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陆 困境
作品:《饮水》 刘志带着人追到一处废弃的民宅。
据白天在这附近的几个乞儿说,他们看着几个人鬼鬼祟祟进了那个院子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刘志让人拿出几块饼给他们,小乞儿们欢欢喜喜地拿着饼一哄而散。
这个小院已经荒废很久了,左邻右舍都说晚上里面经常发出奇怪的动静,有胆大的进去想瞧个究竟,却再也不见了踪影。于是大家都说这房子闹鬼,慢慢地也就没人敢再进去。
此“鬼”非彼“鬼”,几个大活人,不可能在里面消失不见,一定是有别的出口。
刘志细细在这个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屋子里搜,可是却没有什么发现。
周围树上的老鸹叫声嘶哑凄凉,一个长着圆脸的护卫觉得这里越来越瘆得慌:“该不会是真的有鬼吧?”
刘志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圆脸护卫缩了缩脖子,刚想朝旁边走一步,就不小心拌了一下,朝前跌了过去。
前面是口枯井,他手中的火把掉进井里,自己也险些一头栽进去,还好刘志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后衣襟,才免得这个院子又传出不好的传闻。
可他却呆呆地趴在枯井边上没有动弹,刘志以为他磕碰到了,凑过去看,就见他抖抖索索指着井底。
“这里面有个洞!”
火把在井底熊熊燃烧,照出了旁边一个圆形洞口的轮廓。
刘志他们小心翼翼跳下枯井,发现洞口里是一条地道。这条地道又窄又弯曲,爬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像是在土里打了几个滚。
谁会吃撑了在废弃的民宅里挖地道,这个消息得报给郎君知晓。刘志让那个圆脸护卫回官舍报信,自己则带着另一个护卫沿着地上的痕迹向前追去。
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一处小院。为了不打草惊蛇,刘志决定先进去看看。
结果他刚刚翻过墙,转身想接应同伴,就听见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同伴捂着胸口从墙上跌落下来。
危险!刘志的瞳孔因为恐惧猛然缩小,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声,随即右肩处便传来一阵剧痛。
若不是他刚有防备避开了半步,此时射中的怕就是胸口了。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此时此刻,他半跪在地上,手捂着被箭射中的右肩,被人用匕首抵住脖子,这句话最能形容他当下的处境。
万幸的是,箭头卡在了皮护肩里没有穿透过去,还不至于太致命。只是若没有及时止血,他就要变成废人了。
刘志刚想扭头,身后的人就低声喝止:“别乱动,再动就宰了你!”
这人的大临话并不标准,听起来像是胡人,不,从身上浓重的膻味就能闻出来,是羯胡!
刘志手里的刀早就掉在了地上,靴筒里还藏着把匕首,这是他仅剩的能够脱身的武器了。要在被搜身发现之前,想办法拖延时间,再找机会逃出去。
“你们是谁?我是郑县令的护卫队长,追踪嫌犯误闯入贵宝地,无意冒犯,还请……”
“闭嘴!”似是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身后那人一掌便劈晕了他。
****
羯胡商队租住的小院里,喧嚣热闹。
有的聚在一起饮酒猜拳,有的给马匹刷毛喂草料,也有的拿帽子挡着脸躺着晒太阳,若有人进来,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异样。
而院子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却门窗紧锁。
自糊窗户的纸里透过些许亮光,均匀地洒在地面上,照亮了整个屋子。
屋子中央躺着一个人,被黑布袋子蒙住了头,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离他几步远,正对着房门,坐着个慢条斯理用匕首割肉吃的胡人。
他高鼻深目,长着杂乱的须髯,正是大临人最鄙夷的胡人样貌。
片刻之后,他放下匕首,用湿布细细擦拭着沾满油污的手指,又端起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擦干滴落在胡须上的水珠。
“先生,现在还不肯醒来吗?”
听着怪腔怪调的大临话,地上那人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还是选择继续装晕。
胡人不满地哼了一声,挥挥手,就有立在一旁的虬髯大汉上前抓着衣襟将那人拉了起来,粗鲁地取下黑头套。
头套下赫然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若是杜烨在此处,定能认出这就是在书铺里盯着自己看的那个白面文士。
他乍一见光亮,五官都缩在了一起,再一睁眼,就发现案首坐着个面无表情的胡人,旁边立着满脸愧色的王大,心里就暗叫糟糕。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叫人给卖了!
大临人和胡人向来瞧不上彼此。
一个称对方是临羊。意思是软弱可欺,时不时就能去薅点羊毛顺便吃肉。
一个称对方是羯胡,丑胡。反正鄙视人的称呼多的是,让被骂的都不知道自己被骂了,向来是大临人最喜欢干的事。毕竟战场上,打仗是要死人的,过过嘴瘾也很不错。
就这样两边相互鄙夷,冲突不断。
放在大临以前那些雄主身上,能打得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可这几十年大临内部动乱,边境被劫掠了也无人关心。
反正等胡人抢够了自然会退回去,边军找机会再打劫些老弱胡人,拿着人头回来领功,两边你杀我我杀你,也不耽误真正有背景的商队们做生意。
眼前这支羯胡商队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在大临做着生意,还是很多人的座上宾。他们带来的牛羊马匹,可都是紧俏货。
只是这位首领他是没见过的,在睡梦中被绑来的白面文士大呼倒霉,不知道这该死的王大卖了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听说先生想要离开温县,不知可否有幸请先生同行啊?”
听着这个胡人阴森森的问话,文士知道自己再不回答,怕是要遭。
“在下只是一个普通的……”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那胡人打断,
“普通?先生可一点都不普通啊。”胡人站起来,绕过案几走到他跟前,弯腰上下打量着他,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当朝驸马,这个身份,先生当真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吗?”
“你、你、你怎么知道?”白面文士心底隐藏极深的隐秘被人一语道破,浑身都抖了起来。
刘会扭头瞪向灰头土脸的王大。
难道是他告密?不不,自己的身份温县没有人知道,一个没用的山匪更不可能,那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刘会绞尽脑汁想自己怎么暴露了身份。
自从他失手杀死兰陵长公主潜逃以来,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些年他隐姓埋名,四处躲藏,时间久到他已经快忘记了这个称呼。
他避到温县已经好几年了,这里是他躲藏过最为安静清净的地方。太尉病重,王氏一族也很是低调,大将军那边的人也不会到温县来惹是生非,温县几乎无人会注意到自己。
因为从邓尚那里学来了一些易容术,又剃掉了胡须,简单改变容貌后,就再也无人认得自己是那个被通缉的驸马。
靠着不俗的面孔和花言巧语的嘴上功夫,他勾搭上了一个寡居的妇人。这位王氏女,算起来还是太尉的堂妹。有这层关系,两人过着露水夫妻的生活,格外逍遥。
谁知,今日却阴沟里翻船,一切计划都泡了汤。
胡人见他脸上青白不定,笑道:“你一定好奇我是如何得知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需要先生你,若你不知趣,那大临朝廷抓不到的人,我可以。我给先生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如何?”
刘会瘫坐在地上,心里天人交战。
大临人虽然打不过胡人,但从上到下,都觉得胡人野蛮,是还没有开化的蛮夷,从未有过投靠胡人的士族。
身败名裂,遗臭万年,难道要自他开始吗?
“哟,骨头还挺硬啊。把这位县令的护卫,剁了喂狗吧。”
门外隐约传来胡人的声音。
轻飘飘两句话,就听见刀没入皮肉的扑哧声,和压抑不住痛苦的闷哼声。
刘会打了个冷颤。
若是真的不怕死,他何苦东躲西藏这么些年?
心中的天平自然倾斜。
****
杜烨读书习字时,王昙从来不吵闹,乖乖坐在一旁,要么盯着杜烨瞧,要么就起身趴在案几旁,瞪大眼睛注视着毛笔的起转承合,一副敬佩的模样。
若不是他父兄蒙难,此时就应教他启蒙。只可惜……
杜烨叹口气,将他抱过来,指着刚刚写下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他讲解。
王昙虽然只识得几十个字,但读起书来却像模像样,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嘟嘟囔囔,十分可爱。
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深吸一口气,满满都是鲜嫩的花香和绿意。
陪着杜烨练习完早课,王昙迈着小短腿,兴奋地在院子里乱跑,一点都不觉得困。
杜烨没有心思逗他玩耍。
昨夜郑植带人急匆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听人禀报,逃脱的山匪头目依旧没有被捉到;刘志和一个护卫失踪……
杜烨沉着脸,对自己深居内院的生活头一次有了别的想法。
以前她觉得男主外女主内理所当然,可她现在很想替郑植分忧解难,却无从下手,什么忙也帮不上。
难道她的余生,就只能待在家里,等着夫主回来,然后服侍他,当一朵解语花,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夫妻就应该像并肩生长的树木,相互扶持,彼此依靠。
她得要做点什么,与郑植共同面对这次困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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