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后想自己当老板，跟我妈一样，赚很多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我想要当小说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文人看着都好穷哦。”


    “没关系，没钱的话，等我赚钱了可以包养你！”


    “好！那我等姐姐你来包养我。”


    当年，刚学到个新词就拿来乱用的两个小姑娘坐在街角的台阶上，说完这些各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小宋怀玉认真地将这条“规划”写在了记事本上。


    小沈芷柔摇头晃脑地憧憬着未来。


    夕阳在她们脸上映出一片暖色。


    ……


    而如今，她们变成大人模样，坐在咖啡厅，夕阳斜着从沈芷柔的肩上经过，将发梢的影子都落在了宋怀玉的身上。


    记忆像是旧相册中的画面，斑驳地诉说着过往。


    宋怀玉的眼神和笑容，都和小时候的一样温柔。


    沈芷柔无法否认，就算花了几年事情去淡忘也没有成效。


    像何瑶这样知道一切的好朋友，也有几年没从她嘴里听过宋怀玉这个名字了。


    可是嘴上不说，心中就真的忘记了吗？


    曾经为之心动过的人，再见面依旧有无法控制的心跳。


    沈芷柔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心如止水，是因为早就失去了心动的能力。


    现在看来，并不是不会心动了，只是心脏依旧只为同一个人而蓬勃。


    这是一种魔咒。


    时间也无法冲淡魔咒的束缚。


    又或者，宋怀玉，就是魔咒本身。


    当年试图奋力挣脱的魔咒，回来了。


    沈芷柔不确定这次自己还能不能逃开。


    她回答宋怀玉的答案是——


    “可以。”


    她回答自己的答案是——


    不能。


    沈芷柔尽力将两个音节的发音控制好，不暴露出她此刻的慌张。


    她将红透的耳朵藏在头发之下，藏在夕阳之下，控制住脸上的肌肉，不露半分破绽。


    “可以”，这两个字的回答惊呆了简鸿卓和何瑶二人。


    对面的宋怀玉笑出了声。


    而发现这一切的简鸿卓脸上，露出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他忍不住偷偷拿起手机快速编辑的一条讯息，发送给坐在对面的何瑶。


    简鸿卓：【你这朋友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宋总笑出来了。】


    何瑶瞄了一眼，瞪着简鸿卓满脸嫌弃，但也做出了回复。


    何瑶：【你这话问的，很像二流言情小说的台词。怀玉学姐不是一直在笑吗？】


    简鸿卓：【那不一样。】


    何瑶：【哪不一样？】


    虽然何瑶也觉得，宋怀玉的在面对沈芷柔时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她不敢说，她担心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记忆影响了判断。


    宋怀玉收了小声：“我们公司近期有个活动找不到合适的文案老师，不知道沈老师愿不愿意合作？”


    这一开口打断了简鸿卓与何瑶的私聊，也打断了沈芷柔的胡思乱想。


    所有人恍惚间，几乎要以为宋怀玉刚才说的话都是错觉。


    “什么活动，什么文案？”沈芷柔完全变成没事人模样，接下了这个话题。


    何瑶看了一眼桌下，一秒看穿了好友故作镇定的把戏。


    那一双手啊，可都快把牛仔裤拽破了。


    这个人呀！


    何瑶在心中叹了口气。


    当年也是这样，在宋怀玉出国之后，沈芷柔表面冷静又决绝。


    在学习上也变得更加努力。


    将原本早上六点起十一点休息的作息改成了四点起十二点睡，简直是不要命的程度。


    这些努力的变化，同学都看在眼里，连老师都在她的成绩突飞猛进之后，公开表扬。


    直到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阵清风吹来玉兰花香。


    沈芷柔竟然无征兆地在课堂上落泪。


    一段时间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吓坏了老师和同学，更吓坏了父母。


    沈芷柔执意不肯。


    最后退让一步，周末找了何瑶与另一个好朋友陈安阳，陪着她出门聊天散心才好一些。


    真要说当时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也没什么。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也不过就是当年的宋怀玉出国前没提前跟沈芷柔说。


    感觉自己被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姐背叛后，沈芷柔一怒之下删除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就此单方面绝交。


    但两个好朋友都清楚，是如此，也不只是如此。


    宋怀玉对沈芷柔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何瑶很清楚。


    宋怀玉，是她的魔咒没错，但也是她的强心剂。


    沈芷柔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或许站在当初宋怀玉的角度来看，完全是自己任性妄为。


    她会担心宋怀玉突然质问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记仇，甚至可能会报复。


    可是宋怀玉现在依旧保持成熟大姐姐模样，撇开细枝末节不管，用一个玩笑打破生疏，像是那些都没发生过，像是这七年从未分开过。


    她们只是一段时间没见的朋友。


    沈芷柔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她可能是在期待着宋怀玉的情绪失控，发作，逼问。


    这样她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坦白自己。


    宋怀玉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或许她压根就不在意。


    以宋怀玉的性子，这一切对她来说可能就是普通的人聚人散，普通的经历，没有特殊含义。


    沈芷柔只觉得自己像个没脑子的笨蛋。


    此刻别说是宋怀玉的想法了，她连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一边是因为见面而迸发出来，抑制不住地疯狂想念。


    一边是只想先保持现状的回避心理。


    回避心理赢了。


    回避心理每次都能赢。


    她真是个没有用的怂包。


    可恶。


    宋怀玉见她答应得自然，甚至没有考虑一下就答应了，还积极提问，也完全不意外的样子，拿出手机就给她看了文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何瑶，平时一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在一旁张了张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简鸿卓。


    简鸿卓抬了抬眉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接收到了何瑶的指令，伸手敲了敲桌面。


    “诶，你们两个，真有什么正事儿也等回去再商量。还记得咱们这是在干什么吗？”


    宋怀玉明白简鸿卓在说什么：“相亲，相亲主角是你们，你们继续。”


    说罢还看一眼何瑶，笑着仰头示意他们。


    还真是温柔一刀。


    何瑶和简鸿卓有些接不住。


    继续什么呀？


    怪尴尬的。


    简鸿卓索性开口换个方向问何瑶：“你们以前就认识宋总，不如说说有什么趣事呗。”


    何瑶不满：“你一个男生为什么这么八卦？”


    简鸿卓反问：“你这是什么刻板印象，只能女生八卦，不准男生八卦？”


    何瑶被问住了，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何瑶妥协：“我认识怀玉学姐也不算久，也就初中同校了一年。问芷柔吧，她从小学就和学姐认识了。”


    何瑶承认自己初中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加之理科底子不好，没能考上最好的高中。


    反观沈芷柔，从听说宋怀玉进了市重点就奋起学习，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嗯？”沈芷柔迷迷糊糊抬头。


    宋怀玉看着她这样子，不由得勾起嘴角：“他们问你，对我的看法，还有对你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何瑶愣了愣。


    我们问的是这个吗？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沈芷柔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只是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并不是因为记不清楚了，反倒是因为太清楚，无法回答。


    记忆清晰到，宋怀玉话音刚落，沈芷柔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好多影像。


    其中一个周一的放学后。


    ……


    “你这样坐着可不行哦。”稚嫩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沈芷柔看到一双白皙的小腿出现在眼前。


    因为每周一有晨会的关系，小学要求所有学生穿着校服参加。


    宋怀玉那天甚至非常郑重地穿了一双擦得很亮的圆头皮鞋。


    当她走到沈芷柔面前的时候，沈芷柔的视线不由得顺着她细长的腿向上。


    白色底点缀着小红花的袜子，过膝的蓝色长裙，是并不廉价但也并不贵的布料，配着白色衬衫，女生的大半圆翻领落在肩头，蓝色的穗穗领结。


    普普通通的校服。


    这一身在所有人身上都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唯独，宋怀玉整个人站在夕阳的光里，披上了橘色的彩带。


    沈芷柔的心脏止不住得扑通扑通，嘴上却满满强硬：“我就是不像女孩子怎么了？我讨厌裙子，坐脏了也无所谓。”


    她为什么会这样暴躁来着？


    对了。


    因为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被提醒别弄脏裙子。


    出门前父母也提醒她，要像其他小女孩一样斯斯文文的，老师也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要把裙子弄脏了。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不满地把书包取下来压住自己的裙摆，卷起来往书包底下藏。


    上周刚发校服，今天是一年级新生第一次在晨会上穿。


    一直留着短短西瓜头发型的沈芷柔早在开学的第一节体育课时被男女生笑话。


    那是分列排队时，因为发型和常穿的裤装被女同学说是男孩子，又因为名字被男同学说是女孩子，被两边同时排挤，成了没有队伍可站的笑柄。


    沈芷柔并不是内向懦弱的人，她当即大声呵斥，加之体育老师的管理，很快让同学们平息。


    可是今天穿上校服裙子的她站在同学们面前，再次引来全班的笑声。


    哪怕老师及时出面制止，也让她一整天都带着不舒服的情绪。


    她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女孩，可此时的她不喜欢女孩这个身份。


    每次去爷爷奶奶的小院子玩，总会被忽视，爷爷奶奶家的鸡蛋也好，零食也好，都没有她的份。


    一开始她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为什么爷爷奶奶不喜欢自己，直到她发现，表哥就不会被这么对待，总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被夸奖。


    如果自己是男孩就好了。


    幼小的她在那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只因为是个女孩子而遭受这样的对待。


    此刻的沈芷柔拧着眉头，用力拉扯着裙摆，似乎在试图将之连同女孩的身份一同撕碎。


    宋怀玉听到暴躁的回应，也不生气，选择慢慢走到她身边，坐到了她的边上，将裙摆完全压在屁股底下：“弄脏没什么关系啊，但是被别人看到白色的小内内就不好了。”


    “？！”


    沈芷柔被吓得低头看了一眼。


    虽然裙摆被卷起来了，但因为布料很长，根本看不见内裤。发现自己被骗了，她扭头看向宋怀玉。


    宋怀玉吐着舌头露出胜利的笑容：“还真是白色的啊？我瞎猜的。”


    沈芷柔盯着宋怀玉，咬着嘴唇。


    宋怀玉却依旧笑得很开心，甚至夸奖道：“你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哦。别生气啦，这样我们也算扯平对吧？”


    确实。


    沈芷柔也见过宋怀玉的丑态。


    ……


    “咳咳。”何瑶见沈芷柔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宋怀玉的俏脸发呆，清咳一声表示提醒。


    沈芷柔回过神，绷着脸给出回答：“调皮猫猫，好为人师。”


    “啊？你在说宋怀玉吗？”简鸿卓开始怀疑自己认识的和沈芷柔认识的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沈芷柔重复道：“没错，宋怀玉。”


    宋怀玉诶。


    出了名的友善。


    出了名的稳重。


    简鸿卓看向何瑶。


    好为哪门子人师？


    调哪门子的皮？


    这印象是假的吧？


    何瑶耸肩，她也没想到曾经将宋怀玉夸到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下无的这张嘴，这会儿能说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