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众生皆苦 男菩萨。

作品:《被穿越者夺舍以后

    南坊。


    贫苦人家劳累了一整个白日, 早已精疲力尽。拖着疲惫身躯处理完家中杂物,便都熄灯歇下了。


    哪怕隐约听到了北坊那边的动静,也并不值得打断珍贵黑沉的睡眠。


    只有闲人才爱看热闹, 疲累的人们更愿意拉起被子蒙头大睡。


    但很快, 整齐行走的硬靴声、甲胄碰撞声、砰砰砸门声便打破了巷道中的寂静安稳。


    有官差上门。


    卖地瓜家的大头青年又一次“嘭”地推开了窗。


    他“喔喔”叫着探头一看, 只见几名身挎腰刀的官差正在挨家挨户叫门。


    为首那人腰悬银袋, 面容白净, 一双天然微笑唇, 垂着头, 抱着手,静静站在后方的火把阴影下,耐心等待门开。


    住街头的酒鬼老叔“吱呀”一声扯开木门, 摇摇晃晃大吼道:“大半夜敲个鬼门!找死啊!”


    抬眼一看, 只见几位官爷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个个身板僵直,活像贴画里的金刚门神。


    酒鬼登时吓出一头冷汗,讪讪笑道:“……我,我没犯事儿吧, 爷爷?”


    官差都不说话,除了呼吸声之外,便只有火把偶尔“噼剥”一响。


    那酒鬼承受不住压力, 胡乱抓了几下门框, 眼见就要腿软坐倒。


    “不用紧张。”为首的官差上前笑道, “城北失火,例行巡察。”


    他走到了火把下。


    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无比亲切,五官仿佛是用工笔精心描摹出来一般,乍一看, 竟像座瓷白慈悲的菩萨像。


    他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醉鬼的肩膀。


    就连大头青年都看见了酒鬼老叔衣领附近有一大块可疑的污迹,然而这位看上去很矜贵很讲究的官爷却丝毫也不嫌弃,还用小指和无名指替酒鬼拂了拂灰。


    另一名官差沉默上前,用一根杨柳枝,挑了瓷白净瓶中的水,往酒鬼身上弹去。


    “这是……”酒鬼受宠若惊。


    官差头领笑容慈和:“众生皆苦,去秽迎福。凡有所求,皆能如意。”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酒鬼站在门口,不住点头哈腰,“谢谢官爷啊!谢谢爷爷!”


    官差一行走向下一户人家。


    大头青年盯着酒鬼老叔看了一会儿,木愣抬头,望向官差的来路。只见那条巷道中,不少人家屋门大敞,穿着单衣的人离开家门,在街头游荡。


    近处,酒鬼老叔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迷茫,他并没有折返回去睡觉,而是喃喃念着:“酒、酒……给我酒……”


    挂着不整的衣裳,径直抬脚往外走。


    延迟好半晌之后,暗中观察的大头青年发出一声怪叫:“嗷!”


    他摔倒在窗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扑去找熟睡的爹娘。


    “妖……怪来啦!”


    “妖,妖怪!”


    “爹,娘,快起,起来,有,有妖怪嗷!”


    “……”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回荡在整条巷道。


    一次,比一次更近。


    *


    凤宁差点儿没认出明月楼。


    它已经烧得只剩个破烂黑架子,看不到多少明火,只余绵延无尽的黑烟。


    废墟中的木材深处偶尔亮起几星隐火。


    视线一扫,只见瘦弱女子、灰衫老人、蓝胖、没了东家的伙计、秃头男子都还活着。


    她记得的人一个没死,那就约等于无事发生。


    凤宁十分欣慰。


    控制纵火者的官差们早已经精疲力竭,见到凤宁回来,顿时就像抓住了主心骨:“大人,现在怎么说?”


    凤宁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把疑犯全部带过来,交给我!”


    “哎,好!”官差如释重负。


    凤宁走到那个咣咣挣扎的瘦弱女子身边。


    谨慎地嗅了嗅。


    女子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酸味或者馊臭,只有很淡的皂角味,隐隐还杂着一丝清新的花香。


    定睛一看,发现女子的衣衫干净整洁,针脚细密。


    再看脸,女子虽然纤瘦,但是气色并不是很坏,只是因为神情癫狂,让人忽略了她本身的年轻俊秀。


    凤宁愣了下。


    她想起“厚道东家”说过,女子的丈夫是一个非常非常能干的伙计。


    在丈夫摔断腿之前,这一对夫妻显然过得挺幸福——平民用的皂不会有花香,没猜错的话,花是他们自己种的。


    在家里种花的人,过得一定不坏。


    可是,贫穷却美好的生活,就像阳光下的大泡泡一样,随便轻轻一戳就破碎了。


    凤宁想到了一句她这个年龄本不应该懂的话——众生皆苦。


    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她的胸口。


    从前苍生于她而言,是一个遥远的、空洞的、弱小的概念。


    为什么要保护苍生?因为阿爹阿娘说过,那是昆仑凤的职责。


    现在她依旧不懂什么叫苍生,她只知道,闻见女子身上的花香,自己心里会难过。


    她想为她做点什么。


    比如吃掉侵蚀女子神智的凶息。


    凤宁抿住嘴唇,先认真检查女子身上有没有留下水渍。


    她得非常小心才行。


    那个怪火,可未必只沾在了手上——说不定女子在扶危楼的那个盆子里洗手之后,随手往屁-股上拍一拍把水擦干呢?


    凤安就每次都这样!


    洗完手不擦,往屁-股后面一抹了事。有时候手没洗干净,就这么带着两个黑乎乎的湿手印走来走去,凤宁看着都嫌辣眼睛。


    凤宁就不一样!她才不做这种傻事,她只会把水都擦在凤安身上。


    想起家人,凤宁不禁露出一丝傻笑。


    一边笑,一边没忘记盯着女子后臀和前襟,仔仔细细检查那些可能擦过手的地方。


    左右两个官差:“……”


    对视一眼,神情古怪。


    半晌,一位官差忍不住弱弱出声:“大人,你在干嘛?”


    凤宁头也不抬,随口敷衍:“检查身体,嘿嘿嘿。”


    官差瞳仁震荡:“……”


    辟、辟邪司的人,好、好变态!


    凤宁检查过一圈,确定女子没有把水乱擦在身上的习惯,便壮着胆子抬起手,一把摁住女子心口,转动经脉中的火线,狠狠一吸——


    “滋嗡!”


    脑子里仿佛瞬间塞进了一万只蜜蜂!


    它们乱冲乱撞乱蜇人!


    眼前一阵黑光乱闪,脑海和耳朵里响彻着尖刺刮擦的声音!


    滋滋滋嘤嘤嘤,刮的都是她脑髓和颅骨。


    凤宁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自己正在失去脑子。


    心脏突突乱撞,一下一下重重擂在胸前的肋骨上,震得她的身体一摇一晃。


    仿佛有个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意志,重叠了万万道男女老少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整整齐齐地呢喃——


    “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凤宁晕晕乎乎站着,懵了一会儿,忍不住发出巨大的惊叹:“哇!”


    这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技能,她好想要!


    试想一下,如果能够这样钻进穿越者的脑子,没日没夜用亿点点声音给穿越者魔音灌耳:“身体还来,身体还来,身体还来,身体还来……”


    可不就是凤宁梦寐以求的操作!


    凤宁激动得热血沸腾。


    她必须吃掉这个凶息,必须!


    心脏怦怦乱跳,血液哗哗奔涌,火线感受到她的兴奋,逐渐变得躁动。


    凤宁发号施令:“吃了它!火火,吃它!”


    凤宁外行指挥内行:“嗷呜!大口!嗷呜!”


    火线凶猛蹿动,莽头莽脑直奔她身上所有凶息,大口吞噬起来。


    很快,它整个染成了一根黑漆漆的线。


    脑子里的声音消失了,但是……她的火线也哑火了,它就像被黑泥包裹,阴沉、湿闷,运转迟滞,完全不听使唤。


    连一粒火星子都没了。


    凤宁:“……”


    她松开手,倒退一步,神情怔怔的。


    果然,一口吃不成个胖昆仑凤。


    她好像吃坏肚子了!


    呜呜幼崽真的不能乱吃东西。


    两个官差谨慎地表示关心:“大人,你没事吧?”


    凤宁摆了下手,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的神情已经不再癫狂了,整个人愣愣的,好像刚做了一场大梦。


    “我……我怎么在这里……”她非常缓慢地转头看向左右,“官、官爷?”


    官差见她竟然还能清醒过来,不禁神色一震,连忙逼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女子愣了很久:“我……我叫什么……我男人叫春生,我得,我得回去照顾他……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官差对视一眼,厉声喝问:“说,是谁指使你纵火的!”


    “什、什么纵火……”女子一脸迷茫,却已开始着急,“我要回去,春生腿坏了,离不得人……我要找他……”


    她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一时说不清自己的名字,却还惦记着受伤的丈夫。


    凤宁挥挥手,示意官差不要吓人。


    她走上前,用哄一岁孩子的语气问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去过扶危楼,典当东西?”


    女子像个耄耋老人一样,很缓慢地思考起来。


    好半天,终于点了下头。


    不等凤宁再问,她主动想起了什么:“今日……掌柜……人可俊了,又大方。给钱,可多。”


    凶手可俊了?


    凤宁下意识想找个参照物:“他好看还是他们好看?”


    她指着左右官差。


    女子:“……他。”


    凤宁又问:“好看多少?”


    女子:“……可多!比不了,掌柜像个……男菩萨。”


    两位惨遭拉踩的官差眼皮子一阵乱跳,其中一人冷笑道:“那男人和你家春生比呢?”


    女子微笑起来:“……春生不好看……但他可好可好了。”


    官差嗤地一笑,用过来人的口吻道:“男人哄女人不都那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等你那男人知道你犯的案,跑都来不及!”


    女子急得双眼泛红:“春生……才不是!”


    “找不到我……春生会着急,”她望向南面,焦急地不住跺脚,“春生……春生……”


    忽然,她睁圆了双眼:“……春、春生?春生!”


    她猛地一挣,飞身扑了出去!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两名官差本就已经非常疲惫,见女子说话说得好好的,一时不防,竟叫她挣脱了囚链。


    “春生!”女子踉踉跄跄扑向远处。


    只见路边的黑色泥泞中,不知什么时候爬来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拖着一双弯折的断腿,伏在地上,艰难地用手肘爬行。


    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拖行摩擦了很久很久。


    衣裳脏污残破,身下满是血迹,和泥浆混在一起,迤成长长一道拖痕。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双眼却迸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他看着女子:“阿花!阿花!我找到你了!”


    女子向他扑去:“春生!”


    “阿花!”男子奋力扬起上半身,笑着哭了起来,“阿花!”


    他颤抖着向她伸出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鼻涕泡,“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好心的官爷都给我们祈福了……官爷……好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