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


    一夜之间, 天气气温骤降,大颗大,从光滑面的雨伞上滑落下来, 一领口, 会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和外面暗沉的世界比起来, 纪家别墅内灯火通明, 悬吊灯闪烁出晃眼的灯光, 穿着舞, 旁边站着一支小规模的交响乐队,优雅的古典乐显得格外有情调。


    “时先生。”纪在时霁身旁,他微微扬起唇角, 视线落在时霁身上,“欢迎您的到来。”


    时霁配合地侧过身, 抬起手臂,用红酒杯边缘轻轻和纪时初碰了一下:“祝纪先生生辰快乐。”


    他说完,举起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唇缝滑入口腔, 带着浅浅果香味的酒精并不如其他的烈酒那般冲人。


    纪时初礼貌地点头回应,随后, 时霁招了招手,站在一旁穿着西装的保镖立马将一个红色小盒双手呈到纪时初面前。


    纪时初低头接过, 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由羊脂白玉制成的扳指,纪时初一眼便看出, 这枚扳指的成色极好,在市面上根本不可能买的到。


    “时先生这是……?”纪时初歪了下脑袋。


    时霁低头笑笑:“送给纪先生的礼物,除了为您道贺之外, 还要感谢您给予我的帮助。”


    他似乎话里有话,纪时初听后挑了下眉,他了然地合上盒子,伸手递到身旁管家的手里:“时先生破费了。”


    话音一落,纪时初对上时霁的眼睛,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传递一个眼神。


    研究所的事情告一段落,在那之后纪时初按照承诺帮助时霁离开,他们私下讨论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选择了纪时初生日这天。


    他们的计划是,纪时初邀请时霁来参加他的生日会,趁着人多眼杂,时霁悄悄从后门离开,而纪时初早早地安排好了时霁的替身,门外也有信得过的接应时霁的人,从目前来看,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


    就在这时,时霁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轻轻拉了两下,他立马移开目光回头,看着身后的黎忱,少年一脸不满地紧紧盯着纪时初,雾蓝色的眼瞳沉下去几分,脸上的表情警惕到像只下一秒就要咬人的小狼崽。


    他生气的时候会微微鼓起腮帮,之前瘦削的脸颊在时霁的滋养下多出了一些软肉,如果不是眼神看起来有些凶狠,反而会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黎忱还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哥哥就会永远离开。


    时霁眨了下眼睛,伸出手指掐住黎忱的脸颊,细腻皮肤的触感极好,宛如在捏软乎乎的棉花糖。


    黎忱估计也没料到时霁会突然出手,他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刚才脸上那抹冷寒的神色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看向时霁,镶嵌在朦胧蓝色中的瞳孔缩小,红润的薄唇微微张开,半秒过后,黎忱软白的耳廓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看来,您的弟弟开始不高兴了。”


    纪时初站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嗓音中好像还夹杂着一丝笑意,略显调笑的语气钻进黎忱的耳朵,他顿时觉得不爽,眉心紧紧皱起,接着狠狠地瞪了纪时初一眼。


    “哎哟。”纪时初挑衅般盯着黎忱,咧开唇角露出一点犬牙牙尖,“现在想咬人了?”


    暗红色的眼瞳眼波流转,倒映出黎忱的影子,像把他整个人泡进了一潭血水中,眼前的男人眼角上扬,将专属于Alpha的那股恶劣展现得淋漓尽致。


    黎忱磨了磨后槽牙,正想伸出手拽住纪时初的衣领——


    “黎忱。”


    时霁唤他的名字。


    “不要胡闹。”


    黎忱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他才垂下自己的手臂,只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十分难看。


    纪时初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目光缓缓从黎忱身上移开,他重新转头看着时霁,微敛下眼睑,冲时霁绅士地鞠了一躬:“那麻烦时先生多待一会儿,等一下我会来找您谈些事。”


    说完,纪时初带着管家走向另一群人,在他走近之后,贵妇们红着脸亲昵地与他攀谈,人群里霎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你和他有什么事好谈的。”黎忱闷声闷气地开口,他皱了下鼻子,只觉得胸口里堵得慌,他伸出手抓住时霁垂在身侧的手腕,温热的指腹贴上微凉的皮肤。


    时霁淡淡扫了他一眼:“商业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黎忱更加不快,他双眉紧紧拧起,握着时霁手腕的手也跟着多了几分力气:“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他眼帘往下一遮,悄悄盖住雾蓝色的眼瞳。


    薄唇动了两下。


    “哥哥的秘密真多。”


    他嘀嘀咕咕着,又想起之前偶然听到的那抹声音,黎忱想了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什么叫做时霁不属于这里。


    他知道眼前这幅躯壳之下的灵魂是另一个也叫时霁的人,这种奇异的现象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时霁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像有无数的茧将他一层一层包裹起来,黎忱看不透他。


    胸口里闷闷的感觉让黎忱堵得难受,他突然夺过时霁手中的红酒杯,薄唇靠近杯壁,扬起脑袋“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大半杯红酒一口气喝进胃里。


    温和的酒精勉强抚平心底掩藏的那团火,黎忱抬起手,抹掉嘴角残留的淡红色酒渍,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心理,黎忱又招呼着佣人帮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就在他马上要喝下的时候,时霁眼疾手快,伸过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时霁皱着眉,刚才黎忱猝不及防抢他酒杯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破小孩还要继续喝,“这不是饮料。”


    黎忱掀起眼帘看他:“我知道。”


    “知道还喝那么多?!”时霁的表情有些严肃,经历过上一次之后,黎忱喝醉的样子时霁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黎忱甩开他的手:“我成年了,你管不着我。”


    时霁听他这么说,微微愣了几秒,而后他松开黎忱的手臂,点了点头:“好,你说的,我管不着你。”


    他语气淡淡,话音一落便立马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伫立在原地的黎忱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着急忙慌地去追赶时霁的身影。


    这突如其来又该死的叛逆期。


    黎忱后悔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时霁一说话,自己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硬着嘴顶上去,把对方所有的谎言全部堵回胃里。


    他眼巴巴地跟在时霁身后,跟只人形尾巴一样,不说话不出声,和时霁保持着半米远的距离。


    时霁遇到人停下攀谈的时候他也跟着停下,待在原地看时霁的背影,时霁需要添酒时他殷勤地抱着酒瓶贴上去,一边盯着时霁的侧脸,丝毫没注意到酒杯里的酒满得都快溢出来。


    下一秒,淡红色的液体染上时霁的手指,他转过头,只见涌出来的酒水全都撒在了地上,而始作俑者还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半分。


    “黎忱!”时霁忍不住开口,旁边的少年听到他的呼唤后回神,接着手忙脚乱地把撒了大半瓶的酒瓶放下,盯着地面上一小圈水渍,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悄悄抬眼看向时霁,男人从头到尾拧紧的眉心就没松开过,薄唇轻启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合上嘴唇,只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不好意思,吴总。”时霁先抱歉地冲面前的男人扯了扯唇角。


    “没事没事。”男人倒是无所谓,十分大度地摆摆手,他瞄了眼时霁旁边的人,看着年纪不大,耷拉下来的眼角宛如一只犯了错的小兽,他又说道,“要是时先生有事的话就先忙吧。”


    说完,他自觉地转身走开。


    等另外的人走远,时霁才拉着黎忱走到屋外,古典音乐的声音被厚重的大门阻隔,他细长的手指卷起被红酒打湿染红的袖口,低声问道:“要不,你先回家?”


    黎忱眨眨眼,听出时霁的意思,他连忙抓住对方的衣摆:“我不是故意的哥哥。”


    “我知道。”时霁烟黑色的瞳孔在阴影处又显得深了许多,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道,“但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黎忱一听,着急了,他红着眼尾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生气了?”


    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时霁,男人抬眼看他,过了许久都没回答黎忱的问题,所有的话语最终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时霁叹出的这口气让黎忱更加慌乱,他甚至想让时霁直接打他骂他,都比现在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更好。


    他感觉他的哥哥好像是对他失望了。


    “哥哥。”黎忱的喉结滚了滚,“我可以不进去,我可以就在这里等你。”


    “但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浓厚的鼻音,即使这个位置光线不太好,仅仅凭借着屋内透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依旧让黎忱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可怜。


    时霁抿了抿唇角,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那你就在这里待着。”


    他连“等我”都没说,直径又回到了别墅内。


    背后的那双眼睛目光灼人,时霁不用回头便能想象到黎忱现在的表情,跟只焦急等待主人还不敢随意进门的小狗一样,时霁要是不回头的话,他可能还会发出一些委屈的呜咽。


    时霁这么想着,他太了解黎忱了。


    于是时霁转过脑袋,隔着玻璃窗户看着外面少年单薄的身影,冷风吹过他的发尾,莹白皮肤上只有那双眼睛红得有些惊人。


    好。


    时霁移开目光。


    他把黎忱支开了。


    现在只需要找到纪时初,他就能顺利离开这里。


    像是心有灵犀那般,时霁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纪时初,身姿挺拔的男人朝他走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刻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时霁在大厅里徘徊一圈,最后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的表演时,他悄无声息闪进了一间不显眼的房间。


    他推开门后立马关上,不等他缓下一口气,黑暗里传出几阵轻微的脚步,纪时初从夜色深处走出来,停在时霁面前:“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时先生。”


    纪时初压低嗓音说道。


    “这个房间里藏着另一扇门,出去就是后花园,我安排的人就在那里等着时先生。”


    时霁听后,点点头:“麻烦纪先生了。”


    “我们俩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纪时初说,“只是您的弟弟……”


    他没说完,时霁立马会意,他轻轻笑了一下:“他很快就会发现的。”


    即使自己瞒住了所有人,也不可能瞒得住黎忱。


    但是没关系,就算黎忱发现了,他那个时候已经置身国外的某个不知名小岛上,只需要等着秦哲进监狱的消息一出来,他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等黎忱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您弟弟他会疯吧。”纪时初跟着笑,仿佛看到了黎忱之后的反应,“这个小疯子肯定会来杀了我。”


    时霁垂下眼睫:“那就拜托纪先生替我照顾好他。”


    “没问题。”纪时初应下了,“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想再问问时先生——”


    “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次他问的时候,时霁并没有回答他。


    这一次时霁想了想,接着说道:“不会回来了。”


    “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他的话让纪时初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时先生的意思是……”


    “那我先走了。”


    时霁打断纪时初的话,走到男人说过的暗门边,这道门的机关藏在一个花瓶后面,轻轻一旋转,面前的白墙立马开始移动,很快,一扇黑色的门出现在时霁眼前。


    他又转身冲纪时初道了句谢,然后转动门把钻了进去,暗道里光线并不充足,越往里走,周围的黑暗就越浓郁,一阵接着一阵的刺骨寒风迎面吹来,不知走了多久,时霁才看到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光。


    时霁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一下子增快了,他睁大眼睛,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变得更加迅速。


    只要走出这里。


    只要走出这里……


    突然,时霁猛得觉得自己的大脑里“嗡”了一声,一道急促的白光闪过,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两条腿不自觉的发软,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朝地面倒去。


    “砰”一声闷响,时霁不小心被绊倒,他的下巴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时之间迟钝的神经居然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他咬了咬牙,曲起手指无力地抓挠几下地面,时霁想爬起来,可他身上像是压了一万顿巨石那般,根本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时霁喘着气。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过来。


    然后停在了他身边。


    时霁睁大眼睛,仍然什么也看不见,随后他又听到衣服布料互相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


    有人伸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谁?


    时霁吸了口凉气。


    浑身的肌肉紧绷。


    环抱着他的人一只手掐住他的后颈,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脊背,像安抚婴儿那样,用指腹按揉时霁的脊椎骨。


    最后他低下脑袋,凑到时霁耳边,呼出的热气从时霁耳廓蹭了过去。


    “你想一个人去哪里?”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