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嫂听她这么说，脸色猛地变了几变。


    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谁也不想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大会是早些年改革开放的时候，用来整治当地的富农地主的。


    被拉上大会的人，要被绑在柱子上。


    所有人都可以过来打他，辱骂他，朝他吐口水。


    一番折磨下来，能勉强活着都算是命大了。


    上过大会的人，谁没一点老毛病？


    秦大嫂夸张的勾起一侧嘴角，“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牙尖嘴利！”


    她嘲讽地看了一眼秦陆。


    “还好分家分得早，不然这样的弟媳进门，我这个大嫂恐怕要被磋磨死！”


    她这些年没少在秦陆跟前说三道四，有的时候还专门戳他的痛处。


    因为秦陆双腿废了，家里凭白多了一张嘴，养这么一个废人，换谁也不愿意。


    苏芍药站在原地，淡声道：“我要是不牙尖嘴利，碰上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大嫂，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心里清楚。”


    没有站着乖乖给她欺负，她就应激了。


    秦大嫂明显也知道这一茬，脸上顿时涌上血色。


    她冷哼一声，讽笑道：“是，我是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的我养了瘸腿小叔子整整几……”


    “行了！”


    一道冷沉地声音猛然打断，气势摄人。


    秦大嫂被吓得浑身一震，回过头，只看到秦陆一张阴沉的脸。


    一时间委屈全涌上心头，她眼睛顿时红了。


    “好啊，夫妻俩一起欺负我是吧？”


    “我们今天没完！”


    她跺了跺脚，一捂脸跑出去了。


    院门被甩的砰的一声，苏芍药还听到一声哭嚎。


    “当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芍药看着也一晃一晃的院门，连忙走上去把它关好。


    看着在原地发愣的秦陆，她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歉。


    “对不起。”


    她辱骂了秦陆的家人，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道歉只是因为秦陆夹在中间，她不想他这样两头受难而已。


    男人穿着背心，两条赤膊暴露在空气里。


    天已经黑透了，为了赶工，院子里染了一盏煤油灯，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没事。”秦陆没再管院子里的东西，拿起衣裳穿好。“很晚了，我去做饭。”


    看着他的背影，苏芍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本来高兴的心情现在想被泼了一盆凉水，背篼里冰冷的包子她也找不到理由拿出来了。


    轮椅轱辘响动着，走到一半，声音突然消失。


    秦陆停在屋檐下，一双深色眼睛盯着她。


    “怎么愣在那里？”


    “到灶屋里来，外面凉。”


    他推动着车轮，不紧不慢朝屋里去。


    苏芍药心抿了抿唇，底那抹怪异烟消云散。


    “我买了包子回来，你待会儿热了尝尝吧。”


    她跟上去。


    “好。”


    两个人进了屋里，升起火，屋子里一瞬间变得亮堂堂的。


    秦陆温声问着她今天发生的事情。


    苏芍药一一回答着，气氛不算尴尬。


    “眼看着天气转凉了，给你买了两件衣裳。”


    说完，苏芍药停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不少。


    “还有你的腿，约莫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复健了，给你买了一双鞋。”


    复健？


    火光映在男人脸上，很亮。


    他坚毅的面庞好像出现一点神采，看向一旁弄着火堆的苏芍药。


    火焰照在眼瞳里，不时晃动一下。


    “这么快就能好？”


    苏芍药嗯了一声，“不相信我？”


    好久都没人质疑过她的水平了。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真有能站起来的一天。


    饭好了，包子丢进去一起热，秦陆又炒了两个菜。


    他好像早就习惯了做这些活，干练得很。


    其实腿毁掉的这几年，他没少做这些事。


    秦家的所有家务几乎都是他包揽了的。


    秦陆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腿废了，干什么都不行了。


    那一大笔抚恤金可以安安稳稳让他再过二十年，所以秦家急着让他成家。


    二十年后，他的孩子也能当家了。


    这样就不愁他一个废人以后老了没人照顾……


    秦陆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站起来的机会，连以前在部队里，军医都只能摇头说没办法，他这才被送回来的。


    他抬头看，乍然想起来一些事。


    原本要嫁过来的是苏百合，年龄是够了的。


    可现在嫁来的变成了苏芍药，她比苏百合小得多。


    这样算起来，她还是个孩子。


    火光很亮，这个年代虽然有灯了，但农村这个贫瘠的条件，没人能装得上。


    大家只能借着火光的亮度在晚上吃饭。


    黑夜静默，柴火燃烧得噼啪响。


    火光照耀在苏芍药脸上，明明灭灭。


    她吃饭很文静，十分干净，有些养眼。


    这么小就嫁给他，肯定委屈了吧。


    “今天的事，委屈你了。”秦陆忽然开口。


    说到底，也是因为嫁给他，苏芍药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听到这句话，苏芍药从碗里抬起头。


    她以前实在是不习惯边吃饭边说话。


    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倒是慢慢也习惯了。


    刚刚还觉得自己很有理，现在他一道歉，苏芍药心底反而升起一丝微妙的愧疚了。


    她轻轻瞥开眼，“我得罪了你大嫂，你不生气就行了。”


    秦陆摇摇头，“没什么可生气的，我不欠他们什么。”


    他的津贴几乎全被秦大哥一家置办了东西，孩子能在城里上学也是花的他的钱，用他的人脉，在城里找的关系。


    废了双腿不是他的本意，如果这也是原罪的话，那应该没有哪一个士兵愿意冲锋了。


    他原先见过那苏百合，知道她不是什么善茬。


    要是早知道嫁过来的是苏芍药，自己定然不会把所有钱都拿出来给秦家人。


    多留一点给媳妇儿，也不至于让她过得这么辛苦。


    现在没钱，别人跟着他也吃苦。


    后悔也没用了，秦陆只能在心里叹气。


    希望自己的腿能早日好起来。


    到时候在冬日前，他上山砍柴，再把大的灶台收拾出来。


    苏芍药冬天就不会冷了，还能给她做很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