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作品:《中师生宋春明

    又开学了。师一二班变成了师二二班。师二年级男生宿舍倒到了四楼。


    同学们还得到一个消息,假期里,学校在学生宿舍和教师宿舍打了剧毒农药1605,罪恶滔天的壁虱被彻底消灭了。同学们欢呼雀跃,有的人还学着宋春明的小品《再见了,壁虱》的台词,站在楼道上喊:再见了,壁虱!


    壁虱也有生命呀!我很伤心,我哭了——校长刚刚泡好茶的玻璃茶杯就炸了,茶水淌了一茶几。


    生物课换成了生理卫生课。生理卫生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白大褂,白大褂上印着“林安卫校”四个红字。她自我介绍说:


    老太婆我姓苗,林安卫校老师,也是医生。大家对我上生理卫生课不会没信心吧?我对不起党,对不起政府,因为我拿了双份工资。不过,多劳多得嘛,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呵呵。


    台下同学也跟着呵呵呵地笑起来。


    苗老师收敛了笑容,开始讲课了。她说: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我们应该对这个复杂的系统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认识。比如大家这个年龄,很有必要认识生殖系统。大家不要笑,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男生,你了解阴茎,睾丸,阴囊,精液吗?还笑!我说女生,你了解阴道,阴蒂,阴唇吗?笑,就知道笑……


    男生左顾右盼咧嘴傻笑,女生羞得脸通红,一个个恨不得把头藏进桌兜里。


    新开的课还有两门:教育学和心理学。


    教育学老师正是刻报头大印章的蒲老师,他自称和蒲松龄是一家。他讲了一阵教育发展史,又讲了一阵自己的发展史,称自己会木匠手艺,也会石匠手艺,还会修家电,刻章,甚至谁家吵架或打架了,他都会调解,且百分之百调解成功。


    台下同学说,蒲老师你是博学家。蒲老师说,博什么哩,就是个羊杂碎。


    心理学老师是一位老太太,姓郝,戴着老花镜,讲课信奉教条主义,要求学生熟背课本内容,还说下一堂课要抽查背诵。学生一哇声喊哎吆吆,她就讲她当年背书的情景,讲得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学校学生会换届选举,宋春明当选副主席。


    油印小报《小苹果》已办到第四期,面向全校发行,大有燎原之势。全校其余各班都设立了联络员和通讯员,并对小苹果文学社给予了纸张赞助。


    星期六小苹果文学社活动会上,宋春明宣布,《小苹果》第五期要给林安市各大中学学生会赠送。社员们就鼓掌,说,我们的《小苹果》总算迈出校门了。


    一天晚饭时分,三个陌生小青年来到饭堂打问宋春明和成雷。他们先见到成雷,说,我们是林安一中的学生,想向你们讨教办报纸的事。成雷就招手,喊,宋春明,过来!宋春明端着饭碗赶过来,说,什么事?高个小青年说,你就是宋春明?宋春明说,我就是。成雷说,人家是林安一中的,想向咱们探讨办报的事。宋春明就让一中的三个同学吃饭,三个同学都说吃过了。宋春明说,等一小会儿,我吃过饭,咱们到会议室商讨。又说,成雷,咱们分头通知文学社成员到会议室开会,能来多少算多少。


    会议室里,大家毫不保留地把办报经验传授给了兄弟学校。成雷说,必须网罗一批爱好写作,爱好文学的人。宋春明说,学校和老师的支持非常重要。朱丹说,选稿要公平公正,一定要选出最好的稿件;改稿要认真推敲玩味,来不得半点马虎。洪小枫说,刻版是个技术活,又很辛苦,还得有这样的人。林翠翠说,关键要有成雷这样的好领导。成雷说,我只是应个卯,咱们的实际领导是春明。呼瑞玲说,你们两个都是好领导。王少鹏说,有你们这两个大角圪羝什么事都不愁办不成。


    众人轰地笑了。


    星期六晚上,宋春明又和其他六个(三个已经毕业)电影评论员到林安电影院看电影,电影叫《少年犯》。这个电影充满温情,很感人。不过,走出电影院,师三的一个同学说,少年犯的伙食太好了,比咱们的伙食都好。其他同学恍然醒悟,都说肉菜伙食画面多次出现——这不等于鼓励犯罪嘛。


    我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但我知道,此时此刻,陕北人的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人们最为关心的还是一个字——吃。


    走出电影院的铁大门,宋春明听到有人喊自己,就站定朝后望了望,却见林翠翠向他招手。宋春明说,你也看电影来了?林翠翠说,只许你们评论家看,不许我们老百姓看?宋春明说,什么评论家,我是完成郜老师交代的任务。林翠翠说,你们真厉害!宋春明疑惑地说,就你一个人?林翠翠莞尔一笑,说,嗯。


    待其他评论员走远后,他们两个就并排往前走。宋春明说,这个《少年犯》怎么样?林翠翠说,伙食太好,鼓励犯罪。宋春明说,咦,好眼光!林翠翠说,我是听周围观众说的。宋春明就站定说:


    你怎么穿裙子?现在是秋天呀。


    林翠翠娇嗔道:


    怎么?不喜欢?嘿嘿,我白天不敢穿。


    宋春明说,上半年你说的那个美女是林安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专门来通知我们开会的,那天下午我们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林翠翠说:


    我都知道了。你起火了?是不是?后来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我暑假准备给你写信,可我不知道你的地址。


    宋春明说,不敢,千万不敢这样。林翠翠说,我明天想到林安师专去玩,那里有我表姐。


    宋春明说:


    来回二十多里路呢。你一个人去?要注意安全。


    林翠翠说,我想让一个人跟我一块去,可这个人太傲,请不动。宋春明故意问,谁?林翠翠说,宋春明!宋春明的耳后淋巴还在隐隐作痛,他就想,我没有权利爱人,没有权利爱任何一个人。看着楚楚动人的林翠翠,他叹了一口气,说,翠翠,我是一个病人!林翠翠说,


    啊,什么病?宋春明语调平和地说,淋巴肿瘤。万没想到,林翠翠非但不信,还用拳头擂着宋春明的胸膛,哭着说: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我没有你学业好,但我又不是傻子!


    宋春明一时不知所措。


    林翠翠止住哭,说,你去不去?宋春明苦笑了一下,只好说,好吧。林翠翠破涕为笑,掏出一沓粮票,说,给,一共十张,我吃不了。宋春明躲着不要,说,你不吃会饿死的!林翠翠把粮票揣回兜里,说,你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宋春明笑了,说,你真是傻子。林翠翠说,明天八点,林溪大桥见。宋春明说,恭敬不如从命。快到校门口,两个人故意拉开百米距离,待林翠翠进去四五分钟后,宋春明才磨磨蹭蹭走向校门。


    第二天六点钟,宋春明起床洗了头,还在头发上打了发乳,搓的头发油光闪亮。七点钟,他借了王少鹏的皮鞋,心潮澎湃地出发了。王少鹏问,和谁约会?宋春明说,啥约会,又开影评会。


    穿过一大街二大街三大街,宋春明径直来到通往林安师专的林溪大桥上。林翠翠已在桥上等候,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她穿着米黄色上衣,黑色裤子;马尾辫已经解开,梳成了披肩发,柔柔秀秀的,像风中的垂柳。


    宋春明说:等多时了?


    林翠翠说:没有;我也是刚到。现在还不到八点。


    两个人就相跟着朝西走,行走在通往林安师专的沙土路上。路上行人稀少,几乎没有什么车辆。路两边新栽的杨树和柳树只有胳膊粗,它们在风中摇曳着,像怀揣美梦的少年。


    林翠翠说,再往西走三十里,有个村子叫林家坡村,那里就是我的家。宋春明说,你不是洪州县的吗?林翠翠说,傻瓜,林安市和洪州县是挨着的,我们村就在边界线上。宋春明说,能不能介绍一下你家里的情况?


    林翠翠掰着指头说:


    我爸是教师,我妈是家庭妇女。我们兄弟姐妹一共四个,我是老二。我姐出嫁了,两个弟弟一个上初一,一个上五年级。你的家庭情况呢?


    宋春明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们兄弟姐妹一共五个,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弟弟上初二,妹妹上五年级。


    林翠翠说,一年四季,你喜欢哪个季节?宋春明说,秋季。林翠翠问,为什么?宋春明说,秋季才能有丰收,丰收才能有饭吃;你喜欢哪一季?林翠翠说,秋季。宋春明问,为什么?林翠翠说,我喜欢黄色,喜欢秋叶,特别享受走在厚厚的秋叶上的感觉。


    宋春明岔开话题说,我们那里人很穷,至今吞糠咽菜。林翠翠说:


    我们那里更穷,土地都是沙地,种不出粮食。我们家里稍微好一点,因为我爸领一点工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老半天谁也不说话。


    林翠翠掏出粮票说,给,拿上。宋春明又躲到一边,说,我要了好几回了,不能再要了。林翠翠变色道,你要不要?宋春明说,不要。林翠翠就把十张粮票呅地撒在路边的沙洼上了。宋春明说,你疯了?林翠翠说,是,疯了。宋春明就脱了皮鞋溜下沙洼捡粮票,一张一张地捡,捡起来装进自己兜里了。林翠翠笑了,托着一棵小柳树嘿嘿嘿地笑了,说,有本事你不要捡。从沙洼上来,宋春明坐在路边的一根横放的水泥电杆上,用手拍打着脚上的沙子,穿上皮鞋说,不可理喻。


    又向前走了一段,已经望见林安师专了,却见路边有一个小吃铺,林翠翠就说,我饿了。


    宋春明就问掌柜的卖些啥。掌柜的说,林安羊杂碎,绥县油旋饼子。宋春明就说,来两碗杂碎,两个油旋饼子。


    吃完饭,宋春明赶紧去开钱,掌柜的却说,开了。宋春明问,谁开了?掌柜的指了指林翠翠。宋春明捏着一张2块钱,脸色有些难看,说,我这男子汉就没有一点面子?林翠翠一把抢过那张2块钱,说,给你面子,走,回。宋春明争回了面子,笑着说:


    回?你不是要去林安师专吗?


    林翠翠说:兴尽而返呀。


    宋春明说:哦,好个子猷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