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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与我无关的戏剧性

    尚嘉的个性让她很不习惯欠人东西。


    比如她高中还在老宅住的时候, 两人关系好转的后来,偶尔的周末,会从徐见鹤那里借一两本读物。说是借, 其实基本上是时间不超过一天就会物归原主。他那会儿嫌她做事太刻板, 还装作不经意地说过这事儿, 说是无论什么故事, 高深的还是通俗的, 都要慢慢读才够趣,实则是暗示对方不用这么着急,也不用太考虑归还的时间。但尚嘉大概是没听懂, 也或许听懂了没往心里去, 仍然是按部就班,不论什么书,都抓紧时间看完就算。


    他那时候就知道,她在这方面必然有一定程度上的强迫症, 而且仍旧维持着性格上较为倔强的那一部分。


    基于这个原因, 发消息的时候,哪怕心里有所猜测和预感,徐见鹤也并不能太确定结果——毕竟,这些年以来他在她身上栽的跟头实在太多,经验攒够了,很多时候反而容易束手束脚。


    他回到公寓, 没等到对方立刻回复也不急。


    薛陶那边还在为他的不给面子不出席号丧, 他是没兴趣继续多做搭理了, 不过不搭理,也有新的消息主动找上门。


    这次发消息的换了个人,说的话也很直白。


    汤小优:今天的事情, 不好意思。


    他匆忙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顶着毛巾,看见这条也没多做纠结,不说其他,同样直白简洁地回复:不是你的问题。


    新闻上不是没有蛛丝马迹——汤氏在海外的业务投资失败,近一年的日子不太好过,他隐约知道个大概,也和汤则明私下聊过,但万万不会料到会有人因此把主意打到其它方面,还是身份有些尴尬的长辈。徐见鹤不喜欢拐弯抹角,说完该说的,找出汤则明的手机号,直接约了个日子见面。


    汤则明还不知道白天的事,但仍是爽快应了,应完话题一转,问他,“怎么样?”


    徐见鹤:“什么怎么样?”


    电话对面的人看他还要装傻,到底是不想再打哑谜,又开始神神叨叨:你骗得了薛陶那个傻子,还以为能骗得过其他人?有些人都回来了,你不至于一点动静没有吧。


    汤则明笑起来,悠悠地,隐晦地:“去年开始飞伦敦飞的那么勤的人反正不是我,也不知道,飞过去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徐见鹤不慌不忙,淡淡地道:“去斯坦福桥看球。”


    他喜欢的足球队主场的确在伦敦。这也不是说谎。


    汤则明:“……”


    对面的人的哑然,哑然完几秒又笑,这次是没什么意义的感叹:


    “徐帅啊徐帅……”


    徐帅究竟如何,直到电话挂断,后半截的话也没说完。


    夏天的夜,徐见鹤总是嫌吹头发麻烦,用毛巾擦完搭着就能对付过去。


    反正睡不着,忙完该忙的,他顶着一头湿发,拖着人字拖径自进了书房——说书房不准确,叫影音室或许更准确。他难得从他喜欢的唱片堆里拿了张古典乐,莫扎特的,音乐声中,又扫了一眼对面空荡荡没有一本的书架,琢磨着可以添置一些装饰器具,配得上以后可能会摆上的各种各样的书籍。


    手机的新消息震了震。


    尚嘉: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徐见鹤有所预料,扫了一眼,但仍很矜持:下周吧,下周末应该空


    尚嘉:哦


    尚嘉:那就那天吧,请你吃那家烧腊


    尚嘉:还礼


    一连三条,简洁利落,很是她的风格。


    ……


    到了现在的年纪,徐见鹤已经很能认同一个观点:人的这一生的确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因为成长,所以面对任何情况境遇,才能够泰然处之,甚至对症下药,想出对应的方法。他装作生气,不要送出去的那袋水果钱,送出去一大袋杏子,不慌不忙地等,终究是有用武之地的。这是人有了耐心以后的好处。


    日子进入七月,天气只有更热的份。


    约好的那天刚好是八号。


    一大早,徐见鹤仍是如常,坚持去了趟启越,几十层的办公室里坐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开车,往大学校门口走。车开得平稳,红灯的间隙,他给尚嘉发消息,说他刚好忙完,什么时候过来合适。语气措辞都够妥帖,也挑不出错,看不出什么波动,对面的人却像懵了一下,几秒才回:


    “我不在学校。”


    徐见鹤:“……”


    徐见鹤手指头一顿,侧头扫了眼大学校门,冷笑,车停稳当,消息也不回了,当即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电话一通,对面的尚嘉接的很快。


    徐见鹤没要她出声,简短道:“那在哪儿,我来接你。”妥帖没了,只剩冷淡。


    尚嘉稍作停顿,像是犹豫了一下,但依旧很老实,答他:“我在医院。”


    ……


    这下是什么想清算什么也不能算了。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徐见鹤人倒是很冷静。


    医院车位紧俏,他还能平静地和一个司机简短交涉一番,掏钱要到一个车位。等按照电话对面刚刚的说法,穿过住院部一路过去,找到对应的科室门口了,看见对方在座位上等着,甚至朝他微微举了下手,略略挥了挥,徐见鹤也没急着立刻过去,而是停了脚步,目光上下扫了扫。


    至少浑身上下看不出外伤。


    徐见鹤走近了,整个人气势极冷,坐下什么也不说,顺手去接对方手里的检查单。尚嘉下意识往后一退,他神色更冷,好在尚嘉反应更快,检查单没有,人却是有的——她朝他的座位微微俯身,慢慢解释说:“不是我的单子……”


    徐见鹤脸色稍霁。


    尚嘉看了看他,没说多的,维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慢慢道:“今天是我的错。”


    她身形娇小,几乎从高中那会儿起就没什么变化,这会儿仰头看人,巴掌大的脸,弯弯的眼睛,来往的人影间,光下像盛着水。


    徐见鹤抿了抿唇,视线在她的眼角停留片刻,又移开。


    “话倒是说的好听……”


    他冷冷地说,但气性已经去了,正要继续往下,忽然有个短发女人慢吞吞地往这儿走,几步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两人视线跟过去,女人出了一头的汗,手掌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但周身气质爽朗。


    她对着尚嘉开口,神情生动,语气同样爽快极了,


    “今天真是谢谢啦,不然就我一个人……怎么说来着,哦对,人生地不熟的,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尚嘉摆摆手,将手上的单子交出去,笑道:“不用。”


    她们两个人说话,徐见鹤也不加入,耐心地坐着等着。女人说的中文听起来带了点微妙的口音,措辞磕磕绊绊,但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徐见鹤没事情干,这会儿气也消了,目光就顺着往来的方向延伸——


    有人急匆匆地进了门,挺脸熟,停在他们这里时,人顶了一头的汗,远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稳重和沉静。


    徐见鹤微微眯了眯眼。


    戴眼镜的男人大概也没注意到他,一到面前,其它的暂时都顾不上,眼皮子不抬,径直问起短发女人,“没事吧?”


    短发女人摇头,弯弯眼睛,露出个灿烂的露齿笑,他也看起来不太信任,直接握住对方的手,仔仔细细低头看起手里的单据。


    徐见鹤挽着手坐着,没出声,余光静静地往身边人的方向落——


    尚嘉没什么反应,还是安安静静呆着,一如往常。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目光没有偏移倾向。


    等确认完人没事后,邢严这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低头看见他俩,神情一怔,大概没料到徐见鹤会在,略略思索了一番,还是直接对着尚嘉开了口:


    “今天添麻烦了。”


    又转头点了下头,“徐总。”


    ……


    出了医院,两拨人分开了,直到上了车,尚嘉才像是意识到应该解释些什么,慢吞吞地出声。


    “是邢师兄的未婚妻。”


    她说的很平缓,“在国外长大的,应该是只会说中文不会认……在我们学校门口被自行车刮伤了,就顺手帮了个忙。”


    尚嘉顿了顿,“帮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和师兄有关系,其实挺巧。”


    徐见鹤点头,径自发动车辆。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但知道想和恰当是两回事,因此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你是老好人。”


    他眼神直视前方,不看她,平静地问,“饭还吃吗?”


    他可真够贴心的。徐见鹤转过一道弯。


    尚嘉同样没看他,但回答却很迅速,极果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