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噩梦 “只能委屈阿杳与我共骑一乘了”……

作品:《夫君他不可能是黑莲花

    宁珩霎时转身出去, 话音透着隐忍,“拿走。”


    他深吸两口气, 压下胃中的呕吐感。


    肉味混合着油味冲入鼻腔的那一刻, 阴暗地牢里的焦臭味霎时便从脑海深处翻涌而上。


    方才刚对犯人用过刑,此时又见这一道小酥肉,与其说是他想起了方才阴暗地牢里的场景, 更不如说是二者结合共同唤醒了那些盘踞在他心底深处,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将他吞噬的噩梦。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 幼时被人囚于暗室中的那段日子。


    他被囚于暗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人怒气上来便要狠狠地拿鞭子抽他。


    恨不得剜他血肉, 饮他骨血。


    可那人又极厌恶他的血肉, 于是剜下来,便要逼着他亲口咽下。


    想到这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唇舌间搅动着口腔里滋生出的唾液, 宁珩再清楚不过, 那是即将作呕的征兆。


    此时恐怕再多说一个字, 他就会当场失态。


    如玉的面色一白,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不行!


    他怎可在阿杳面前将胃里的秽物喷涌吐出!


    只消一想,他便觉灵魂就要与世长辞。


    若让他在阿杳面前展现出如此污秽不堪的模样,他还有何颜面出现在她面前。


    尤其是, 近来阿杳才稍稍对他卸下心防, 觉得他妥帖蕴藉。


    温润如玉的夫君,怎可在她们成婚第三日就当着她的面口吐污秽!


    思及此, 宁珩匆忙转身奔出屋内。


    屋外的空气冲淡了身后的油炸气息,他心下一缓,只想得先让宁十一将那食盒拿走, 他方才能像个人一样,正常的回到屋中,不至于面目狰狞吓到阿杳。


    殊不知,在他身后,温雪杳的眼睫轻颤了下,晶亮的眸子变得暗淡。纤细的手指扣紧食盒,连骨节都隐隐泛白。


    骗子!


    她朝着那挺拔的背影望了眼,直望地眼角都有些酸胀、眼前都变得模糊才匆忙收回视线。


    她静静抱紧食盒,从他背后悄无声息的走过。


    不适感淡去,宁珩估摸着时辰,想那盒子应已被拿走,这才重新调整好嘴角的微笑以及眼眸弯垂的弧度,回过身来。


    “阿杳,我方才……”话未说完,宁珩落在屋内的视线陡然一凉,他冷冷掀起眼皮看向一旁同样与他一样在捂着肚子憋着不适感的宁十一,“人呢?”


    宁十一捂着嘴,支支吾吾道:“世子,你方才不是让人将食盒拿走了么?夫人她抱着食盒走了啊。”


    宁珩眸子里的怒气裂开,“蠢货,我是让你将那盒子先拿走!”


    “可……”可他也受不了那股味道啊,宁十一眼中露出委屈。


    宁珩敛了神色,飞快转身向外奔去。


    待一路狂奔到皇城司外见宁府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时,他来不及喘匀气,几步走上前、长腿一跨便登上马车。


    车里捧着食盒垂眸端坐的少女察觉动静,抬眸望去,就见一张写满焦急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温雪杳抱着食盒的指尖一缩,淡声道:“阿珩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我方才一回首便见你不在,自然要往外追。”边说着,宁珩已经猫着腰在温雪杳身边坐下。


    “阿杳,方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走。”


    温雪杳颤抖的眸子垂得更低,视线落在自己交缠的指尖,小声道:“你让我拿走它……”


    话说到这里,她也难免带了赌气的成分,前一刻还说并未因昨夜的事责怪她,后一刻又凶她......让她将食盒拿走,岂不就是甘她走?


    “我是想让宁十一将食盒暂时拿走。”


    “为何?”温雪杳依旧没抬眼,“你若不喜,我日后不做了就是。”


    宁珩的心猛地一紧,一路小跑追来,额头上紧绷的汗珠也在此时落下。


    眉骨上的汗珠掉落在眼角,青年眼皮一抖,慌道:“阿杳,这是你第一次亲手为我做的饭,我又怎会不喜?”


    温雪杳这才抬眸看向他,目光在他沉浸温和却略显委屈的脸上一扫,“当真?”


    “当真!”宁珩神色郑重,这话宁珩也并非骗她,他的确喜欢得紧,简直欣喜若狂,只是时机有些不太对,阴差阳错的巧合,才害得他险些事态,也差点儿让温雪杳误会。


    温雪杳瞧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手指扣住食盒盖子,浅声道:“那你要不要尝尝……”


    食盒盖子才掀开一个细缝,对面青年的眸子就是一颤,但他追来的一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似第一次那般毫无防备。是以还未等旁人察觉,他便将黑眸中的情绪掩饰下来。


    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浅笑,只教人如沐春风,倍感舒适。


    “阿杳不是说要让我尝尝?”宁珩笑着昵她,“只是我手有些脏,还得劳烦阿杳喂我一口。”


    温雪杳凝他一眼,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涌上狐疑。


    若他此时的反应是真,那方才的反应又是为何?


    ****


    送走温雪杳,宁珩甫一冲下马车,便疾步奔进皇城司,才一拐弯,就扶着高墙俯身作呕。


    空荡荡的胃里只有那一块肉,所以他除此之外根本吐不出什么,反而正因如此,胃里空虚才愈发搅动地难受。


    像两股麻绳紧紧纠缠起来,拽得人心跳加速。


    宁十一不敢多看,他怕自己受世子影响,匆匆别开眼。


    好在四下无人,这番狼狈的模样不至于被人瞧见。


    宁十一听着身后青年的重喘声,回想起二人最初入皇城司的那段日子。每每从那阴暗潮湿、逼仄腥臭的牢房出来,两人连地牢都走不出,便要扶着墙一阵作呕,直将早晨吃下去的饭尽数吐出才肯罢休。


    后来他们吃了教训,便不在晨时用膳,这样的症状才稍稍缓解。


    其实宁十一来皇城司之后的一个月便适应了,只宁珩,他本身便有洁癖,见酷刑时血肉模糊的场面时越是冷冽,事后他的反应便越大。


    就像是积蓄压抑在心底的污浊越多,爆发时反应才越激烈。


    所以每次从地牢出来,他都要先沐浴更衣,焚香驱走那一身浊气,直待半下午时才肯进食。


    宁珩丝毫不懂心疼自己,也不知为何非得铁了心一般一头扎进皇城司。


    明明他文韬武略,不论入仕还是参军都能大有所为,偏偏要去皇城司成为直属于官家的爪牙,替皇家卖命。


    可宁十一与宁珩从小相伴长大,不可能不心疼。


    只有他知晓世子幼年的遭遇——曾是最害怕血腥之事的人,如今自己却变成了那制造血腥的刽子手。


    每每想起,宁十一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鼻酸。


    他心中替主子感到委屈,忍不住问:“世子,你分明如此难受了,为何不直言告诉夫人,还要强撑着吃下那块儿肉?”


    宁珩缓过劲儿来,面上无一丝窘迫,完全不见方才的狼狈,无暇的仿若一座玉人。


    便是这样的人,忽地扯唇苦笑出声:“如何解释,要我骗她么?”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宁十一的脸上。


    宁十一突然哑然。


    “难道要告诉她,我亲自督查行刑,看到那犯人的手被滚入油锅,这才看见那道酥肉觉得食难下咽?”


    亦或是连那令人作呕的不堪过去都要袒露?


    倒不如不说,就将此事揭过,左右只要给足他心理准备,他并不是不能忍,这两年都熬下来了,油何惧那一块肉?


    可若是要告诉她,阿杳又会如何想?宁珩不敢赌。


    她如今并不爱他,在听过之后,她是会觉得可怖,还是可怜?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宁珩现在想要的。


    他不想要她的惧怕,不想要她的怜悯,他只想要她的爱。


    他本就藏了许多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只有加倍弥补对她好,才能填平心中的卑劣。


    如今还要让他再说这种谎。


    他做不到。


    宁十一不再多言,他提了提方才从宁珩手中接过的食盒,问:“世子,那这剩下的饭菜如何处理?”


    宁珩视线落在上面,眼里浊雾散开露出温柔,“先放我屋里,待下午办事回来,缓过劲儿后再吃。”


    ****


    晚上宁珩回来,特意命小暑去收拾他带回的空食盒,又差了人告知温雪杳他有公事要处理,这才去向书房。


    小暑从宁十一手里将食盒接过,拆开瞧了眼,拉着人问:“宁侍卫,世子他都吃了?”


    宁十一颔首:“都吃了,一点儿都没舍得分给我们。”


    小暑得了回应忍不住笑,“这是夫人专门做给世子的,他自是不会分给你们吃。”话落,忽地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道:“不过若是夫人下次再去给世子送饭,我会差小厨房也给宁侍卫你多备一份儿的。”


    宁十一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摆了摆手,他一个侍卫哪还敢让夫人顺带捎饭?“小暑姑娘这就折煞我了,皇城司有饭,我吃司里的就是。”


    “宁侍卫不必客气,这也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见你每日跟随照料世子不易,这都是应该的。”小暑怕对方再推拒,便解释道:“夫人心善,寻常对我们这些丫环也是同样的亲厚,所以宁侍卫你真不必推辞。”


    宁十一这才认真打量面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发丝油光水滑,面上红润饱满,一看就是平日里没怎么吃苛责的。就如她所言,想必夫人平日待这群陪嫁丫环是极宽厚的。


    这般想着,他紧蹙的眉头一松,道谢应下。


    宁十一还要回书房同宁珩复命,小暑将人送出小院门,提着食盒进了小厨房。


    将盒子拆开,上上下下每一层都一一洗净,等收拾好后将食盒摆在通风处晾起来,才重新净了手,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去屋里回温雪杳的话。


    小暑:“夫人,方才姑爷回来了,他命十一将食盒捎给我了,我拿去小厨房收拾了一通,那碟子一盘盘干净的,简直无需我去洗!”


    “方才他也差管家来同我说了,他要先去书房处理事物。”温雪杳眨了眨眼,也跟着欢喜,“竟吃得这般干净?”


    “可不是,比我的脸还干净呢!”


    温雪杳被她夸张的形容逗笑,亲自下厨做的东西都被吃光,于她而言也是莫大的肯定,这比用嘴皮子同她说千次万次好吃都顶用!


    但是笑过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宁珩最初在屋子里掀开食盒盖子的反应。


    从他后来追上来同她解释就能看出,他是极在意她想法的人,所以究竟是何缘故令他当时有一瞬的失态呢?


    不过宁珩后来既解释了让她宽心、勿要多想,便是他现在应当不愿提起,她也应给他留出余地。


    晚上,宁珩快要处理完公务前先一步让宁十一回院子传话,温雪杳这边便着手让小厨房开始备二人的晚膳。


    等到小厨房的菜刚端上桌,青年便踏月归来。


    温雪杳听到动静,起身迎出去。


    青年面容温和,责备的话竟也听着人心里一暖,“外面天冷,不用你接,快些回去。”


    温雪杳踏出门的脚尖复又缩回去,想着这种时刻被人呵护关怀的感觉,烛光下的水眸都亮了亮。


    她乖觉地候在门边,宁珩一进门,她便顺手将他肩上的披风褪下。


    大氅上沾了雪,薄薄一层,一进屋就融化成水雾,沾了温雪杳一手。


    “下雪了?”她刚才撩开帘子还未往出走就被人赶了回来,是以也未曾留意到。


    宁珩点了点头,“我从书房回来的路上才刚下,还不甚大。”手泡在铜盆里好一会儿,感觉手掌被泡暖,他才接过小暑递来的帕子擦拭净手上的水珠。


    温雪杳顺势将一直揣着怀里的汤婆子递过去,“你拿着暖暖,缓过来我们就能开饭了。”


    宁珩应声接过来,小小的汤婆子被修长的十指包裹其中,上面似乎还带着前人的余温。


    他没着急用膳,少女偷偷望出窗外的眼眸晶亮,委实让人难以忽视。


    待手心暖热,他才牵着人在桌前坐下,状似随意道:“去年冬天,上京城似乎并未下雪。”


    温雪杳点头,脸上也有些惋惜,“的确没有,一整个冬天都不曾见下过雪。”


    说着,两人视线齐齐望向窗外,宁珩低声:“这应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话落,温雪杳眨着眸子瞧他,他铺垫如此多,怎么还不放她出去玩儿雪?她不信他没看出自己的心思!


    宁珩却不接招,让人将汤婆子拿下,人已经端坐在桌前拿起了筷子。


    温雪杳见状难免有些失望,可都说好要开饭了,她也不好将人晾在这里自己出去玩儿。


    她的心有些痒,不免又抬头瞧了对面人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阿杳是不是有几年未见过下雪了?”


    温雪杳颔首,她在江南的那两年都不曾见过大雪纷飞的样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落过雪,但却根本无法与记忆中上京城中鹅毛似的大雪比拟。


    江南的雪,混着雨水,还未落地便化了。


    宁珩拉过她的手,将筷子塞进她的指尖,忍俊不禁道:“看出你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此刻雪还不大,着急出去也看不见好风景,不若你先吃饭,待吃饱了身子暖和了,我骑马带你出去到城楼上看,如何?”


    温雪杳琉璃似的眸子一亮,瞬间就来了力气将手中的筷子握紧,“当真?”


    宁珩扫了一眼自己连同筷子一并被她握紧的手指,闷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但你要先将手松松,让我把这顿饭陪你一起吃完。”


    温雪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一红,忙松开手。


    两人吃完饭,一起来到马厩。


    果然如宁珩所言,雪势渐渐变大。方才他们出门时,地上就有了一层积雪。


    宁珩让宁十一牵两匹马出来,宁十一抿着唇瞧他一眼,钻进马厩。


    不多时,他手中只牵了一匹马出来。


    宁珩抬眸问:“不是让你牵两匹?”


    温雪杳被两人的话声吸引看过去,就见宁十一垂着头,漆黑的夜里让人辨不出神情,只见他的肩膀似乎颤了颤,“回世子,这两日正赶上给马打新的铁掌,其余马的铁掌还未钉上,只有这一匹能骑。”


    温雪杳见宁十一肩膀抖得越厉害,头埋得更低,应是很怕宁珩责骂他的。


    于是她先一步站出来牵住宁珩的手,替宁十一解围道:“咱们也是突然决定要骑马外出,十一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况且马匹换铁掌这事也非他管,实在怪不到他头上。”


    宁珩回握住少女软嫩的手,低下头含笑看她:“阿杳,我也未曾要责怪谁,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不明辨是非的人么?”


    温雪杳哑然,的确不是。


    宁珩朝宁十一挥了挥手,“无妨,你先退下吧。”


    说着,他接过宁十一临走前递给他的缰绳,无奈道:“那便只能委屈阿杳与我共骑一乘了。”


    ****


    青年环着怀中少女,马蹄声缓,厚厚的积雪将原本的马蹄声又消减两分。


    宁珩牵着人往城楼上走,“小心地滑。”


    青年的大掌温厚有力,温雪杳的心在这场初雪中格外宁静。她看着头顶落下的飞雪,似一种无言的温柔,就像是此刻屹立在侧,为她遮挡住城楼上大风的人。


    她从没有见过比宁珩更温柔的男子。


    两人回去歇下后已是不早,躺在床上,宁珩才突然出声问道:“明日想去哪里玩儿么?”


    “明日?”


    宁珩解释:“我明日休沐。”


    “又休?”温雪杳这次是真的诧异,连脑袋都不禁偏向宁珩,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宁珩闷笑了声,“听着阿杳的语气,似是不想我休沐?”


    “怎会?”温雪杳道:“我就是太惊讶了,大婚你才休了三日,怎的明日又休。”就连她父亲那样时常犯懒躲在家里装病的人,都未有这么闲。


    宁珩同她对视:“你也说了,那三日是因为我们大婚,官家才批了我三日假,我每月能休六天,明日是我照常的休沐日。”


    “所以你尽可以想想,有没有想玩儿的去处。”


    温雪杳一喜,那自然是有的。


    “跑冰鞋、打滑挞我都喜欢,对了,近日刚下过雪,明日塑雪狮也不错!”


    少女的眼眸亮晶晶的,“若是能再泡上温泉就更好了。”


    话落,她扭头看向宁珩,软声道:“阿珩哥哥,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好去处?”


    果然还是孩子。宁珩揉着她露在被子外的发顶,忍不住笑:“你这要求有些多,且容我想想。”


    温雪杳眨着眼,静静等他想,须臾又小声问:“若要去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叫上宝珠?我兄长或在郊外军营走不开身,但可以问问路表哥和嫂子要不要同行。”


    “你说呢,阿珩哥哥?”


    宁珩后牙一酸,咬着牙根温声应下:“可。”


    地方还没选定,但温雪杳已经开始期待明日,她捂着嘴,因为自己此时异常欢喜所以忍不住雀跃的问对方:“阿珩哥哥,你欢喜么?”


    宁珩:“......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