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墙
作品:《仲夏夜之城》 满桌海参、鸽蛋、鲍鱼、干贝、鱼翅、鱼唇……几十种珍贵食材,光是看着就叫人眼花缭乱,海芋这一顿吃下来,感觉营养过剩。
餐桌上,她沉默观察周围,咬一大口鲜美丝滑的鲍鱼,唔,好肥一只。
对面,阿冰始终在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讲话。蔚川则坐在斜前方,晚餐已接近尾声,他在拿手机回消息。
海芋全程没怎么说话,埋头专心吃东西,推算出大概的剧情了。
今晚,唯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是阿冰的暗恋对象。阿冰那样子,像是刚毕业就急着把人约出来找机会告白。
关键是论辈分阿冰称人家叔叔。
这关系还挺不简单。
海芋琢磨着,晚餐结束了。她和阿冰先离开餐厅,到路边等着。
不远处,光线较暗的停车场里,迈巴赫车门“砰”地关上,车窗缓缓摇下来。
“刚才……”车内男人出声,“那位小同学,是叫海芋吧?”
蔚川绕去另一辆车前:“怎么?”
“她跟阿冰同一个学校,那刚才我在洗手间外听到的对话,应该没错了。”
“什么对话?”
“那同学的母亲在公共过道上打电话。听语气应该是她妈妈——因为提到了自家女儿名字和学校。我当时正跟秘书回消息,就听了一段。”
蔚川坐上车:“说了什么?”
斜对面车内,男人语气颇有些疑惑和同情:“简单概括就是,她那母亲好像准备带上家产跟情人远走高飞,但目前她女儿刚从遗产里分到一栋楼,她需要先把这栋楼骗到手。”
蔚川刚打亮车灯,又熄了。
手肘搭在车窗上。
他侧过脸,扫一眼不远处路边的女孩身影:“你听清楚了?”
对方语气笃定:“如果女儿是叫海芋,那就没错。她母亲在电话里跟人商量时间,好像吵了两句,很着急,说今晚就要跟女儿谈清楚。”
说话间,街边的棕榈树被一阵狂风摇得簌簌响。
不知哪里卷起了尘土,空气里多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夜晚刮起呼呼的风声。
“有意思吧,蔚川?我还是第一次见当母亲的这样算计孩子。”
车转过弯,经过宾利前方,车主又抬头看了看阴云翻滚的天:“起风了?我好像听新闻说,后半夜有台风登陆。”
蔚川也抬眸。
原本透着点霓虹亮光的城市天幕已变暗,云朵迅速被染得漆黑,风卷着云团飞速移动,仿佛潮汐从天际漫了上来,一层接一层,唰唰带起棕榈叶的响声。
-
黑色宾利在路边停下的时候,海芋正跟阿冰道别,转身坐上了副驾驶座。
车门一关,屏蔽了外界风声和喧嚷声,只剩两人,顿时处于一个相对静谧的空间。
海芋的手机屏幕亮了。
熊芬给她发消息,问她几点回家。
海芋回复在路上。
字还没打完,车刚起步就遇上红灯,停了下来。
蔚川转头问她:“去市民码头?”
“嗯,是的。”
蔚川停顿一下,放慢语速道:“从那条路线上岛的码头……好像离你家比较远。”
“嗯,我是不想麻烦你啦,从这里去邮轮中心码头比较远,但是去轮渡中心才几分钟路程。”
“那没事,我顺路。”
海芋还没应声,就看他转了方向,直接往北开去。
“你不回鼓浪屿吗?”
“不回。只在厦门待半个月,还要办点事,不在岛上住。”
海芋点头表示理解,大岛和小岛往返很麻烦的。
车继续前行。
海芋回复完熊芬消息,顺便翻了翻今天同学群里上传的好几百张照片,全是各种各样的写真,五花八门的。
照片快翻完时,路程也过半了。
可翻着翻着,其中一位女同学穿制服、黑丝袜,手持皮鞭的全身照赫然放大在眼前,毫无预警,这画风冲击力非常强,海芋一晃神,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发出了带笑的鼻息声。
她的手机差点滑落下去。
等她慌乱捧住手机,扭头,只见开车的人目不斜视,专注前方。
但他侧脸上微绷的上扬线条证明,他瞥见了。海芋立即道:“不是,我不是在看那种广告照片……”
“——哦。”
“我是在看同学的毕业照。她的照片就是这样子的……”
话音未落,车靠边停了下来。
海芋以为到了,看街景察觉不对,回头,见这是一处住宅小区。
蔚川停了车,视线移向前方的一栋楼,对她示意道:“正好经过我家,我上去拿几份文件,方便吗?你可以留在车里等我。”
海芋一愣,点了点头,没问他这么晚拿文件做什么。
但蔚川暂时没下车。
他又低头看看手表,稍加思索:“不过,那几份文件我上次没看完,还需要简单浏览签一下字,可能会耽误二三十分钟。你还是跟我上去等?先坐着喝杯水。”
“啊?”
“不方便吗?”
“呃,不是,你不用专门再送我了,我就在路边打车吧。”
蔚川往路边扫一眼:“这一片地方不好打车,是新楼盘。你出去到主干道上要走一公里路。”
“……”
海芋环顾外面,犹豫了:“是哦,那我就在车里等你吧。”
蔚川清清嗓子。
由于车内寂静,他磁性的声线变得明晰:“嗯……我这辆车还是新的,没怎么开过。”
话题转得生硬,海芋不明白,呆呆地接话:“怎么了?”
他停顿两秒:“前不久,刚提车第二天,我也让一位朋友在车内等我,结果我一走,他直接踩油门就去高速路上飙车兜风,两小时逛了一百多公里才给我还回来。”
海芋:“……”
什么意思?
车内没有声音。海芋花了好几秒时间,才渐渐反应过来他在意指什么。
瞳仁因吃惊而放大。
莫、名、其、妙!
这男人什么意思啊?
哼,宾利了不起哦!难道她吃错药了,大晚上没事干,也偷偷开走他的豪车去四处兜风?
海芋顿感无语,胸口憋着一股气。
她看看蔚川侧脸,见他脸上表情寻常,好像没察觉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她咬了咬牙,推门就下车——
关上车门,回头,瞧着车内一身矜贵优雅的男人,语气带点酸冷笑意:
“走吧,蔚先生?!”
-
一下车,海芋感觉明显有降温,夜风吹拂过百褶短裙下的双腿,附带一丝丝凉意。她抬头望天,要下雨了?
她又看手机屏幕,时间还早。
斜前方的男人,腿很长,正常走路都快,三两步就走到电梯那边。
她还得快步才跟上。
电梯轿厢内冷气开得足,空间又比一般电梯宽敞,更显得寂静气氛冷冰冰。
海芋隔着老远,站在蔚川后方,眯起了眼打量。
他有修长挺拔的身形,白衬衣挂在他身上,就像被衣架撑住了,衣服的每一条折痕,都是高贵的。
从斜后方看侧脸,完全没表情,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流畅地延伸至下颚。
哼,海芋暗嗤。
她还处在不满情绪里,看见这侧脸,却莫名忆起了半年前那个久远的梦,联想到了午休梦境里若隐若现的脸。
正想着,大概盯着人出了神,目光迷糊落向反光的壁面,对上他的视线。
她立刻扭头,表示不屑一顾。
叮,到了。
出了电梯,一进他家,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这里跟坟墓一样冷清。
入户大门双开,可见宽阔的大厅,干净、整齐,外厅内除了该有的家居,无任何多余东西,抛开绿植来说,连颜色都简单到只有两三种。
家居布艺以暗沉的蓝黑色为主,那是一种很接近夜空的颜色。
室内,一点别的人声也没有。
海芋跟进去,随着他的步伐落座。
客厅里,刚才按亮的灯都是暖色调,一盏盏贴墙投射到白砖地面,尤其植物灯的光,终于让环境质感变柔和了些。
蔚川从冰柜中拿出几瓶冰饮过来,微俯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柜台上有些杂志周刊,可以随便翻。想看电视自己打开,冰箱里还有别的饮料。”
他直起身时,随手松了松衣领:“我先去书房了。”
海芋“哦”一声,坐在沙发上。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她还是觉得,这情况有点怪怪的……
他直接连舒适的居家鞋都换上了,步伐放松,大有种“下班回家休息”的气势,根本不像只待“半小时”的样子。
果然——
半小时过去,海芋等来的是手机上接连弹出的好几条消息。
她正翻着杂志,屏幕亮了。
有阿芒的消息、阿爷的消息、姨妈的消息,以及天气软件弹出的台风路线预警。
联系人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在谈台风相关的事,海芋看完,直接点开浏览器了解情况。
哦,气象专家原本预测台风明天上午登陆郊区,但台风临时变了路径,大约天亮前两小时抵达本岛。
提前了。
一般来说,今晚就会狂风骤雨。海芋转头,果然,下雨了,倾斜成四十五度的大颗雨珠噼里啪啦撞在落地窗上,就在转眼之间。
她恍惚记起,前天就注意过台风的事,但今天忙毕业典礼和各种琐事忘了。
她又看看手机,正要起身,廊道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玄关处,一束枯黄色灯光照射在灰色地毯上,映出一个大大的圆来。
男人走入光线中央,地毯上顷刻晕出他的影子。
他靠在门框边,视线直接掠过海芋的脸,落向了更远的城市夜景。
雨声越来越大,室内也变嘈杂,海芋稍微提高音量提醒:“台风要来了——”
“哦,好像是。”
蔚川慢步走到通往阳台的落地门边,瞧一眼城市街道,语气没什么起伏。
很明显,天空已经起了势,飙风泼雨,下面街上隐约传出行人的尖叫声,一惊一乍。
住在海边的海芋早已习惯了感受海陆风,而不仅仅是看地理书——在面朝海岸的房子里,后门与前窗同时敞开着,白天,风总是从海边吹向室内,一到晚上,又变成从后门吹去窗外。
可这会,大厅两侧都开窗,却没有任何风的迹象。
正是台风前的迹象之一。
“虽然临时变了路线,抵达市区也还需要五六个小时。”
——听他这语气好像是“不用担心”,可海芋不得不担心回小岛的船。
蔚川顺手关了落地门和旁边的窗,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两分钟时间,瓢泼大雨已将整座城市淋湿,狂风呼啸,有天摇地动的架势。
街道上几乎已没什么车辆。
海芋匆匆收拾起东西:“我要走了,我都没注意到一小时前新发布的气象新闻……”
蔚川起身到咖啡机前,按了开关,回头轻描淡写问一句:“这种天气你还外出?”
语气颇为不解。
他打开饮水机,还补充道:“刚才官方在网络上发布消息,请广大市民保持素质,台风前六小时配合不要出门。”
海芋动作一顿:“……?”
——不是你耽误我时间的吗?
今晚按正常情况回家,她早已经到鼓浪屿了。
蔚川拉开冰柜门,取出一杯冰牛奶,慢慢倒入咖啡杯中,头也不抬:“我不能送你,海芋同学。”
凶猛雨水吵得人耳鸣,即便门窗紧闭,室内也涌入噪音。
蔚川扫一眼窗外市景:“现在外出很危险。”
海芋:……
是,她知道确实危险。
但怎么说,你不送就不送吧,这么理直气壮,对女孩子一点也不客气喔?
她背上包包,正要道别——
男人转身,姿态放松地倚靠在柜台边,望着她,语气自然道:
“今晚先留在我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