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这个武魂殿点名要的人被带走后，最开心的是雪崩。


    他已经不奢望什么天斗皇帝的位置了，他爹都死了，雪清河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再闹也没用，除非他能直接把雪清河暗杀。


    显然，这是不可能。


    现在，就寄希望于，雪清河能大慈大悲就像雪夜大帝封雪星为亲王一样，给他雪崩一个亲王位置，他就满足了。


    少了个碍眼的唐三，还能弱化雪崩“藏匿”逃犯的罪名，也能争取好一点的待遇。


    千仞雪的太子之位本就牢不可破，如今又与七宝琉璃宗联姻，有了如此强大的宗门的支持，在确认雪夜大帝的确宾天后，雪星亲王只好认命，跟随众大臣贵族跪拜新帝。


    雪崩打的小算盘，千仞雪又如何不知，考虑到新帝登基，不好杀孽太过，不轻不重地给了雪崩一个惩戒，就给他按照惯例封亲王爵位，安排了一个闲散职务，算是揭过。


    虽说登基大典还在筹备，千仞雪已经担起了新帝的责任，对内吩咐人举办雪夜大帝的葬礼，对外要给星罗帝国、武魂殿发去正式公函表示天斗大帝换人了，手底下的公国事务也交到了她的案牍之上，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千仞雪穿着一身孝服，踏着月色终于能回东宫歇息。


    夜已深沉，她本以为玉环早已睡下，却不想，寝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是玉环，在等她。


    “怎么还不睡。”千仞雪看着依旧身着大红色嫁衣，坐在床边的玉环，轻轻叹息，熄了灯，坐在了另一侧床沿。中间泾渭分明，如同跨不去的鸿沟。


    这一天，终于来了。


    月光透过纱窗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玉环回道，“睡不着。”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真相，“雪清河，你能告诉我，你与武魂殿的关系吗？”


    她相信阿雪，但是也很在意那日雪崩所说的话。


    应该是诬陷吧。


    阿雪怎会与蓝电霸王龙家族被灭门扯上关系。


    可是，这段时间，阿雪的种种不对劲，让她不得不多想，甚至连嫁衣都未换下，每日就枯坐在床边等待着阿雪回来。


    严格说起来，在唐三等人的干预下，这场婚礼如同小孩过家家。


    千仞雪低垂着头，金色的碎发遮掩了她的眉眼，像砧板上待宰的鱼。


    过了良久，她才开口，“我，我不是雪清河。”


    有些事开了一个头，再吐露出来就很容易，千仞雪再也没了一丝隐瞒，“我叫千仞雪，父亲是武魂殿上任教皇千寻疾，母亲是现任教皇比比东，那时比比东还是武魂殿的圣女，在千寻疾的强迫下，我出生了。”


    “一个生下来就差点被母亲掐死的婴儿。”


    “一个教皇之位满足不了比比东的野心，她想统一斗罗大陆。”


    “九岁那年，我因为与她赌气，利用魂骨的力量伪装成天斗帝国的雪清河，只为登上帝位，让那个女人眼里有我。”


    “再然后，玉环，我遇到了你。”


    千仞雪再也忍不住，爬上了床，搂住了玉环的背影，靠在了她的肩上。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她还是没有放手，强求。


    “我不知道比比东下了那个命令，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一出生就带着原罪。”


    眼泪浸湿了层层纱衣，沾湿了玉环的颈窝。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间，转过身来，与千仞雪对视，看着男子润着水汽的眼眸，开口，“所以，你是、阿雪，不是清河。”


    曾经亲昵的称呼，此时看来全是骗局。


    “战争没有对错，只有立场。如果我是武魂殿的人，我能理解比比东、理解你，蓝电霸王龙的确是统一全大陆的障碍。”玉环盯着千仞雪的眼睛，尽量的保持理智，“但，我不是。我和阿雁是朋友。”


    母债子偿，玉环不在意这样所谓的俗世规矩。


    但是这让她如何还能当做这一切无事发生，与雪清河，不，与千仞雪再做夫妻。


    她们之前，隔了三百五十口人命。


    这让她如何面对阿雁。


    阿雁，那日还笑着对自己表达新婚祝福，还说让玉天恒给千仞雪挡酒，绝不让人打扰她们的新婚之夜。


    这一刻，玉环只觉自己与西凉公主的境遇何其相似。


    公主与福铂斯之间隔着整个古国的百姓。


    自己与千仞雪之间，同样隔着满天尸骸、遍地遗骨。


    她无法面对阿雁仇恨的目光。


    恍惚间，她似乎又成为了被关押在高塔之上，每日只有一个时辰探监的西凉公主。


    看着爱人的脸。心中依旧涌起爱意，只是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命运半神契合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冥冥中，有一个女声在耳边低语，玉环已经听不清了。


    千仞雪挂在玉环腰间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睑未干的泪痕，让她的眼角染上红晕，苦涩地，主动将魂骨魂技效果取消，跪坐在柔软的床榻上。


    金色的长发蔓延至腰臀，额间小太阳的标记流光溢彩，白金色的发箍让她整个人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本就精致的眉眼越发柔顺，肌肤白皙如玉，红唇娇艳欲滴，纤细的双肩被粗糙的孝服包裹，胸部隆起，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很显然是女子的骨骼。


    千仞雪抬起头，深邃的蓝眼睛望着玉环，又别开，不敢对视，“我，其实是女子。”


    啊？


    玉环缓缓站起身，额头两侧的珍珠摇晃，让她的头都有点懵。


    她们有过拥抱，是男子的胸膛。


    再怎么样，她还是分得清男女。


    玉环不敢置信，猛地靠近，手指搭在眼前人胸脯之上。很柔软，确实是女人。


    不耐地扯下行动间晃动的头饰，手腕上千仞雪当初送给她的红宝石手链与珍珠纠缠发丝，扯得人生疼。


    冰凉的触感和瞬间的疼痛让玉环清醒了过来，彻底碾碎她不愿承认的自欺欺人。


    千仞雪默默接过珍珠面帘，如同当初在拍卖场上小心地替玉环戴上眉心坠那样，细心地帮她整理根根断发。


    “所以，你是女人？你骗我？”玉环嘴唇张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猜想过很多种情况。


    雪清河只是年少被武魂殿蛊惑，不得不为武魂殿卖命，或者是手握什么把柄，不得不听命于武魂殿。


    然后，由雪清河变成千仞雪，玉环也能接受，也能理解。这种类似于斩首行动，从上层着手拿下天斗帝国，不牵连平民百姓，在武魂殿的立场上也算是仁慈。


    但是，为什么性别都变了？


    超凡世界，似乎拥有这样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她想不通的是，“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玉环靠的太近了，动作也太快，让千仞雪无法反抗，微微挣扎后仰，轻咬嘴唇，答道，“我无法控制。”


    就像她无法控制流泪一样。


    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甚至她深切的知道自己内心的肮脏，为达目的不罢休。雪夜的死就是她多年以毒药喂养的结果。


    但是一切的手段，在玉环面前，都消失殆尽。


    “不许哭。”


    玉环有点烦躁。


    因为她发现，眼前人雪白的脖颈、充血的嘴唇，松散的领口，跪坐在床上，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自己并不讨厌。


    努力控制呼吸，玉环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替她重新将衣服穿好。


    在千仞雪越发明亮的眼眸中，口中吐出与温柔的动作完全相反的冰冷，“我们结婚本就是错误，你，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她对天斗帝国没有任何归属感，不在意武魂殿对天斗皇室的渗透，“过几天就是你的登基典礼，应该并不需要皇后出席。”


    千仞雪眼中的光渐渐暗淡，却又猛地抓住玉环落在自己脖颈的手。


    翻身将她扑倒在床。白色的孝服与鲜红的嫁衣交织，衣袂缠绕，暧昧不堪。


    “不要。”金色长发的女子凶狠地咬伤身下人的唇，呼吸纠缠的空隙，她强硬地开口，“你要走？不可以。”


    “登基典礼也不需要皇帝出席，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任性的小孩，周身笼罩着浓浓的绝望。


    “我要去寻找复活的方法。”玉环没有挣扎，只是面对千仞雪的热情没有半分回应，“阿雁是我的朋友。”


    被猜到了打算，玉环也也不否认，老老实实地开口。


    她可以不在意千仞雪武魂殿卧底的身份，甚至不在意她的性别是男是女。


    但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是人命。


    复活。


    何其渺茫。


    整个斗罗大陆根本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说，就连收藏了千百年来各处各地有根据的轶闻之中，都未提到过复活术。


    玉环这句话，是变相的拒绝。


    泪珠落下，打在玉环白皙的脸颊上，让终于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她眼中的坚定灼烧了千仞雪的心，固执地重复，“我要和你一起去。”


    武魂殿有她没她都一样。


    比比东有胡列娜，自己可有可无。


    未来的武魂帝国也没人希望自己再多加干预。


    眼泪滴进了玉环的眼眶里，湿润了她干涩的眼珠，世界模糊一片。


    玉环默然不语。


    *


    天斗帝国的登基典礼很盛大，观礼的宾客也都配合着扬起笑容，只是帝后全都没有任何表情。


    叶泠泠就是在典礼当天出关的。


    她对玉环与千仞雪的结合没有半点意外，从相思断肠红认主，叶泠泠就知道她俩彻底无法分开。


    只是懊悔自己竟然错过了她们的婚礼。


    私底下说起这四年来的经历，玉环与独孤雁才知道，叶泠泠竟然回家继承叶家守护多年的神祗去了。


    ——生命女神。


    九心海棠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武魂。


    与大陆上所有武魂都不一样的是，它附加任何魂环都无法获得魂技，它只有一个能力——生命。


    可以说，这个武魂是生命女神留在凡尘之中的馈赠。


    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叶家未曾有过惊才绝艳之人能够触发神考，得到生命女神最基本的认可。


    叶泠泠历经四年，凭借她本就不弱的天赋与服用仙品后改造过的身体，终于获得了生命九考。


    也是在眉心镌刻了小巧的绿宝石印记，被困在幻境之中的叶泠泠才得以离开。


    生命女神？


    玉环与独孤雁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方向，试探性地问道，“泠泠，生命女神的神术能够让人复活吗？”


    叶泠泠一怔，点头，“能是能，是谁？”


    她害怕听到是自己熟识之人的噩耗。


    独孤雁心情低落地开口，“是天恒的家族。”


    叶泠泠大惊，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武魂殿竟然动作如此之快？”


    她是九心海棠的继承人，受到的教育一点不比那些顶级宗门差，也知道武魂殿势力之广、野心不小，迟早会将手伸到上三宗、地三宗。


    九心海棠的嫡系本就少，一代只有两人，她妈妈也与她提起过，若是武魂殿派人前来交涉，没必要反抗。


    没想到，武魂殿第一个开刀的是蓝电霸王龙家族。


    九心海棠人口太过稀少，与枝繁叶茂的蓝电霸王龙不同。


    族人多了，就容易良莠不齐。


    在魂师修炼需要争夺资源的情况下，欺男霸女、明抢暗争就无法避免，就算玉天恒是少主、下一任的家主，也无法彻底扼制。


    迟早会出问题的。


    玉天恒与独孤雁都知道。他们也打算接手这个担子之后，再在家族内部改革。


    却没想到，武魂殿下手这么快。


    “我需要去死亡的地方看一下。”生命女神亲和力已经百分之三十的叶泠泠，已经能够向女神祈祷每日赐予的神术了。


    只是暂时不包括复活术。


    那是只有神明才拥有的能力。


    玉天恒得知了有复活的希望，连忙从修炼中醒来，赶了过来。


    一行人再一次站在了蓝电霸王龙家族旧址面前。


    玉天恒、独孤雁、玉环、千仞雪、叶泠泠，一个不少。


    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叶泠泠的眼眸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翠绿色，眼中的世界与常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四周遗留着点点绿色的光团，在旧址上跳动。


    有些比较活泼，飘来飘去，有些比较沉稳，岿然不动，生命力同样旺盛。


    还有的，有些虚弱，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强行使用神术，对叶泠泠还是凡人之躯产生巨大的负荷。


    在探查完周围的情况后，她重新闭上眼，终究还是没忍住口中溢出鲜血，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生机都暗淡许多。


    玉环与独孤雁赶紧一左一右把她扶着坐在旁边，“泠泠，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泠泠小脸有些苍白，却还是笑着道，“没事。”


    她对玉天恒道，“学长，以我现在的能力，能暂时保存你的亲人的生机，等到日后我能成功继任生命女神神祗，才能恢复他们的身体。只是······”


    玉天恒一喜，追问道，“只是什么？”


    叶泠泠组织了下语言，阐述道，“大家都知道，人体是由肉|体与武魂组成的，当人类死亡，肉|体会化作寻常人看不见的魂力光团暂时在斗罗大陆上残存，时间久了就会彻底消散，而没有身体寄居的武魂便会无知无觉地接受冥王的指引，到达冥界，等待再一次的降生。”


    “如果要彻底复活的话，就必须前往冥界将武魂带回来。”叶泠泠面露愧疚，“生命女神给我的传承里，没有提到冥界位于何处，学长，雁雁姐，抱歉，我······”


    就算她日后继承了生命女神神祗，也找不到冥界的入口。


    冥界。


    冥王。


    涉及到了神祗的领域。


    玉天恒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让他只一想，就绝望。


    独孤雁拍了拍叶泠泠的后背，“谢谢你泠泠，你不用抱歉。”


    她又抓着玉天恒僵硬的手臂，正想安慰，就听雪清河问道，“泠泠，以你现在的能力，能暂时保存他们的生机多久？”


    叶泠泠摇摇头，“我已经能使用一点神力，随着魂力等级提升，只是维持他们的生机并不算什么。”


    身为六环魂帝，完成生命九考中的第四考后，这点消耗对她来说完全承受得起。


    “我知道冥界在哪，给我一点时间，五年，不，三年，给我三年时间，我会打开冥界，将他们的武魂带回来。”


    冥界在万年前就被光明神封印，生命女神不知道在哪，也是正常的。


    千仞雪摸了摸眉间的小太阳印记，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来最为真挚的笑容。


    她找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