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兄!”


    知春在一阵胡乱的敲门声里醒来,昨天睡得太晚,现在她的头像是被敲开重装过一般,起猛了有点嗡嗡响。


    她粗略地洗漱后,扶着门框打开门,就看到孟轩站在门口,一脸灿烂地看着她。


    孟轩看见她样子,还吓了一下,她脸色有些白,“傅兄,你怎么这么憔悴?”


    知春勉强抬起眼,“有吗?”


    那副要醒不醒的模样,逗笑了孟轩,他咧开唇角:


    “今天书院来人了,走走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知春揉了一把脸,打不起精神,“……谁啊?”


    孟轩揽上她的肩,“不知道,但动静那么大,能是什么小人物?”


    两人又跑又走,总算踩着着钟声进了学堂,免不了挨了李夫子一记眼神,只能讪笑落座。


    李夫子皱着眉道:“不是刚过旬假吗?一个个垂头丧气怎么回事……”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这群人,每次都这个样子!”


    他将书翻开,看到上面的内容,抬头道,“让你们写的注解写得怎么样了?谁愿意第一个来说说?”


    李夫子话音刚落,孟轩就拉着知春低下头,小声道:“完了完了,我根本没写……”


    “但我写了啊。”知春扒开他的手,好笑地看他埋头在桌边,“那你昨晚还出去看戏?”


    “昨天那场真的精彩!傅兄你没去是真可惜!你不知道,昨晚演武松那个角有多厉害!”讲这个,他语气稍稍有些兴奋。说完他偷偷看夫子,闭上眼双手合掌念叨,“夫子别点我,别点我……”


    知春:“……”


    李夫子见没人主动,恨铁不成钢,怒气几乎要溢出来,伸手就要随便点一个人。


    突然,门口嘈杂。李夫子看了过去,众人也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门口的光直接被遮住,一瞬的功夫,有十几人跨步走来,其中为首的人衣着华贵,步伐嚣张。


    “哈哈哈,李夫子,好久不见。”那人身形高壮,一身黑衣锦袍,剑眉黑眸,唇有些厚,但也颇有几分姿色。


    此刻一群小厮围在其左右,他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孟轩看着来人,凝眉想了一会儿,对知春道:“……好像是哪个大官的儿子,我记得不太清楚。”


    他的脸孟轩隐约有些印象,但又不太清楚。知春摆摆手,表示不重要,反正他会自我介绍。


    李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李崇恒?”


    被叫名字,那人笑得更显得意,“正是,李夫子好记性。”


    他的人也跟着进来,李夫子走上前,伸手将他的随从禁在门外,对他严肃地道:“书院之中,王公贵族不在少数。你既然来到书院,应当是为了求学而来,也应当守学院的规矩。”


    李夫子立所松柏,身形挺拔,不卑不亢道:“即便是你李崇恒也不能例外。”


    李崇恒?知春听着有些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名字确实在哪一段剧情出现过。


    知春摇摇头,默默记下这三个字,看了过去。


    “李夫子,书院有规矩说求学不能带几个侍从?”李崇恒说话轻飘飘,故意拖长语调。他眼底藏着轻蔑和试探,笑道,“我父担忧我在书院的日子,多派了几个人来照顾我,李夫子应该不会反对吧?”


    李夫子脸色不好看,眼里射出寒光,“照顾?李崇恒,你这个架势,究竟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耍威风的?”


    学堂一片寂静,众人默默看着李夫子。


    他道,“当年,哪怕你的父亲,也不曾如此看轻书院和我这个夫子!”


    姜还是老的辣,李夫子教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双眼如炬,根本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怎么,如今你父官至尚书,便忘了尊师重道了?若是如此,那我就该去拜访拜访你的父亲了。”


    如今在朝为官的没有几个不认识李岩,包括父亲提起李岩都是恭恭敬敬的。祝山长更不用说,他曾是皇子的老师。也就是有这两位在,闻风书院才成了京城第一的书院。


    李崇恒一听,脸色白了又红,好不精彩。


    他本意就是想耍耍威风,好叫同堂的学生没一个敢惹他,没想到碰到个硬茬。李夫子根本不买账,李崇恒当即便服了软,低头道:


    “李夫子,学生……知错了。”


    李夫子严肃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接着道:“你过了考试,进了书院,便与其他学子没什么两样。你要清楚,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让你的品状评级相较他人有什么优先!你别让你父亲脸上无光才是。”


    面对夫子的恩威并施,李崇恒只能将难听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恭敬道:“夫子教诲,崇恒谨记于心,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夫子颔首让他入座,李崇恒扫视一周,在看到孔宴白时,眼里嫌恶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但碍于李夫子还在,他不好发作只能在孔宴白旁边一桌坐下。


    李夫子摊开书本,“我们继续看《逍遥游》,先诵读一遍,你们再谈自己的看法。”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众人齐齐诵读。


    朗朗读书声中,知春却听到几声不和谐的脏话,她不自觉寻声看过去。


    李崇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周围的学生混作一团,已经换上一副地头蛇的模样,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他避着先生和几个学子密谋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眼孔宴白,嘴里冒出几个难听的字眼。


    知春的头往那边又偏了一些,想听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谁知他们却突然安静了,立刻坐得端正,像刚刚那个模样是她眼花看错了一般。


    她还觉得奇怪,没转头就被孟轩扯了袖子,他小声道:“傅兄!回神了,夫子在看你!”


    “啊?”知春抬头便看见李夫子面色不悦地看着她,手里的书也卷起来,不待她说话,李夫子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傅知春,方才你左顾右盼,心思似不在书本之上,怎么……逍遥游你全都明白了?”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在喊他知道!


    知春自知理亏,起身低头道歉,“学生不敢。”


    “不敢?”李夫子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算和善,知春眼神闪烁。但做人要能屈能伸,知错就改。


    她立马点了点头,认错的态度真诚,李夫子哼了一声道:


    “罢了,本夫子不同你计较。不过你既然不看书,就能跟随其他人一起诵读,想来也是熟知内容了,那你便来说说,对这文章有何看法,什么算是逍遥?”


    李夫子背着手走到她面前。


    她思虑片刻缓声道:


    “回先生,学生以为,真正的逍遥就是文中所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人生苦短,若能做到抛却外物,忘却自我,处于万物之间,只看本心,便是真正的逍遥。”


    “少欲则心静,心静则事简。”


    知春说完回看李夫子,好歹是昨晚写过一遍,再稍加修饰,大约能凑到一个及格线上的答案,不算太糟糕。


    李夫子点点头,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语气还是温和很多,“不错,难得你能明白其中道理。”


    知春正准备坐下,旁边就响起一道声音,


    “夫子,学生有一言!”


    李夫子眉头一凛,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说。”


    李崇恒站了起来,看着夫子道,“论起逍遥,庄子言’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这一点学生深有体会。学生以为在座有一人做得极好,想借此机会表达敬佩之意,不知夫子可允许?”


    “哦?”李夫子皱眉,这人方才还一副谁也不服的模样,这堂上还有他敬佩之人?


    知春也听得莫名其妙,孟轩道,“李崇恒讲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


    知春摸摸下巴小声道,“……是有点阴阳怪气的哈。”


    只听李夫子道,“但说无妨。”


    李崇恒得了肯定,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不善的看向一旁,坐得挺拔端正的人,缓缓道:


    “学生佩服的人,正是孔宴白,孔兄。”


    他一说完,包括李夫子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孔宴白,有人惊讶,有人疑惑。


    知春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人难道跟孔宴白有什么恩怨?


    李崇恒偏头看着孔宴白,笑道,“我还没来书院之前,就听说孔兄已经在书院读书了。我想闻风书院是何等书院,孔兄李京近十年,入京当夜就进了书院。”


    他刚说完,众人一片嘘声,谁不知道书院的书院考试是早上考,每半月有一场。书院规矩森严,入学读书全都有例可依才行。


    孔宴白是例外,时间和场合都不对。大多数人心知肚明,却都心照不宣,一是忌惮他的身份,一是忌惮他“天煞孤星”的名声。


    谁知道李崇恒直接扯了出来。


    李崇恒继续道,“我也是好奇,毕竟我和孔兄幼年时见过几次,也算是旧识,就稍稍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孔兄在书院的日子,过得不算如意遭人冷落躲避。但他就不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依旧过得逍遥自在。我知道后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服了我爹,说什么我都要来见见孔兄。”


    他说完拍了拍孔宴白的肩头,“孔兄,你当真是我的榜样。”


    “李崇恒!”李夫子喊道,“你别扰乱课堂……”


    李夫子虽然对孔宴白有些看法,但他相信祝青山,祝青山绝不是会屈于权贵的人,因此他也从没将孔宴白的事拿到台面上说。


    这时,自始自终未发一言的人掀起眼帘,墨黑的瞳仁看着李崇恒,声音低沉清冽,“以我为榜样?随你。”


    李崇恒被他盯得皱眉皱紧,随即想到什么事,他勾起唇角,“孔兄说笑,听说过两天就是品状考试,孔兄第一次考,也不知会落在哪个榜?”


    知春听得摇头,听李崇恒说话她全身都不舒服,他语气温和,但里面全夹着刀刺,句句紧逼。她看向孔宴白,他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你就这么想知道?”孔宴白长睫扫下,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像一片深潭,冰冷深沉。


    下一刻,他冷道,“随你想,与我无关。”


    李崇恒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