碰撞
作品:《暴君莫气》 谭心台唇角一勾,十分得意:“告诉你也无妨,我若在此,官居二品,权大利多,可受到的制衡相对也就多。给你举个例子吧,假如丞相大人的儿子杀了百姓之子,你该怎么办?”
梅想也没想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律当诛。这有何难?”
谭心台冷嗤一声,又问:“那若此杀人者乃皇上唯一的驸马呢?”
梅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即便是驸马,也该杀人偿命。”
谭心台摇头,满脸嫌弃:“说你嫩,你还嫩出头了。丞相何人,乃一国之栋梁,驸马何人,乃帝王之爱婿,爱女之夫也,百姓为何人,国之根基也。若失根基,国之不稳。若失栋梁,国将难强。若失夫君,家之不和。家国不幸,百姓何依?百姓丧子,悲痛万分,自该讨回公道,让杀人者偿命。但杀人者亲者可愿承担这一责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之于沧海一粟的草芥,身份尊贵,如苍鹰与蝼蚁。此喻虽不是我所想,但却是当今上京官员的普遍想法。没几个官员愿意为了维护正义而损害自己惹不起的人。”
梅听着有些气:“照你这么说,那要王法何用,还没公道了?”
谭心台一叹:“这就是难处。身为父母官自然想为百姓讨公道,可若因此仕途受阻,又如何继续为百姓讨公道?也许有人不惧权贵,只为本心,可蜉蝣撼树,当真能以螳臂之力挡车?纵观历朝历代,如此赔夫人又折兵的事,还少吗?”
梅眼中已有怒火徘徊:“那不还有皇上吗,状告到皇上那里去,总能要个说法吧?”
“皇上?”谭心台冷笑:“如此小事,你以为那些大臣们会让其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去?再说了,皇上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军机大事,哪有时间给你处理这等小命案?”
“这怎么能是小命案……”梅怒道:“难不成,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吗?”
谭心台看一眼梅,突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来:“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灯下黑?越是靠近王法的地方,越是没有王法。反倒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越是想为百姓做事,倒越是放得开手脚。”
梅凝眉不语,片刻后似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所以说,才有那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是对的,有利于民,方可先斩后奏?”
谭心台冷嗤:“这种说法,也算对,我看你还是有几分悟性,看来你主子手腕虽狠,带出来的人心性却不坏,我算是没押错。”
梅极快的抓住敏感的词汇,一脸不解的问:“你说的押,指的是什么?”
谭心台一愣,干笑两声,极快的转移话题:“你的饭做好了吗?我都快饿晕了。”
见此人刻意绕开话题,梅识趣的没再追问,顺着他的话道:“一早便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那好,开饭吧。”谭心台眨眨眼,又砸吧砸吧了下嘴,一副要敞开了肚皮大干一场的模样。
梅暗暗咬唇,敢怒不敢言。
她是玄庄老庄主的人,平生就只伺候过一个人,老庄主她都没伺候过,这个人还真是把她当下人用,蹬鼻子上脸了?
罢了,看在碧落的面子上她且先忍着,日后再找机会算账。
转身去厨房端菜。
因西楚突然起兵犯境,皇帝千辰羽便下令取消了沿袭百年的龙舟庆典。
相传三百多年前,图夕初建,根基不稳,新君年幼,宦官专权,奸佞当道,以致图夕人才凋零,四面楚歌,几欲覆灭。
玄之舟为图夕丞相,于危难间挺身而出,身负火雷泛舟永夜湖,酒意正盛之际点燃火雷,拉着一众奸佞同归于尽,图夕王朝以此强盛。
图夕历代君王为铭记教训,缅怀为国献身的玄之舟,遂定了五月朔日为节,以龙舟奠于湖中而念之,愿其乘龙上青天,羽化为仙。
后来民间演化出了龙舟比赛,场面盛大,图夕鼎盛时期,这节日能连续一月不决。就算后来图夕覆灭,四国鼎力,龙舟盛会仍旧时代沿袭。
每年必兴,尤以图夕旧都西楚赋左城为最。
龙舟盛会有划龙舟,耍长龙,祭河灯等活动,街市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谭天性子活泼,最喜热闹,得了空便欢欢喜喜的来寻谭怡。
经过数日相处,她觉得自己这个二姐性子冷清,不爱说话,但是脾气极好,也很爽快,不拘小节。
遂刚进院子,就开始喊人:“二姐姐,龙舟会开始了,母亲说,让我带二姐你去看看呢。”
屋中,谭怡坐在书案前,正慢慢展开一个小小纸卷。
两根指头宽的字条上并排写着两行正体小楷,字体干净清隽,十分漂亮,若不细看,她都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诸事已妥,只等尔归。”看着字条上八个小字,谭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随即将字条递到蜡烛上烧毁,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这么快就想回去,可没那么容……”
易字未出,屋外就响起了谭天爽朗的声音。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谭天见从屋中出来的谭怡,一时愣在原地:“好美。”
谭怡身着一套浅灰色长裙,衣裙上只隐约绣有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偶尔可见的暗纹,再无花色装点。
衣裙剪裁贴身,颜色素雅清淡,手掌宽的同色束腰恰到好处的将她高挑纤瘦的腰身展现出来,飘逸若飞的薄纱,合着她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一只简单绾发的流云玉簪,明明毫无生气灰暗无光的衣物穿在此人身上,竟被映衬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仙人的姿态来。
谭怡瞧见谭天一脸愣怔,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而后疑惑的看过去:“这衣服是不是太素了,不好看?”
她素来不喜欢什么大红大绿的衣裙,谭夫人却尽是送了些绫罗绸缎做的衣裳来。她不好拒绝说不喜欢,却着实不忍心穿到身上,翻来覆去,只挑出了一件先前入城时买的衣裙来。
先前她多以男装示人,对女儿装实在没什么感觉。被谭天看的别扭,生怕不好看。
谭天忙开心的跑来,拽住她胳膊欢喜道:“没有没有,二姐姐这身衣服太好看了,我要是不知道你是我二姐,我一定能把你当做仙女。”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她心底一喜,却还是有些不大适应借助整理衣裙的动作抽回了手臂:“这……有些太夸张了吧。”
谭天未曾察觉的拼命摇头,开心道:“我敢保证,二姐姐今日一定是龙舟会的焦点。”
“额……”
“快走快走,再晚可就来不及看开幕式了。据说今年的开幕式,皇上邀请了很多能人异士来表演,听说四爷和郡主也有节目呢……”
谭天说的兴奋,谭怡却是一怔。
楚洛不是应该回北羌了吗?
按照她的计划,楚洛于三日后就要带兵前往边境,与西楚之军对阵,怎么可能会来参加龙舟会?
心下疑惑,遂漫不经心道:“四王爷,不会吧,他堂堂一名皇子,怎么放下身份做那样有些……不大体面的事?”
“二姐姐会觉得皇子亲自带头给大家表演,很不体面吗?”谭天突然扬起脑袋来问。
她一愣,微微眯眼。
谭天此刻眼中装着迷惑、惊异,似乎还有些思想碰撞后背道而驰的失落感。
谭怡疑惑,顺着之前的话继续道:“难道一介皇子就不该注意自己的身份仪态吗?或者是楚皇竟也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当众表演,娱乐百姓?”
闻言,谭天霎时目瞪口呆,露出满眼的失望,她道:“为什么只许百姓表演,做皇子的就不能娱乐百姓了?既然都是人,又都是为了过一个开心的盛大节日,就该不分身份,人人平等才对。虽然人类智力有悬殊、财力有贫富,因利益之争人被分了三六九等,可并不能因此就剥夺掉每一个人为了快乐而做出的行为。在我看来,并不是只有伶人与戏子才能供人玩乐,只要愿意,人人皆可取乐他人,而非只有被束缚的傀儡才可以。四爷是皇子,身份是贵重,他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可难道就因为他不可企及的身份就忽略掉他也是可供人取乐、也愿意取乐他人的可能啊?在天儿眼中,四爷他只是四爷而已,紧紧是一个有强大背景的正常人而已,与伶人戏子除了角色不同外没什么不同,他既然乐于博得大家伙一笑,我们就可以去接受这样的四爷,这样的皇子,而不是用礼义廉耻捆绑他,扼杀他。天儿听三哥说,二姐姐也曾游历天下,博览天下名川大山,结识才俊无数,心胸见识定是天儿不能比的,只是方才二姐姐此问,当真让天儿意外。难道二姐姐竟也不能免俗,要受顽固思想腐化自己的灵!”
谭怡认真听完,对谭天表达的思想震撼不已,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不曾料到,这世间还有人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只可惜,她已被风雨同化,而这个小脑袋瓜,却如此坚毅的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