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一)

作品:《别枝引

    明瑜并不想就某些事回忆什么。


    准确来说,日后回想起来,今日即将发生的一件事足矣改变她的后半生。


    但此刻的明瑜依旧慵懒的躺在小院摇椅上,一摇一摇的十分快活,这样霸占师父的位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师父总说她飘了。


    她不承认,却没想到真有飘了的这么一天。


    四下依稀有晚风悠扬,她站在自家小院里拢着竹筐里的枝条,带着惩罚任务顺利完成后的喜悦,又夹杂几分春日空气里的舒适。


    将才她在师父面前讨巧,老人只浅浅来问过几句,她便忍不住把这些天的事儿一箩筐倒出来。


    其实就算她不说,忽然消失十来天也难免叫人觉得奇怪。


    慎平那字里行间尽是想夸却又觉得不能让她太骄傲而产生的别扭。


    明瑜笑笑,这老头向来如此。


    也不知他是不是天生就性格如此。


    至于对禾琴说那些话,她事后全然理解为一时的脑热罢了。


    清风茶楼依然鲜活在凛北的画卷里,它永远屹立在那里,这不可否认。


    但交待这些事的时候,她刻意隐瞒了些东西。


    比如同禾琴关于阿娘的那些对话,比如在过程中隐隐萌发出的奇怪感情,比如……祁怀晏。


    “嘶——”


    只一失神,手中被某根枝条上的倒刺扎出了血珠。


    素指上的殷红格外扎眼,她泄愤般望去,却发现是一株岚草。


    “天天咋咋呼呼,怎么了?”


    慎平言语责怪,手里却拿着些清理伤口的药,随意码在她脚旁。


    明瑜疑惑的看着枝条,“这是……岚草?”


    它不应该两月后才开吗?


    慎平的面容一下变得古怪,神情也有几分不自然,最终叹了口气。“是岚草,但你再仔细看看。”


    话到此,她才敛眸细细端详,修长的根,蔓延的硬挺枝叶,以及……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颜色不够,好像浅了点。”


    犹记上回她蹲点时,岚草色泽暗绿,将及墨色,却犹有翠绿浮动其间。可眼下的草上,倒刺不假,颜色却不那么绿。


    瞧见慎平点头,她更疑惑了,“您不是说两月后再去摘吗?”


    “那孩子来过了。”老人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话让人生疑,离奇又难以否认。


    “莫非是云,额……太子殿下?”


    那人的沉默把她心里的想法彻底敲实在心底。


    可云琅又怎么知道岚草……


    “他来的时候急匆匆的,手还被划破了几道,若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明瑜偏过头,心有所思。


    手里的岚草不经意间在手掌留下浅浅的印子,抿抿唇。


    他摘得小心翼翼,切口处是用刀子一刀刀割下来的,好像生怕伤到草的一分一毫。


    可他分明不了解此物。


    明瑜失笑,第一次遇见云琅时,他就知道她是为了岚草才出现在那里,又怎么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才阻碍了她采草药。


    可令她诧异的是,作为尊贵无比的皇子,又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怎么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去……采这东西。


    岚草生得偏僻,以他的身份出入已成不便,摘下这一株的难度可见一斑。


    “可这……”想了片刻,还是把后半句消声。


    岚草已枯,心意难负。


    明瑜一时难以定夺,抬眸看着师父,“师父,你会介意吗?”


    “……照你的想法去就好。”


    岚草只有那么一支,现下枯了,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她只好作罢研究它的心思。


    她不知道慎平回答的是她的哪层意思。


    介意珍稀草药研究的失败,介意她默许的态度,还是介意她言语里对云琅的别样情绪?


    明瑜对往事不愿回忆,那些人和事早已与她无关。


    可是云琅……


    她从见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或许能称得上是一种怜惜。


    他长得和沈清榕太像了。


    明瑜对医术上的原则在某些时刻会细致到变态的境界,这种感觉在看见岚草枯败的那一刻达到鼎盛。


    却在知道是云琅所为,且是带着某种为了赎罪的心理小心翼翼采回来的以后。


    那种无力感好像直接被冲散。


    要么还是去看看他好了。


    毕竟再如何,也是清榕姐姐的孩子。


    这样的情绪充斥在她脑海里。


    慎平转身看见空无一人的院子,枯萎的岚草在藤椅上静静躺着,终是摇摇头。


    “今晚的风还真静。”


    静的哪怕一片叶子落下就能扬起一阵微波。


    任是在华贵如斯的凝寒堂也躲不过静夜的席卷。


    别院里外站了不少卫兵,个个腰间佩剑,装束端正,几乎只要有门的地方就有卫兵把守。


    为首的李寒一丝不苟地站在云琅寝殿的房门外,鹰眼谨慎地盯着周遭,一片叶子引起的风动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作为燕云琅的贴身侍卫,李寒向来如此。


    一墙之隔,寝殿内的烛灯还亮着,纸窗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入夜时分,云琅端坐在书桌前,燃着一盏烛火,桌上摊开一竹纸,边沿摆着一本翻旧的《秋山诗帖》。


    男孩一笔一划在纸上抄帖,墨迹极是端正清秀,左手臂边堆放了小小一沓满字书法。


    蜡烛烧剩下半截,看来打算烧尽才睡,多少个夜晚向来如此。


    他心里不服斐安,可他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众所周知的事情上丢脸。


    年仅十岁的孩子有如此决心时常令门外的李寒暗叹。云琅年幼性傲,虽有脆弱的一面,个性却一点不失皇家风范。


    烛火绰绰,府门外明灯高悬。


    借着宁静的倦怠,一阵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刺破长空而来,划破窗纸,寝殿内的烛火骤然熄灭。


    “何人?”


    “保护殿下!”


    云琅的慌乱和李寒的厉声同时在府院响起,脚步声匆匆自四面八方赶来。


    李寒破开寝殿木门,借着庭院稀薄的光芒依稀辨出云琅的位置,可屋内不知何时混进来一个人。


    他急切中抓住云琅,男孩尚未动拳脚,那人蠢蠢欲动的胳膊便被李寒的利刃刺破。


    云琅俯身一踢却因力道不足和惊惧慌忙显得有些薄弱。


    “来人!快拿烛火!”李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黑暗的环境一时让他无法心静,四处又寻不到烛火。


    庭院外总有脚步窜动,却不见人赶来此处,烛火也迟迟未到。


    而屋内的漆黑之中,李寒紧抓云琅的胳膊,以身抵挡在他前面,二人正欲离开殿内。


    可此时,黑暗仿若凝固了,空气中又有什么划颇空气极速而来,他持刀敏锐的一一抵挡,直到听见掉在地上的声音时才辨析出那是细小的箭。


    刺客?


    屋外似有刀剑的打斗声,人声却鲜少。


    那阵打动的暗涌逐渐逼近,在他们离殿门还有一步之遥时,一道黑影瞬间从他们面前闪过,出刀速度之快令李寒不由得也慢了几秒,肩上多了一条猩红的刀伤。


    下一秒,黑衣人被一剑砍倒,太子别院也陷入一片混沌。


    明灯纷纷被砍落,火星子刺啦流出,稀稀落落地把蜡油流了一地,外院的打斗声逐渐减小,声音仍在逼近。


    方才漆黑的寝殿内后窗被破开,三四个黑衣打扮的男子操刀从他们身后突袭,刀尖直指云琅,所幸李寒反应及时,但肩上的刀伤难免将其速度放缓。


    刚解决了这一波人,云琅恼怒更盛,“究竟是何人,敢擅闯凝寒堂!”


    说着,不顾李寒反对,转身从殿内拔出祁怀晏所赠的宝剑,剑方出鞘便顺手杀了一黑衣热人。


    有手握火把的人从身后突袭,李寒堪堪抵抗之际向前院的侍卫怒吼,却无一人赶来。


    云琅显然手法生疏,未历实战的他在专门的刺客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恰在两人即将承受不住之际,前院的侍卫跑来,顺手将沾了血的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剑锋直指李寒面前的刺客。


    但在剑即将刺破血肉时,锋芒一转,直直向李寒身侧的云琅刺来。


    他目光凌厉高声道,“殿下小心!”


    下一秒,李寒握着剑的手一抖,刃一偏,抵挡住侍卫之剑的同时抬脚将黑衣人踢倒在一旁,又转身咬牙,将云琅身边的威胁清除。


    “李大人,对不住了。”


    几个侍卫摆弄了染上血的腕子,身上还穿着太子府的甲,手里却扬起剑纷纷上前。


    李寒眸光一凛,心下了然,手下侍卫们的反水给他骤然施加了更多压力。


    手上既要抵挡异党攻击又要面对往日下属毫不留情的进攻。


    竟然都是卧底。


    这场刺杀开始的突然,进行的猛烈又极出乎意料,为数不多的正常侍卫已尽数被绞杀。像是算好了李寒身手的最大限度一样。


    这些安排好的人刚好能应付李寒。


    这般,就只剩下燕云琅。


    一时间,落下的明灯烛火嘶嘶声全然埋没在刀剑碰撞里。


    凝寒堂内部火星寥落,地上的血和泥土融为一色。


    局势混乱里,李寒和云琅越来越远。


    另一边,凝寒堂外的明瑜面色凝重地看着大门旁倒在血泊之中的侍卫,心下警铃大作。


    她本欲来凝寒堂想要送一副治愈手疾的膏药,不管结果与否,也算是答谢云琅的心意。


    没成想却遇上现在的场面。


    明瑜正欲快速离开正门,假山后忽然冒出几个面相凶狠、侍卫打扮的男人。


    他们叫住她,那一瞬,明瑜自知无法硬碰硬,于是故意放软声线,询问情况,却被以长刀作阻。


    其中一人好似见了她腰间露出半角的玉佩,觉出此物来源稍作犹豫了半分。


    她顺着他视线瞥去,恰是云琅那日临走送她的那块玉佩。


    “再不滚,等着挨大人的刀把子吗?”


    既如此,她顺势作罢,绕行离开时又更加疑惑。


    这里有什么当官的大人?


    太子府的侍卫不听命于太子殿下,顾着哪门子的大人?


    明瑜暗自觉得不妙,将至偏门时,方才她不甚确定的那一阵阵厮打声越来越清晰。


    越过花墙的缝隙,她看见几个倒在草丛边沿的人,几个模糊的黑衣,中间还有一个……晕倒过去的华服少年。


    府内光线并不好,寝殿内更是一片漆黑,借着昏暗的光依稀可见,地上那人着的是太子服制。


    而后他双眼禁闭略显痛苦的侧脸也出现在她视线中。


    燕云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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