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玉春楼。


    位置隐秘的隔间中,两个少年隔着一张方几,相对而坐,久久没开口。


    一人清润,一人孤冷。


    坐于左侧的蓝衣少年,清风霁月,此刻双手抱在胸前,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眉头皱了又皱:


    “闷葫芦,说话!”


    一双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玄清叹道:“真没想到,上次给你写信,居然这么久才见到你。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老样子,锯嘴葫芦一个。”


    对面的少年着一身白,神色清朗,姿态端方,连同衣角也是整齐的模样。


    他眉眼冷峭,眼色如墨,目光敛了敛回道:“上次在虞县,我见到你了。”


    “你和霍瑶在一起。”


    “……”


    玄清闻言轻咳一声,听到“霍瑶”两个字明显心情大好。


    但转眼他眉梢动了动,颇有些心虚地道,“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师傅,然后帮帮你们的,没想到刚好遇见了阿瑶。”


    自然而然停下了,等他再找过去,才得知师傅已经出门了。


    他咧唇笑,“孔宴白,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孔宴白摇头,没什么表情,语气不咸不淡:“谁敢生三皇子的气。”


    玄清:“……你这一点还是没变,话少,但嘴还是毒。”


    他摸着下巴,凑近仔细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但……整个人倒是比从前明朗了些,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开心啊,孔世子。”


    “没有。”


    见他睫羽动了动,墨眸闪过异色,玄清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头微微一偏:“是因为……傅知春?”


    听到这个名字,孔宴白手指动了动,不自觉想起那个荒唐的梦。


    他缓缓道:“不是。”


    真的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玄清“哦”了一声,被勾起好奇,“口是心非,金山可都看见了。”


    他想起,金山一五一十交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小子倒是也有点本事,金山说要帮你除了他,你都不肯。还说什么’多他一个也不算多?’,就这么把金山赶走,你都不知道金山有多难过。”


    随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人,试探地问:“我能不能见见他?”


    霍瑶总是不经意提起这个人,语气里全是欣赏,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但霍瑶就是不准他见,越阻止他就越好奇。


    再仔细一打听,他才知道这人就是孔宴白不准杀的人。


    孔宴白抬起眼皮,语气很冷:“不能。”


    玄清:“……”


    就这态度,还不是?骗谁呢。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手搭在桌上,看到眼前的点心,他推往前,“我这么匆忙地叫你出来。你饿了吧,这是玉春楼刚出的点心,叫’逢春雪’,还怪好吃的。”


    孔宴白摇头,“不饿。”


    话已出口,却还是垂下眼睫,看见藕荷粉的玉瓷盘里,摆着三块糕点。


    糕点是花骨朵的形状,含苞待放,顶部是一片淡淡的粉色,下半部分则是一片雪白。


    做得倒是栩栩如生,真如花与雪相遇,静默茫茫一片雪之中,唯见一抹红,浮香阵阵。


    这模样倒像极了,虞县那间点心铺里放的桃花果。一想起这个,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块桂花糕,那截温热的指尖……


    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耳尖微微发热。


    接着听到玄清的声音:“你最近要小心,她可能要出手了。方元寿的儿子,那个方沉最近可不安分。人小心眼,至今还记得你让他丢脸那点事。”


    “我跟孟轩打听了,你们不是马上要下山学骑射了吗?在书院里,他们都能对你下手,出了书院会更危险,防不胜防。”


    孔宴白从容道:“我知道。”


    “实在不行,我还是派金山跟着你吧。免得你这一身病骨头受难。”玄清略带歉意地道:“毕竟也是因为我回京了,她有些躁动才来找你的麻烦。金山在你身边,我也放心点。”


    孔宴白思忖片刻道:“不用,她不喜我。她儿子总是还想从我身上图点东西。你不必管,免得白白将把柄送到她手上。”


    他身后还有些孔忠年的旧部,那是玄策最想要的。玄策不出手,那其他人就都不足为惧。


    若真有人下手,那便是蠢极。


    “二哥?”玄清蹙眉,脸色郑重道:“孔宴白,你与他谋事,太危险了。”


    他脸色颇为凝重道:“昨夜,浮云阁旧楼被人闯了。幸好重要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没什么在里面,只是……”


    他开口道:“孔将军的遗物,你之前当的那块平安扣被拿走了,我怀疑就是他干的。”


    孔宴白听罢,片刻后,语气肯定道:“不会是他。”


    “当年的事,他全都知道,这东西于他无用,于我更毫无威胁。”


    玄清惊讶:“他知道?”


    孔宴白点头,声音像覆了霜雪一样,“他母亲做的局,他怎么会不知道?”


    玄清沉默良久,才道:“不过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了,本来这次本就是要销毁的,只是那人偏偏撞巧了时间。”


    “罢了,既然里面的秘卷已经烧了,那人若想知晓,必然会查。大祯暗探是一家,无非是多出些钱,到时候定能顺藤摸瓜将人抓住。”


    说到这,他往桌前倾了倾,玩笑道:“孔世子,你这么有钱,能不能出点?浮云阁最近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闲钱了。”


    玄清看着老友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嫌弃的神色,他颇有些得意地道:“我可知道你为了傅知春,挥挥手就花了八百金。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不得出个黄金千两?”


    孔宴白不苟言笑,干脆利落地道:“没有。”


    玄清“啧”了一声,这人好没意思。


    讲完这些,玄清突然问:“孔宴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孔宴白不说话,就看到玄清眼角眉梢全都舒展开了,“过几天是阿瑶的生辰,你说我该送点什么好?”


    问完,他当真要答案一般盯着孔宴白,“给点意见?”


    孔宴白剑眉微蹙,冷道:“不知道。”


    “算了。”玄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无奈又苦恼地道,“你又没喜欢过什么人……”


    对面的白衣少年无动于衷地坐着。


    玄清叹息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神带了惋惜,他不住摇头,“可惜咱们孔世子,长得玉树临风,十八岁的翩翩美少年,还不曾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


    孔宴白面色平静,做不在意地问:“喜欢一个人很好么?”


    “自然,”玄清眉梢挑了挑,唇角弯起,“喜欢一个人……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梦到她。想听她说话,想见到她,想对她好。”


    “总之她一露面,你就会忍不住雀跃,满心欢喜。”


    讲完他又惋惜地摇头,“可惜孔世子不会明白喽。”


    对面的人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玄清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殿下,到时辰该回宫了。”


    “知道了。”玄清回道。


    他起身拍了拍孔宴白的肩膀,“今日宫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待人反应,他就跨步出了门去。


    他走后,身后的少年怔住许久。


    墨眸之中万千情绪翻涌,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头,脑海里全是刚刚那番话。


    *


    知春打了个喷嚏,晒书晒得头昏脑胀,再抬头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幸亏夫子大发善心,没真的让她全晒完。知春叹了一口气,看到刘九丰满脸笑容地跑过来。


    知春懒懒地爬起身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刘九丰坐到她身边,“咱们马上就能下山去玩了!”


    孟轩人没出来,声音先到:“真的?你听谁说的?”


    他猛地窜了出来,刘九丰笑道:“山长说的,这次宋夫子也会跟着一起去,我听到咱们还得分成两个队,比一比箭术和骑术!”


    “简直是福音。”孟轩兴奋地道。


    “对了。”知春问:“孔宴白回来了吗?”


    刘九丰摇头,“没见着,但有人将他的字帖送到书院了。这态度,我刘九丰佩服!”


    人不在书院,也继续学习。


    他有什么事?知春不解,昨夜解锁了皇帝这个人物,她隐隐有些不安。


    “对了,”刘九丰道:“傅知春,有人托我将这个带给你。”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知春接了过来,看到身边两双凑过来的眼睛,果断转身进了屋里。


    信是霍瑶写的,她报了平安。进来剧情发展得快,玄策也因事离京,她过得很开心。


    最后一行,霍瑶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知春收好信,眉梢动了动,玄策离京说明她递的信递到位了,利用他招兵买马的消息吓一吓他。


    玄策找了虞山五怪杀她,她自然要回敬一招。


    “啪!”肩膀被拍了一下,知春呲牙咧嘴,回头看到李烨的脸,“傅知春,你字帖还没交,宋夫子找你呢。”


    “知道了。”


    李烨贴心道:“你快去,这些书还得等你搬回去呢。”


    “……”


    知春摆摆手,不住叹息,这苦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