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黛玉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躺得久了，全身都发酸，只能让明月帮着自己捏肩。

    明月有点推拿的功夫，捏了几下，虽很痛，但让黛玉轻松不少。

    “你这手艺不错，日后我这副身子就交给你了。”

    小兔子啧啧。

    【一看就很痛！】

    “姑娘放心，有明月在，定叫姑娘每日都舒舒服服的。”

    黛玉看了眼桌上正炯炯有神望着自己的兔子，问：“你能给兔子推拿吗？”

    “叽叽！”

    玄叶蹦两下蹦到茶壶后面，【林妹妹太坏了，她推拿兔子，不是把兔子腿扯下来扔锅里吗？】

    明月惊奇，“这兔子竟能听懂姑娘的话，一说给它推拿，跑老远了。”

    她说完像是哄孩子似的凑到了玄叶身边，说：“小兔子，你放心，这兔子推拿术我还没学会，日后等我学会了再来帮你推拿。”

    玄叶见她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好，这才从茶壶后面钻了出来。

    【这丫头比雪雁那丫头可爱，不会嘲笑我。】

    黛玉自然不可能在明月面前回答他这话，只看了看外面的天光，转移话题，说：“今儿个天气似乎不错。”

    “是呢姑娘，今儿个有太阳，但外面还是挺冷的。”

    “嗯，还跪着吗？既然冷，就叫她进来吧。”

    紫鹃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院中跪了一夜，姑娘愣是没有让人请她起来。

    往日里卯时就起的姑娘，今儿个竟起得这般晚。

    她不信姑娘那般狠心，吊着一口气，她强撑着跪在地上，任由自己的膝盖像无数针扎一般。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姑娘也不帮她，或者姑娘要怪罪她，她可能就真没机会了。

    早知会有今日，她就不该去打琏二爷的主意，就该帮着姑娘得到姑娘要的。

    天下男人哪有好的？

    紫鹃悔不当初，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滴。

    “紫娟姐姐，快起来，姑娘叫你进去呢。”

    明月上前搀扶着她，好不容易将人扶起来扶到了屋中。

    屋中正燃着暖炉，紫鹃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她就想靠在暖炉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哪怕就这样死去也好。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她扑通又是一下跪到黛玉的面前，那声响将黛玉怀中的兔子都吓得支起了耳朵。

    “姑娘，求姑娘帮帮紫鹃。”

    黛玉瞥她一眼，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对明月说道：“明月，将她扶到椅子上去，都跪了一夜了，现在就别跪了。”

    “跪得再多，我不帮你还是不帮你。”

    紫鹃诧异地抬头，眼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黛玉很快低头去抚摸小兔子，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只懒洋洋道：“我不知你跪这许久，日后若是积了腿疾会不会怪我。”

    “但你不应该怪我。”黛玉抬眼看着她。

    紫鹃一怔，只觉现在的姑娘十分陌生。

    “一来，你是做错了事才跪的。”

    “二来，你做错了事，我也没叫你跪，是你自己要跪的。”

    黛玉起身也坐到她的旁边，作势要将小兔子放到炉子上，惊得本还懒懒的兔子倏地在火光映衬下差点变成金毛狮王。

    “叽叽叽！”

    【林妹妹，你太讨厌了！】

    黛玉哈哈笑了几声，全然不顾旁边正垂泪的紫鹃。

    紫鹃差点忘了哭，她原是装得柔弱可怜，本想叫善良的姑娘可怜自己，可瞧着姑娘这样子，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她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黛玉突然又把话头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我想，你啊，多半还是会怪我的，你会觉得你都那般可怜了，在地上跪一夜我也不知叫你起来，都是我的错。”

    “不止是这事，但凡你有不如意，都能怪得上我。”

    “你怪便怪吧，我也不在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怪我了，我也不怪你在我食物中添东西了，咱们之间一笔勾销。”

    紫鹃扶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地颤抖，说道：“姑......姑娘，您说什么，我没懂。”

    “别装。”黛玉笑道，“曾经我也是把你当好姐姐的。”

    “你亲手断了我们之间的主仆情分。”

    紫鹃颤抖着双唇，还想再说什么，但黛玉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说道：“我帮你去琏二哥哥那儿，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见了面绕着走，你也别害我了，可以吗？”

    这明明是恳求的语气，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紫鹃不知道自己如何就应了姑娘说的话，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在了琏二爷的院子里。

    “咳咳咳......”黛玉捂着自己的唇咳了好几下，她额前的发丝微微凌乱着，一看梳妆时就不是很仔细。

    “林妹妹，你这身子还没找大夫调理吗？”贾琏关心道。

    黛玉又咳两声说：“无事，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我早已习惯了，近日每每做梦梦见父亲，许是如此所以身子越发不好，等捱过了冬日，开春暖了些应当也能好些了。”

    “话虽如此，你也得多加小心，这逝者已逝，你太过伤怀也无用，另外也别太操劳，在院里好好修养的，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这话说的，就差让黛玉别管紫鹃的事了。

    可黛玉本就是为此事而来，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黛玉说道：“其他事，我不管也就不管了，可我院里丫头我没能管束得好，辜负了老太太，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琏二哥哥你可莫怪我，不是黛玉让这丫头来找你的。”

    “我知道。”贾琏皱眉，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紫鹃，心中百般不耐，平日里瞧她也是个嘴甜的，连个小丫头都哄不住！

    “这事情与你无关，你只当什么都......”

    “怎会与我无关？”黛玉陡然激动起来，“咳咳咳......”

    “林妹妹慢些，有什么话慢慢说，别伤了身子！”

    若不是知道贾琏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他那副担忧样子，任谁看了都得道一声好哥哥。

    “这丫头我是不能要了。”黛玉痛心道，“我想着琏二嫂嫂若是知道哥哥在外有了旁的女子只怕会心中不快，琏二哥哥就把这错推到黛玉身上吧。”

    “到时，我们就说是琏二哥哥连日操劳，在府中病倒，我瞧着哥哥无人照顾，这紫鹃少说也是老太太给黛玉的，做事一向妥帖，可就是这妥帖坏了事，竟叫琏二哥哥在晕头转向之时将她错认成了琏二嫂嫂。”

    “日后就算不让这紫鹃做哥哥姨娘，好歹让她做你屋中丫鬟伺候着，我与她主仆一场，也算让她有了个去处。”

    黛玉说完，那眼泪已是湿了眼睫，“求琏二哥哥成全。”

    贾琏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哭，坐在椅子上的也哭，实在心烦。

    可这事情到底也是自己没做得干净，根本难以拒绝。

    又觉得黛玉这法子也未尝不可，便把此事给应了下来。

    【黛玉姐姐！叫他小心，别让身边的小厮告了状！】

    【至少不能让王熙凤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

    黛玉没再说话，掩着唇猛咳着，看得玄叶一阵心惊，生怕她就交代在这儿了。

    众人也都慌了起来。

    “我应了你了，你快回吧，来人啊，快请大夫去，瞧姑娘都成什么样了。”

    “这丫头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我这便写信回京城跟她们说此事。”

    黛玉仿佛这才好些，只是脸上的泪痕叫她看起来比来时又狼狈了不少。

    她眼神落在紫鹃身上，满眼悲痛，说：“你也不用跟我回了，东西咳咳......东西会给你送过来。”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贾琏显然也被她这样子给吓到了，忙叫人将黛玉送回了院子。

    回去之后黛玉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说自己要休息片刻。

    然而，当她躺在榻上，哪还有半点方才那虚弱的样子？

    玄叶坐在她的脖子边，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叽叽！”

    【你方才是装的？】

    黛玉没否认，凑近玄叶用自己的脸在他柔软的毛上蹭了蹭。

    玄叶叽叽叫了两声。

    【别闹了，姐姐，痒......】

    黛玉闹了小兔子好一会儿，小兔子被闹得叽叽叽好半天，她这才停了手。

    “你不是让我提醒他别让琏二嫂嫂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吗？”

    “放心吧，琏二嫂嫂不会觉得是我的主意。”

    玄叶疑惑，【为什么？】

    【贾琏身边那么多人，不知有多少都听王熙凤差遣的呢。】

    【我梦里贾琏有一个相好的，就是因为这样被她给搞死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尤二姐。”

    黛玉侧躺着看着小兔子，说：“紫鹃不一样。”

    “她在贾府时就已经想和琏二哥哥亲热了，她虽小心，但琏二嫂嫂那般精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来？”

    “于我而言，碰上了这样的事，怎么也该忍气吞声不把事情闹大，即便是为着不让琏二嫂嫂不喜，我就是把紫鹃发卖了，都不该把人送到琏二哥哥院中去。”

    “现如今我不但送去了，还那般伤心，伤心得又病了好一场。”

    “日后回了贾府，我再对琏二嫂嫂小心陪笑，他们都不会怀疑我，只会觉得是紫鹃自己想了这法子诓着我帮了她。”

    从没有参加过宫斗宅斗的玄叶大开眼界。

    【说得有道理，那这紫鹃回去是福是祸也没人知道。】

    玄叶一直觉得红楼梦里最应该躲着的就是王熙凤，跟其他人至少还能周旋，这王熙凤太残暴。

    所以紫鹃碰上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黛玉却闭了眼，轻声道：“我早说了，我与她的情分已经尽了。”

    “她是死是活看她自己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