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作品:《中师生宋春明

    郜老师的文作课只讲鲁迅的文章,光《祝福》就讲了一周多,别的文章全省略了。他专门研究鲁迅和鲁迅的文章,正在撰写专著。


    一天,郜老师把宋春明叫到办公室说:


    我的专著《探秘鲁迅》完稿了,你能不能帮我誊写一部分?我看了,咱班你的字最好。


    面对寸把厚的底稿,宋春明吃惊不小,说,这么厚?郜老师说,大约15万字,一共五章,五个人誊写,一人一章,你就负责第一章吧。宋春明想拒绝,但迫于老师的威严,只好愉快地说,行。


    上午最好一节下课后,宋春明拉住刘刚,递过一张素菜票,两张(每张四两)粮票,说,我要誊写书稿,你帮我打饭吧。在宿舍,他俩是上下铺。刘刚说:


    誊啥书稿?你要发表文章?


    宋春明说,我发表啥文章,是郜老师的书稿。刘刚说,那好。说完,刘刚奔下楼打饭去了。


    饭堂有六个打饭窗口,每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刘刚排在第一窗口,他数了一下,前面有七个同学。过了一会儿,前面的同学不减反增,已经有十几个了。高年级同学打饭经常插队,这已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了。好不容易轮到刘刚打饭了,他递过饭票说,一荤一素,三个馍。饭打出来了,一荤一素,两个馍。刘刚说,还有一个馍呢。打饭师傅厉声说:


    咋还有一个馍?想白吃?


    刘刚听声音也听出来了,透过蒸汽也看清楚了,打饭的师傅是汪庆云——汪八。汪庆云的工作是烧水,有时也帮灶。刘刚说,汪师,我明明递给你三张粮票。汪师怒吼道,两张!后面同学说,我看见了,的确是三张。汪师从窗口伸出勺子就要戳那同学,说: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那同学猛一后退,后面就倒了一片。刘刚就说,毬,算了,你说两张就两张,再来一个馍。说着又掏出一张粮票。汪师端起打好的一荤一素两碗菜,啪啪倒在菜盆里,把碗丢在锅盖上,说:


    谁是毬?谁是毬?你吃你妈屄!


    刘刚说,汪师,我是贾州县人,说话好带“毬”字,不是骂人。汪师说:


    不是骂人?那你是抬举人?


    刘刚一筹莫展,只好说,对不起!汪师呵呵一笑,说:


    对不起?对不起值几毛钱!


    刘刚的拳头捏紧了,格巴巴响,说,你把碗还给我!汪师用勺子敲着盆沿说,还过去了,想要和校长去要。刘刚冲出饭堂,转向灶房,准备和汪八拼个你死我活,转念一想,人过多,太丢人。于是,他向教室走去。


    宋春明誊好一张稿子,正要翻页,见刘刚空手进来,就问,饭呢?刘刚扳倒一把凳子,坐在火炉旁,用铁火棍使劲捅着炭火,一言不发。宋春明问,出啥事了?刘刚说,我想杀了汪八!宋春明说:


    杀人要偿命的。他打你了?究竟咋回事?


    刘刚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宋春明一听,火冒三丈,说:要杀我去杀这个祸害!


    我把火炉踢了一脚,那火炉就呵啷一声跌倒了,红兰炭火撒了一地,炉筒也掉下来了,乒乒乓乓地响。刘刚吓了一跳,说,咋回事?宋春明说:


    你在火炉边你还不知道咋回事?不是你捅炉火捅倒的?


    刘刚有些冤枉,说:我刚才动都没动一下。


    两个人就用木棍扶火炉,用铁簸萁铲火炭,垫着书接炉筒,然后开窗户换空气,足足忙活了十分钟。拧开保温桶上的水龙头洗了手,宋春明说,我刚才想了,咱是学生,要讲文明,不能和工友斗。刘刚说,我也这么想,可是,这汪八太过分了。正说着,门开了,进来一个黒瘦的老头,说:你们班谁和汪师斗阵了?


    老头是大灶班长邹师傅。


    刘刚说,我。邹师傅说,你打两份饭?宋春明说,那份是我的。邹师傅说:


    我专门为你俩炒了面,都搁碗里了,你俩赶快趁热下去吃吧。汪师那种人,你不能和他较量。


    刘刚和宋春明深受感动,谢了邹师傅,随他来到灶房吃炒面。正吃着,汪八进来了,说,骂人有优待,以后好好骂人。刘刚说,汪师,我确实给了你三张粮票;再说,我出心不是骂你。汪师恼羞成怒,说,我日你妈的还有理了!说着,汪师便操起一把打饭的长把勺子打将过来。邹师傅大喊,快跑!几个洗涮的女工也让出一条道,喊着快跑快跑。刘刚夺门而出。众人以为事态结束了,谁知刘刚又进来了,手里举着一把炭铲,声言要杀了汪八。汪师像头雄狮,顺手操起一把剔骨刀,也喊出豪言壮语——老子非杀你不可!宋春明大喊,刘刚,放下!刘刚愣住了。宋春明又喊,放下!刘刚就把炭铲扔出门外。然而,汪师还是冲过来了,拖倒几个拖架的女工冲过来了——宋春明猛地上去攥住那只举刀的手,朝后一推,汪师就跌倒在一个焖粉条的老瓷盆里,身子屈成u字形,牢牢地嵌进去了。宋春明和刘刚拔腿就跑。


    邹师傅和别的工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汪师拔出来。一个女工说,怪了,我看见老瓷盆自己会挪动!邹师傅说,眼花了吧?那女工揉揉眼,说,一点不花。


    我乐了,乐得心花怒放。


    汪师受不了窝囊气,随后扯着一根一米长的寸径钢管,湿着棉裤站在操场上骂道:出来,有本事出来,老子会像捏蚂蚁一样把你两个捏死!


    教学楼上,各楼道站满了学生,大家不由自主地喊着:


    汪八,灰木瓜!汪八,灰木瓜……


    我站在一朵白云上,挥舞着手,像一个伟大的音乐指挥家。


    汪师驻脚看了看,发出一声长叹,好似英雄末路,扔掉手中的钢管,骂骂咧咧地向学生科去了。


    下午第一节课,广播通知师一二班刘刚同学到学生科去一趟。到了学生科,刘刚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郝科长说,工友也是老师,再不对也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再对也是学生。又说:


    学生拿着炭铲打工友,性质十分恶劣,不处分你是不行的,不然工人会罢工;你自己说说,该如何处分你呢?留校察看不为重吧?


    刘刚说:


    我拿炭铲是事实,但我并没有打工友;另外,郝科长你可以到学生当中做个调查,你看汪师是个什么人?他打了多少学生?


    郝科长说,不管怎样,你先写份检查,然后等候学校处理。


    刘刚把郝科长的意见反馈给宋春明。宋春明说:


    是我害了你。不过,你不要怕,也不要写什么检查。我了解到,汪八是个顶班货,还坐过班房,劣迹斑斑,纯粹是人渣。你放心,学生科不敢对你作出处分。


    刘刚说:处分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回家种地。


    宋春明立即去找胡世林和陈前武。胡世林说,你想咋办?宋春明说,郝科长认为不处分刘刚工人会罢工,那你们说处分刘刚呢胡世林和陈前武异口同声说,学生会罢课。宋春明说,准确的说法是罢灶。于是,他们分头去见各班班长,希望他们声援刘刚同学。


    晚饭时,全校学生罢灶了。


    罢灶惊动了校长和书记。


    晚自习刚上,郝科长亲自来到师一二班叫走了刘刚和宋春明。郝科长说:


    你们新入学,好些事情不知道。汪师就那么一个具体人,上面又有人,校长也要对对付付的。这么吧,刘刚同学,不对你作出任何处分,你只向他道个歉就行了。刘刚说,我没理由向他道歉——像他这种人,学校早该处理了。郝科长说:


    这就你的不对了,道个歉有什么呢?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宋春明说,那就我去道歉吧,毕竟是我把他推进老盆里的。正说着,班主任郜老师进来了,说:


    毬事没, 我给他道歉。那种龟孙,气消了怎么说都行。


    呵呵,郜老师也是贾州人,说话好带个“毬”。


    恰好那“龟孙”也来了,一手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猪肝,一手捏着一张粮票,对郝科长:


    郝科长,今天这事是我的不对,我已经向校长保证了,以后再也不和学生打架了。校长说了,这群学生里可能有县长,也可能有省长,我一个烂工人,惹不起。给,这是那张弄错的粮票——我自己的。


    郜老师就说,汪师,我代表学生向你道歉。汪师看了看刘刚,又看了看宋春明,说: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他娘的事了,算了,算了,我还忙着洗猪肝呢。


    第一节晚自习刚下,学生会广播通知:全体同学请注意,师一二班同学和学校工友的摩擦事件已经妥善解决,未对涉事学生作出任何处分,现在请大家很快到饭堂就餐!


    嗷——啪啪啪……


    汪师后来果真再没有和学生打架。


    宋春明誊写书稿差不多用了二十天时间。交书稿时,郜老师付给宋春明10块钱,说,这是你的一点劳务费。宋春明不要,郜老师说,你是嫌少?没办法,宋春明只好收了。


    有了钱,宋春明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到裁缝铺做了一条的卡料子的裤子,花了整整8块钱。从此,他正式告别了补丁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