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光活了下来, 虽然身上插满了奇奇怪怪的管子,躺在icu的病床上,看上去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 但至少活了下来。


    生命体征微弱, 却足够“存活”。


    安室透长舒一口气,“砰”一下坐回椅子上——这还是自从到医院后, 津木真弓第一次看他这么明显地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主刀医生看上去比他们都疲惫,连续大半天的手术像是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但她还是看向了正在道谢的津木真弓。


    “……新来的?”


    津木真弓一愣。


    她这才意识到——狙击枪贯穿胸口的伤口,放在正常医院里不说能不能做这种手术, 在接到患者的第一反应怎么都该是报警。


    尤其是在明面上有枪|械禁令的日本。


    但现在手术室门口只有安室透一个人,没有等待消息的查案警察。


    那就说明,至少目前的知情人或多或少都和组织有关。


    她正愣怔间,安室透的声音替她作答了:“琴酒女朋友。”


    ……没想到这头衔居然在这种时候用上了。


    主刀医生显然也听说过那位传说中的“琴酒女朋友”, 但她看上更奇怪了。


    “……琴酒女朋友, 来守着苏格兰?”


    津木真弓:……


    安室透笑了一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加了一句:“嗯,还守过我呢。”


    津木真弓:?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知道?


    主刀医生却仿佛恍然大悟:“你肩膀上那个伤口, 是她缝的?”


    津木真弓这才想起来, 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主刀医生笑了一下, 看向津木真弓:“天赋不错啊,听说你还没上大学,怎么样,有兴趣学医吗?”


    津木真弓:“……不了,劝人学医, 天打雷劈。”


    主刀医生笑出了声,“啊啊,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帮我分担一下了呢。”


    她拿下了脸上汗湿的口罩,从口袋里重新掏了个新的出来。


    津木真弓也终于在她换口罩的间隙,得以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第一眼,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像是潜意识里觉得她长得像某个认识的人,但仔细看后又觉得,好像并不相像。


    ……到底像谁呢?


    “好了,我任务也完成了,就先走了。连着一个凌晨加一个白天加一个下午,差点就要加一个晚上的手术,可要去好好讨要加班费了。”


    说这,主刀医生同他们告辞,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室透看到津木真弓的目光依旧追着对方的背影,有些奇怪:“那个医生怎么了吗?”


    津木真弓回神,“……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安室透想了想,“唔,你不说还没觉得,你一说……倒觉得和你有点像?”


    津木真弓恍然大悟——这种“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仔细看又不熟悉”的感觉,就是因为她像自己啊!


    她没有时时刻刻照镜子的习惯,她在每个不同的游戏甚至每一轮重开时又都会随机对捏脸进行微调,久而久之便对“现在自己的长相”概念相当模糊了。


    被安室透提醒才意识到,对哦,自己觉得那个医生“像的什么人”,就是自己啊。


    但又因为眉眼和五官都有不同,在旁人看来不会像她一样,第一时间就产生什么“即视感”。


    津木真弓有点好奇起来,“这医生也是你们组织的人吗?”


    “……不算。”安室透解释道,“至少目前还不算,组织这么大,不可能人人都是能接触到机密的核心成员,除了少数拥有代号的成员以外,自然也有一些外围的小角色……她又属于组织里比较特殊的部门——医疗组的,和科研组有点像,不参与大事,但至关重要。”


    就像是在游戏里,奶妈从来都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关键定位。


    “她是大概一两年前刚接触我们组织的,前阶段她的‘介绍人’,上一任枪|伤治疗的主刀医生因为事故在修养,就让她顶上了。”


    他低头翻弄着手机,似乎在将绿川光的好消息传递给其他人,“医术不错,人也稳重,口风很紧,只要给钱,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问……大概过阶段就要有代号了吧。”


    绿川光已经被医生的助手推进了病房,津木真弓和安室透绕着走廊的路朝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看着他这样无话不谈的样子,津木真弓看着他的目光又些奇怪。


    “怎么了?”安室透挑眉。


    “……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这么坦率——刚刚我问你什么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你猜’,一转眼你就无话不谈了,因为绿川先生手术成功了?”


    所以透露点组织的消息助助兴?


    安室透像是笑了一下,“不管你接近组织的目的是什么,总之现在你有了‘琴酒女朋友’这个头衔,那还有多少人会觉得,‘你不是组织的人’?”


    他耸耸肩,“更何况这只是外围成员的信息,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津木真弓不再开口,两人走进绿川光的病房。


    病房里的护工已经准备就绪,不认识津木真弓,但明显是认识安室透的,见两人进来,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安室透往病床旁的陪床位上一坐,看向津木真弓:“总之,如你所见,不管你之前找hir是想问什么事,他现在都回答不了你,你还要待下去吗?”


    津木真弓环视了一圈病房,“你不怕有监控和监听吗?”


    安室透一愣。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刚刚在我面前就没有掩饰叫他hir……考虑到你当时的心情,我姑且当作是你缺乏了谨慎脱口而出,但现在……你这么一直叫他的真名真的好吗?”


    安室透拨弄了一下手机,“我很确定病房里不会有监控,至于你……”他突然扬唇一笑,“我相信你啊。”


    津木真弓:“……相信一个刚刚还说要把你送进局子的人吗?”


    “对于‘无条件的信任’这个话题,你是最没有资格吐槽我的人吧,”他的语调微微扬起,“是谁明明都察觉到我们杀了人了,却还坚信我们是‘好人’?”


    见津木真弓没有说话,他继续笑到:“后悔了吗?”


    津木真弓摇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会为曾经付出的信任后悔,有这个懊恼的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在你恢复身份后送你进局子。”


    在这个节骨眼,她像是若有所感般,突然抬头:“除非你告诉我,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安室透正在拨弄着手机的手一顿。


    津木真弓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们是吗?”


    像是最后一次试图与他坦诚相待,津木真弓问得很郑重,面上看上去并不明显,但安室透能看得出来,她在期待他的回答。


    其实他一直知道,在几个人的关系中,至少相对他而言,津木真弓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哪怕他曾经“主动”做出过那些冒犯的行径,但对于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的“关系”来说,他不是主动的那一方。


    他也十分清楚,在津木真弓那样十分的主动中,起码有八分是出自于对那不知从何时开始起“误会他们是警察”的信任。


    这也是他们放任的。


    明明有那么多次解释清楚误会的机会,但他们从没试图澄清,甚至一度想过坐实这一场误会。


    现在她看上去终于摘下了那不知名的滤镜,终于开始以一个正常的、理智的思维去思考他们的行为。


    安室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他现在说真话,会有什么后果。


    ……似乎,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后果。


    她对于“好人”与“坏人”的定义一向是他的未解之谜,而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她好像也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人——她连琴酒都能接受。


    纵使她接近琴酒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但这甚至不是什么“后果”。


    ——她可以不惜用这种方法接近琴酒,自然也可以接近自己……或者诸伏景光。


    而现在,她在拼着最后一点对自己的信任,向自己提问。


    你们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人?


    安室透笑了一声,将手机放了下来。


    “虽然我很确信病房里没有监控,但这样的问题太致命了,我不得不怀疑你询问的动机——不会等着录音我承认自己……身份的证据,转头发给琴酒吧?”


    他的话有点啰嗦,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默认了那层“卧底”的身份。


    ——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在她那里本就已经没有了信任度可言,但hir还有。


    他们从小到大都是乐于与彼此分享的人……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津木真弓得到了他的回答,像是松了口气——安室透看不出她是信了,还是只是又一次自我安慰的麻痹。


    在她不再被那谜之信任滤镜蒙蔽双眼的时候,连安室透都无法光从面部表情上确认她的想法。


    她最后看了病床上的绿川光一眼,准备起身告辞。


    安室透叫住她,“你走之前如果方便的话,去成田医生那里拿一下报告吧。”


    津木真弓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但突然瞥过他眼底的青黑。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绿川光出事到现在,对方少说已经手术室门口守了十二个小时,期间抽空追踪了凶手的身份与地址,还差点被对方引|爆的炸|弹波及。


    哪怕他的状态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几度心力交瘁下来,铁打的人也会疲惫。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抽空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成田医生约莫就是刚刚那位主刀医生,津木真弓一路从病房摸到对方的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


    办公室的门没有闭合,她推门进去,空荡荡的座位和书桌被整理得紧紧有条,看上去缺乏了几分生活气息。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去门口找一下护士或是值班医生问问对方的去向,突然目光瞥见了桌上的名牌。


    ——成田真悠。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记忆如开闸泄洪般向她涌来。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碎片终于被拾起。


    “……我在东京有个朋友……她和你的名字十分相像……她叫真悠……”


    房门再次被推开,成田真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谁?怎么在我办公室?……啊,是你?”


    津木真弓背对着她,成田真悠没有看到她异样的表情。


    她只是插着口袋走到办公桌手,身上还有卫生间洗手液的味道——似乎是刚刚去了趟卫生间。


    “是来要苏格兰的报告的吗?我这就……”


    成田真悠终于意识到津木真弓异样的沉默:“……怎么了?”


    津木真弓回神,揉了揉额角:“……不,没事。成田……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