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 见

作品:《饮水

    杜述府上的花园内,四处郁郁葱葱,伴鸟语清鸣,花影婆娑。杜烨正坐在凉亭里读书,有凉风拂面,十分惬意。


    经过数天的休养,她的嗓子终于恢复得七七八八,脖子上的淤青也看不太出来了,这才得到严氏的允许出来透透气。


    凉亭内,少女鬓边一缕青丝落在唇边,她神情专注,握着书卷的手指洁白修长。郑植站在亭外,不禁有些恍惚。


    前几日,他抽空回自己家中,路上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曾与杜烨同游的郎君张洛。


    张洛形容狼狈,带着一个幂篱遮面身姿婀娜的女郎,进了张家。却又在不久之后,就被人赶了出来,匆匆离去。


    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呢?


    似有所感,杜烨回过头来。


    两人眼神碰触,杜烨看出了郑植的踟躇,便起身向他行礼示意。


    郑植只好站了出来。


    严氏已经告诉杜烨两人将要订婚的消息,可郑植忙于差事,范氏还未曾来得及挑明。


    范氏知道儿子素来孝顺,之前不同意,只是怕连累佳人,但现在既然已经上了太尉这条船,杜家也并不在意,那就不必再担忧什么。


    今日花园相遇,不过是两家商量好了,让郑植在出征前,让两人私下里再见一面。


    不知为何,在连着经历了两次险境后,杜烨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然平和了许多。


    之前见到郑植时,自己仰慕他的才华和英武,常会觉得忐忑。不是怕自己的举止不够优雅,就是担心哪里出了什么错。


    那时,她如同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郎般,都认为自己应该要做的足够好,才能获得郎君们的垂爱。


    可现在,她的内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女子,并非只有成为男子附庸这一条路可以走。


    眼下忐忑的人倒换了对象。


    郑植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口拙。他没有注意到杜烨的变化,还在纠结是否要将张洛的消息告诉她。


    在他心里,仍把杜烨看成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郎。以为她与张洛情投意合,又经历了这么大的叛乱,心神不定,若是此时将这事告诉她,未免过于残忍……


    杜烨看郑植的表情变了又变,与平日里那个总是一脸坚毅的人判若两样,只好主动挑起话题。


    “郑郎君来此可是有事?”


    郑植闻言倏地抬头,支吾道:“呃,在下是想替母亲折几枝花。”


    严氏善花道,连带着杜烨也精通此道。她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几处花枝,指挥起了郑植。


    郑植下意识就按照杜烨的指挥,顺从地四处折着花枝。


    不一会,郑植就抱着一大把各色花枝,站在杜烨面前,不免有些茫然。


    他自父亲去世后,就承担起了家中责任,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即便是在官场,也很少愿意听从别人的指挥,是出了名的刺头。虽现在有所收敛,可也绝不是会轻易听人指挥的性子。


    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排斥听杜烨的指挥。


    她声音轻柔,却语气坚定,莫名有种让人信服和安定的感觉。


    杜烨看郑植额头上已经浸出了薄汗,就请他在凉亭坐下休息片刻。


    郑植没有拒绝。


    “观郑郎君似是有话要与我说,不妨请讲。”


    杜烨边说,边将茶膏捣碎,与茱萸一起煎煮。


    郑植犹豫了片刻,见杜烨举止从容,终于还是决定对她直言相告。


    杜烨听罢,已经猜到那个戴着幂篱的女郎,应该就是孟婉了。


    自己及笄前,崔淑华曾将她的消息当做笑谈与她讲。那个经历悲惨的女郎,按理说此时应该在影福寺出家为尼,怎又和张洛走到了一起?而且在进入张家后又被赶出来,不知去了何处,看来张洛还是没有处理好家里的态度。


    孟婉的人生已经非常坎坷了,经此一遭,又是个沉重的打击,张洛这人,怎还没有多少长进……


    郑植小心翼翼观察着杜烨的神态,见她拧起眉头,以为是在为这件事着恼,就开口劝道:“女郎也不必太过忧虑,许是在下看错了也说不定……”


    “我又为何忧虑?”杜烨见郑植的神色,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郑植欲开口,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说什么都不合适,深深叹了口气,冥思苦想该用何种方式说出来。


    突然,他想到了一首乐府诗《有所思》。思忖片刻,就仿写了一首,低声吟诵出来:


    所思兮何在?乃在西长安。


    何用存问妾?香?双珠环。


    何用重存问?羽爵翠琅玕。


    今我兮闻君,更有兮异心。


    香亦不可烧,环亦不可沉。


    香烧日有歇,环沉日自深。 [注]


    杜烨听完,若有所思。


    这首诗的前半部分基本上仿写了乐府诗《有所思》,描写女子对所思男子的一片痴心。后半部分则写女子在知道对方有异心后,并没有采取断然决绝的行动,而是报有一丝希望的侥幸心理,痛苦而又情不忍绝。与《有所思》中女子那种爱之深恨之切的刚强之举,恰成鲜明对比。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在为张洛神伤吧。


    杜烨有些哭笑不得,知道郑植是误会了什么,于是正色道:“郎君却是误会了,我与张洛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所以,你诗中所说,女子内心对传闻不无侥幸,男子或有回心转意,我未曾有过这样的纠结。”


    郑植见自己绕了一大圈,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话,居然全没说在点子上,不由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愚蠢。


    杜烨接着又朝郑植心口补了一刀:“更何况,按着我的性子,也不会闻君有异心后,还不可烧、不可沉。定要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再不复相见才是正理。”


    郑植既知道自己错了,随即起身致歉:“女郎果敢豁达,是在下迂腐了。”


    杜烨没料到郑植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郑植好心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还费尽心思替自己转圜,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急于将自己内心所想说给他听,只好岔开话题,问起他天师道的消息。


    “听阿兄说,郎君即将前往平叛,现在形势紧迫,郎君此行还需多多注意安全。”


    郑植谢过过杜烨关心,坐下向她讲起了现在传来的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