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刑堂送饭

作品:《饕餮今天又绝食了[山海经]

    坚意欲再寻个子弟发表一下见解,奈何见校场内各族子弟像亲眼目睹鸡被宰了的猴,个个噤若寒蝉,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他看见端坐一隅的堃,其子仪表不凡,不卑不亢,有无相之体,于是问道:“堃,你来说说!”


    堃行礼道:“我非入世之人,本不主张战事,如若实无他法,有一法门可以借鉴。”


    坚眼睛一亮,道:“请圣子指教。”


    这时,在一旁罚跪的熙却嗤之以鼻,当见过一个人慵懒无状的样子,再见他仪容得体、毕恭毕敬,觉得实乃虚伪。更何况是在他们最富权威的护法大人面前大放厥词,真的叫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堃似乎并未察觉某人的嗤之以鼻,道:“指教不敢当,世人只道善恶有别,实乃凡夫见二,殊不知,其性无二,善为恶之源,恶为善之根,消解恶业,唯有那上善之水,可解之。”


    “未闻其详!”重脸色郑重。


    堃向重行了个礼,道:“就如那水,利万物而不争,即使身处洼地,亦能怡然自处,处于弱势,亦能不争,只于夹缝里流动。”


    堃继续道:“对于敌人的强大,我们亦可如此,敌方进攻,我方可避之,敌方退却,我方可乘胜追击,敌方驻扎,我方可干扰,敌方疲软,我方可进攻,这便如水一般,于不利中亦能进退自如,寻得生机,假以时日,坚持不懈,定能逆转局面。”


    此话说完,不知怎么,熙沉默了,一直以来的嗤之以鼻也吹灯拔蜡,熄了火。这感觉就像,原以为是花街柳巷里的□□,却是个尊操重守的贞洁烈女,原以为是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大孝子,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原来是个饱读诗书,大智若愚的智者。


    这发现无疑让他伸出手朝自己脸上猛扇两耳光,即使这样,他还是对此人生不起半分好感,只不过是不讨厌罢了。


    他没好感,却不代表着别人没好感。重听后,不由神情激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坚和能对视一眼,也不由心生慰藉。困扰许久的心结,苦思冥想都无解的困局,终于被这个少年解了。


    他看似年少,顶多十八九岁,但却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洞见与智慧,这是多少人究其一生都领悟不到的境地,却被他轻易顿悟,只能说此人具有天生的慧根罢了。


    重一边欣慰着苦思冥想的困局被解开,一边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儿子跪在那,还一副死不悔改地德行,不由火冒三丈,不由喝道:“快来人,把这不成器的东西关进戒律堂,三天不准吃东西!”


    “爹!”熙下意识地求饶:“三天不吃东西是会死人的呀!我不去……我不去……”


    自从重生后,他发现自己开始害怕独处,害怕睡醒后又变回凶兽,更害怕没人关心、没人懂得,只有无休无止地驱逐和远离。


    这时苍梧也出来求情,被重狠狠地制止了,道:“要是谁再敢来帮他求情,就和他一起关进戒律堂!”


    苍梧只能退后半步,彻底怂了!


    当族长和左右执法走后,所有人也准备离开时,只有寻竹看到了堃收回了欲将起身的那只脚。


    他想做什么?


    难道......


    寻竹垂下眼帘,待抬起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勾了勾嘴角,走出了教场。


    待他走出后,看见兴师院门口两棵环抱的古松下,重正在恭送各族的几位族长,其中就有巫族的大长老巫咸和巫族圣子堃。


    巫咸裹在一身玄色的麻袍子里,与一头白发相互衬托,显得整个人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玄秘,眉眼似乎挂有无奈和对小辈的忧心。


    “天得机缘,你走此一遭,也算是你的功德,假以时日,修成正身,你便去吧!”巫咸苦口婆心道。


    他这番苦口婆心有人仿佛不领情。


    “又不是我想来这人世间,更不是我想做这圣子,我原本就只想平凡安稳过此一生......”堃眸子里含着埋怨,就像被家里大人逼着上学堂的稚子,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咸摇摇头,无奈地哄道:“是、是是,堃儿只想做平凡人,来,伸手……”


    堃噘着嘴,道:“干什么啊?”


    大长老一脸地宠溺地道:“糖!”


    说着,就从怀里捞出一大袋牛皮纸包好的糖果,塞进堃的手里。


    明眼人看得出,那牛皮纸是特制的,有防潮之功效,上面印着巫族祈愿特有的符文,想必里面装的糖是他族特有的产物,金贵得很。


    堃唇角果然松缓些许,抱着牛皮纸,瓮声瓮气地道:“那我完成任务就回来,你不能让我永远陪着他!”


    巫咸点点头,痛快地应声道:“若不是接到密语,我也舍不得圣子离乡背井,完成任务,咱们就回来!”


    “嗯!”堃点点头,笑了。


    那种笑,干净地就像三四岁的稚子,喜欢什么得到了就笑,得不到就哭,清澈得见了底,内里一览无余。


    重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叹道:“没想到,圣子还有颗赤子之心!”


    堃听后却道:“有颗赤子之心的人不是我。”


    重疑惑地问:“不是你还有谁?”


    堃眼神笃定,语气坚定地道:“是少族长!”


    重惊诧道:“熙!”


    自勾图南下,将中州人赶至西南,薪鬼一族便在这天堑一般的涯壁险峰繁衍生息。


    这是一个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在涯壁顶峰建立的塔顶之上,巨如银盆的月亮几乎触手可及,不仔细看,每一处院落犹如磁石,悬浮于涯壁之畔,只一条条蜿蜒堑肠将它们联系起来。


    兴师院就坐落于此。


    在兴师院北侧有一处肃穆的祠堂,名戒律堂,专治族中不听话的子弟,但凡被关进去,三五天是家常便饭,但饭是绝无可能的!


    此时已经是第三天了,熙在里面整整呆了两日,在幽闭、绝望中,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睡了。


    只有戒律堂里的神像知道,他有多惧怕黑夜。每当夜晚来临,他就想起上辈子身为凶兽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他的族人,被逼往冥极极寒之地,又是怎样一个人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他一次又一次回忆起离开族人时的心情,那种撕心裂肺、骨肉分离的切肤之痛,那种无能为力、啖食血肉的敌国之恨,那种不被理解,不被接纳的失亲之怨,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身躯如此庞大,但心里的温度却暖不过一根火柴,他觉得好冷、望着天空故乡的方向,他觉得也许死了,就解脱了,没有那么多在意、那么多牵挂、那么多遗憾....,想着想着,他早已泪流满面,即使打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就在熙陷入往事无法自拔时,一晚热腾腾、还冒着蒸汽的牛肉面端在了他面前。


    细白的豌豆面条,伴着香滑的牛肉,上面还点缀着碧绿的小葱和白芝麻,又香又暖,看着就想吃,更何况,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了。


    他下意识地去接,但在接之前,还是看了一眼来者是谁。他想,此刻无论是谁,他都会记得这人一辈子,报答他、保护他、对他好一辈子。


    下一刻,当他看清来者何人时,有一秒的停顿,心中苦笑,心道,能不能收回刚才发的愿啊!


    可是意愿已经发了,泼出去的水,还收得回吗?


    罢了!


    堃见熙欲言又止,想吃又犹豫的样子,道:“不想吃我就走了!”


    熙听见此话,瞬间清醒,你他/妈矫情个什么劲儿,此刻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想到自己吗?即使想到了,能雪中送碳的人又有几个,不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吗?


    他想明白后,心境竟然瞬间不同了。


    似乎所有的过去,所有无解的痛苦、仇恨、埋怨,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竟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还有眼前这看似冰冷,实则温暖的巫族少年--堃!


    更奇妙的是,之前所有对堃的看不惯,竟全都变成了顺眼。


    堃见他神色不对,冷冷地道:“大长老让我来度你,我不能看着你饿死!”


    熙一边吸溜面条,一边诧异地问:“你度我?怎么度?”


    堃摇摇头,眼里似有困惑:“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熙转了转脑阔,大概想明白了,合着他也不知。


    “从今天起,你要和我在一起,不能分开!”堃郑重其事地道。


    熙脑子转了转,不知误入哪条歧途,脸上露出暧昧之色:“你是说......以后我们要在一起?”


    堃长这么大,只怕从没想过儿女之事,身为巫族圣子,他肩负的责任也不允许他想凡尘俗世,儿女情长,即使总有人倾心于他。


    于是他想也没多想,淡定地道:“是的!”


    这回轮到熙不淡定了,他记得上辈子,他心里有了一个人,要是这辈子再遇到,到时该怎么解释啊?


    但堃才向他表明心迹,就拒绝人家的好意,岂不是令人心寒,他想:要不然过段时间再拒绝,他也会好受一些吧。


    第二天,戒律堂的惩罚终于结束了,熙又如同往常那般,可以在兴师苑四处蹦跶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跟堃把话说清楚,他现在对堃,只能出于一种好感,离“在一起”差得还有十万八千里,正想着,就看见有人抬着一副担架,从山下上来,左护法坚紧随其后,神色异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