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身为人子
作品:《饕餮今天又绝食了[山海经]》 渝堑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老天爷似乎感受到人间悲苦和罪孽,瓢泼似的浇灭了肆掠渝堑炮火,让这个命运多舛地方留下一线生机。
当熙回到这片被勾图人烧焦的土地上时,雨已经停了。
熙走在渝堑小镇的残垣上,映入眼帘的是被烧焦的屋舍、坍塌后的断壁残垣、醉仙楼早已不复当日盛况,满地残屋破瓦,只剩一个烧焦的牌匾,焦炭一样的匾上堪堪只剩半个醉字在废墟里凋零。还有人们脸上失去亲人、家园的离苦,那日为他打败践而喝彩的民众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去亲人、家园的颓然、萧索,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此类景象比比皆是,见之触目惊心,放眼望去,整个渝堑大地上笼罩着一种濒临陨灭的末日气息!
熙越走越面无表情,直到他走遍整个渝堑,来到了一排排用白色棉布盖着的尸体跟前,这里是这场灾难死去的族人,他不由闭上眼睛,只有紧握的拳头,陷入肉里的发白甲痕表露出他内心的悲痛。
“我爹呢?”他语气沉重,声音沙哑,问右护法能。
右护法那日被重打昏了过去,当勾一行人离去后,被一只重明鸟抓着,飞下了绝壁,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虽然绝大部分屋舍被烧毁,也死了很多族人,但他们的核心精英子弟依然有一部分顽强地活着。
“族长他......”能脸上露出沉痛之色,说话欲言又止。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熙下意识的大声追问:“我爹到底怎么了?右护法,你倒是说呀!”
右护法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了口:“族长被他们杀了,尸体挂在兴师院的门口,日晒雨淋,已经三天了!”他说完这些话,再也没能忍住悲伤,痛哭流涕起来。
虽然一切似乎都有预料,心里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听到父亲逝去的消息,尤其听说父亲的尸身还挂在兴师院门口,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召出巽风,就要上绝壁兴师院。
“唉,熙,你现在千万不能去!”右护法将他扣住,并向苍梧和寻竹喝道:“你们两个也赶紧过来拦住他,别让他上绝壁,勾图人就等着他上去救他爹,早已经设下陷阱在那等着,我们千万不上了勾图人的当!”
这三个人拼命的阻拦下,无论熙心里有多大悲痛,挣扎得有多激烈,终究还是妥协了下来。
“你冷静一点,紧要关头,切不可义气用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安抚族人,重建家园,只要青山还在,就不会断了薪鬼人血脉,”右护法语重心长地劝道:“当勾图人等不到你,他们的计谋无法得逞,我们再去给老族长收尸,我相信老族长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的。”
熙慢慢地冷静下来后,情绪陷入低谷,木僵一样的坐在那儿。
勾图人占领了绝壁,兴师院是薪鬼族的机要重地,占领了绝壁兴师院,就等于占领了渝堑,他们薪鬼族又沦为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哪里才是他们的家。
三天前,当勾图人的狂枭在渝堑上方狂轰滥炸,轰碎了族人们沉睡的梦乡,他们一下从安宁坠入惊恐,在连番轰炸中,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榴弹爆炸产生的恐怖杀伤力,带走了他们至亲至爱的人,他们除了恐惧、悲痛、愤怒外,对敌人的攻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像命运牢牢的把握了在了敌人手里,这种无力感让他们时刻沉浸在恐惧里,终日惴惴不安,此时,他们非常需要一个凝聚人心的带头人。
如今族长已然命陨,当他们知道少族长回来后,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熙的身上。
族人大批涌到熙的身旁,虽然疲惫、仓惶,但眼里始终存有希望,右护法带头抱拳率先在熙面前跪下,道:“如今老族长已仙去,现在你就是我薪鬼族的新任族长,请受我们以族长之礼待之!”
说完,以右护法为首,族人们整齐划一地向熙进行了叩拜大礼,那是他们薪鬼族最隆重、最庄严的承袭之礼,每一位新任族长继位时,都要在族中举行,只是以往都在圣境祭坛,如今圣境已被勾图人占领,便只有进行今日简单的仪式。
不过,任何一个薪鬼族人都不敢怠慢这简陋的承袭之礼,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叩拜的薪鬼族新任族长,不是带领他们走向死亡,就是带领他们浴火重生,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如论是何种结果,他们都坚定着自己的选择,坚定地相信眼前这个少年。
熙终于从木僵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命运多舛的族人,两辈子的恩怨纠葛,不都是心心念念记挂的人吗?怎么能放得下?
于是,他就像在巫族武神殿里预料地那样,当挡在身前的那座大山倒下时,他选择毅然决然地接过保护族人的大旗,将压在父辈肩头上的大山扛了起来。
“乡亲们,承蒙厚爱,我薪鬼氏熙向天起誓,有我在一日,勾图人就妄想占领渝堑,我们今时的离开只是暂时的,请你们相信,总有一日,我将会带大家重返家园!”
熙站了起来,眼饱含着一种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沉重,站在废墟中的少年身形单薄,但不知为何,却像山一样高大而坚实!族人们跪着仰望着他,发现这个前一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瞬间长大了!
废墟之中的渝堑无疑是危险的,勾图人休整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返回,熙再三权衡之后,决定带族人往东,寻找一处暂时的庇护之所,他首先想到的是巫族。
事不宜迟,他当即下达命令,即刻带领族人前往巫族。
经过几天的跋涉,好在黄天不负他薪鬼族,他终于将族人带到了巫族,所幸巫族是他的友邻,而堃在经历短暂的逃亡后,终于又回来了。
看到昔日衣饰华美的少年如今隐身在一件大长老特制的黑袍里,熙多少有些不适应。
那曾经少年特有的稚嫩、娇柔、浮躁悉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稳重、坚实和沉静。熙很难想象堃这段时间经历过什么,但从他如今的状态,可以肯定的是,若不是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往事,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就像每一代人的成长,都必须要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失亲之痛。也许是堃,也许是他,也许是千千万万个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一辈,终究要在失去靠山之后,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一路羁旅劳顿,心都在别处,衣服是什么时候换的?胡须是什么时候刮的?全然不顾,估计是一副亡命天涯的惨状,估计可能比亡命天涯更惨。
他假装轻松地一笑,想缓解一下气氛,毕竟和堃分离时都没能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经历过分离,即使再愚钝,他多多少少明白了些自己的心事,自然不能在堃的面前失了风度。
然而,这一切终究在自己狼狈的外表下丢盔弃甲,再轻松的笑容也捡不回他不堪一击的风度。
在堃的眼里,他看出了久违的惊讶。就如同自己经历过离别,再见堃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慨。
两个人在经历过重逢后的短暂不适应后,都没再说一句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远方,就好像远方有他们共同要去的地方,无论去那里要经历多少艰险。
“我,打算回一趟渝堑,把我爹的尸体救回来安葬!”熙不知为何,将久已埋藏在心底的话第一时间告诉了堃。
这个想法他在带领族人离开渝堑的一刻就萌生了,只不过那时族人们需要他,他想,等把族人安顿好,就马上回来救父亲的尸身。这个想法他一路上埋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却第一个告诉了堃。
堃沉静的眼瞳泛起一丝涟漪,却静静地道:“什么时候去?”
熙道:“连夜就走!”
堃这回连眼瞳里的波澜都平静了下来,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动,道:“我和你同去!”
熙:“......”
此刻他虽沉默不语,却百感交集。
和其他人不同,堃听说他要回渝堑救父,没有阻拦,只淡淡地问他何时启程,那显然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而是一种经历过同苦后的一种理解,而熙也知道,他身上的大长老衣袍,穿在堃身上的那一刻该有多么的沉重!
所以在听说自己要回去救父时,他应该也是想到了自己的长辈。身为人子,明知道那里危险重重,却能苟安一处,那样的人,怎么配接过父辈的权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穿上他们曾经穿过的制衣呢?
所以他说要去连夜救父,而那人却说:“我和你同去!”
那不仅仅是简单的几个字,而是由内而发的理解和支持,是一种不离不弃的关切,更是同生共死的希冀。
只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只是这感觉埋藏在自己的心里,他不愿打破这层膜,就像埋藏已久的佳酿,时间越久,越是酝酿出甘甜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