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无所谓,安娜会出手(下)
作品:《全能大画家》“刚刚顾先生说,艺术论文,艺术论文,既有艺术性的一面,又有科学性的一面。”丹麦人的说道。“艺术性的一面,应该是关于人如何去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科学性的一面,则应该是关于,人如何去面对客观世界的……”他不断的喘息。亚历山大脸颊两侧高高凸起的颧骨随着他面部肌肉的变化,给人如两柄耸立的刀子般的观感。“……开场介绍的时候,顾为经一直说自己先想做个好的艺术家,再做好的学问。那我问你,那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连诚实的面对自己都做不到,怎么保证他能诚实面对在场的所有的观众?”“这是很严重的诬蔑。”顾为经说道,“我不想——”……亚历山大根本依旧不理顾为经的话。他任由顾为经辩解,而他自己则说自己的。男人拧着眉毛,声音沉重而肃穆,把自己当成了这场关于道德审判的法官。“顾为经先生今天能在这里,能让主办方提供这个舞台,在滨海艺术中心的歌剧厅里举行一场学术对话,究其根本,最核心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他是本届双年展的参展艺术家,在场的评委和学者们是狮城双年展的评委,在场的观众们是新加坡双年展的观众。”“如果他连参展画都是假的,那么事实上,他就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个舞台上。”“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明白。出于学者的道德和责任,我绝对不能输掉这场辩论,无论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让我承受污名。”他舔着嘴唇,眼神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刚刚不想提这件事,是为了卡美尔。我担心大家把顾为经个人行为和卡美尔联系到了一起。这对卡美尔太不公平。我刚刚撒谎,也是为了卡美尔,我担心大家因为我个人做研究时浅薄的疏漏,而和卡美尔联系到了一起,这对卡美尔太不公平,所以我脑子一热,就撒了一个谎。”“我再次道歉。”“如果大家需要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努力,去证明自己的诚意。我甚至可以跪在这里。对不起,我撒谎了。”亚历山大又一次深呼吸,恳切的仿佛要从眼中流出两行热泪。“现在,我要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实在不得不提起这件事,我没有了选择,也没有保持沉默的权力。不是为了我自己,而也是为了卡美尔。有些人撒了谎,是为了更加高尚的诚实。有些人看上去表现的非常真诚,是为了撒更大的谎言!”“曾有秘密人士告诉我,关于顾为经的那幅参展画,和另外一位叫做崔小明的参展画家的作品之间,有以下这些‘有趣’的地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蜚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说话间,亚历山大回忆起他从《油画》杂志的纽兹兰副主编桌子上,“无意”间所看到材料上所写的内容。天地良心。他不知道这是单纯的巧合,亦或者有人曾有意想让他们这些嘉宾看到这些东西。但亚历山大是真的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打算主动提起这件事情。真的没有!天地良心。他觉得自己和顾为经是一边的!他们是一伙的,懂么!他们怀着相似的目的,带着同样的欲望,来到了《油画》杂志社的采访现场。亚历山大可以指责顾为经心中带着偏见,但直接攻击顾为经是个擅于弄虚作假的人,反而会削弱“雷雨天的老教堂”这幅画存在的可信性。亚历山大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被别人当枪使呢?天地良心!他奶奶的,亚历山大敢用他祖母的名节发誓。他确实不相信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然而,他仅是认真的怀疑,自己之所以能碰巧在无人的情况下在纽兹兰的桌子边的阅读柜上,看到了那份材料,是有人在特意想要提醒他留个心眼。提醒他应该替顾为经提起一份警惕。他能看到这份材料,很可能其他嘉宾也能。万一。万一。万一采访的现场,有人跳出来以这件事为武器,指责顾为经是否诚实,比如罗辛斯——他们也好事先有个准备,别被人打个措手不及。现在亚历山大都想笑。谁能预料到,采访的现场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呢。大喷子罗辛斯确实开场就跳出来骑脸输出顾为经了,这家伙都在那里“don’tfuckingcare”了,却碰都没有碰这件事一下。不知道是罗辛斯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目的,把这件事直接略过了。反倒是自己。这些材料,成为了亚历山大挽回名誉的最后的救命稻草。阵营互换了属于是。这个世界真的好荒谬。亚历山大知道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之后,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论文的细节上和顾为经辩论了。唯一反败为胜的办法,就只能继续上升到人身攻击的高度了。没办法,他知道在《油画》杂志的现场采访里被人们当成笑柄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不能接受这一点。他闹了一个大笑话。现在不是顾为经和他计较不计较的问题,而是无论大小,在艺术界最权威杂志的镜头里,任何笑话都会成为伴随着终身的污点。为了洗刷这个污点。亚历山大只能想办法去向大家证明——他看上去像个骗子,却是出于非常正义的目的。顾为经看上去很真诚,他却才是那个更可怕的撒谎者。到现在为止,亚历山大只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安娜·伊莲娜。哪怕到了现在,亚历山大能用怨毒的目光看向顾为经,却不敢埋怨安娜,他甚至连在心里记仇都不敢。他只是很困惑。为什么?为什么安娜会在那么关键的一刻,突然阴了他一手。还是说,这个陷阱原本其实是安娜给顾为经准备的,毕竟她先问的顾为经。没想到,顾为经碰巧跑掉了,而他则掉了进去?伊莲娜小姐这样牛皮的大人物,大概是懒得给别人面子的。给顾为经准备的陷阱,亚历山大掉进去了,算他没本事。就算那不是给他准备的东西,她也不会改变计划,照样也被一视同仁的给碾碎了。亚历山大心中想着安娜对他露出的仿佛幻觉一样的笑容。他心中茫然不解。——wdnmd!台下崔小明听着亚历山大用审判罪人似的语气,把那份他之前所准备好的材料上的内容一条条的概括叙述出来。年轻人心中有一百句骂人的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不是,哥们,别这么玩。错了,大哥,我错了,求求你了,有什么错我认,请别跑来贴我好不好。想不开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脑袋摘下来拿去洗手间里冲冲清醒一下,拉着别人一起摸电门算是怎么一回事嘛。您有没有社会公德心啊!亚历山大把崔小明当成了闲鱼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没考虑过,崔小明愿不愿意被他当成救命稻草一起拉下水去。他之前准备那些材料,可不是为了被亚历山大这种人,在这种情况下念出来的。这家伙刚刚才闹了个大笑话。亚历山大想跟崔小明一起组个“自杀小队”,人家崔小明可不想跟他这种小丑玩好伐。他刚刚才被人揭破了谎言,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天然便少了三分让人信服的力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崔小明准备的材料,原本也不是什么铁证。废话。顾为经模仿他是从来就是没有的事,他能怎么找到铁证呢?但凡真是铁证,他就直接交到创作伦理委员会,或者自己跑到舞台上对着镜头说去了,还用的着费这些心思,让父亲藏头露尾偷偷往人家酒店房间的门缝里塞,连自己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么?聚光灯下的世界充满了八卦,但得《油画》杂志愿意站在他的背后,起码,得安娜·伊莲娜愿意对这样的消息感兴趣,才可以营销一下。现在的事情是崔小明猛然意识到,他既没有靠谱的证据,主持人很可能也不和他站在一起,亚历山大自己身上的小丑面具的油彩都没擦干净呢,就挥挥手对着镜头表示,“邀请亲爱的朋友崔小明”和他共舞一曲。这个年轻人不麻谁麻?崔小明当然盼望着,能借着这机会,伊莲娜小姐手起刀落,就把顾为经的狗头给砍了。他心中无比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直到此刻。他都盼望着这一切出现,为此,他愿意向漫天的神佛祈祷。崔小明又痛苦的明白……这很可能是小概率的事件。亚历山大没想明白伊莲娜小姐为什么阴了他一手。崔小明想明白了。他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幕,他却以自己特有的敏锐,在安娜在投影幕布上打出《油画》获得的档案的那一刻,便嗅到了不安的气息。伊莲娜小姐口袋里的船票,无疑,又极大程度上的加重了他的不安。中间稍有转折。可当安娜随便出手,就把亚历山大埋坑里之后,他已经放弃了幻想。逻辑很简单。崔小明原本相信自己是赌神,相信他一定是这场赌局的胜利者,他相信时来天地皆同力。他相信自己不只是一个人,他还是一些人的代言人。从父亲的手机上收到那张照片开始,他就相信有些人比他自己更希望他赢,比如……唐宁。无所谓,他赌唐宁会出手,帮他安排好一切。他梭哈了。结果唐宁这家伙废物点心一个。屁都没有放。自己都跑来乖乖的听顾为经的讲座了。崔小明又赌曹轩,赌曹轩不会出手,人家懒得搭理自己,嘴上提一提而已,不会把顾为经多么放在心上。他又梭哈了。结果曹老先生久违的亲自来到了双年展的现场,万众瞩目。无所谓。安娜会出手。他接着赌伊莲娜小姐这么厉害的女人,敢怼布朗爵士就敢怼曹轩,她要知道顾为经有弄虚作假的前科,在加上论文的相关疑云,搞不好手起刀落,当场就把顾为经劈了,到时候转移矛盾,变成了《油画》杂志和曹轩两方撕咬在一起。狗咬狗。崔小明又梭了。结果,采访进行到一半,崔小明望着安娜,却越看越是心凉。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这个关键时刻,他一定应该心里想的是要赌自己的那份材料能在亚历山大嘴里发挥出力挽狂澜的作用,赌他能在最后时刻反败为胜,潇洒的告诉美女荷官,他还有酒店房产,瑞士银行的本票,人争一口气,大爷就是要把顾为经踩在脚底——什么白痴,他想的应该是憋赌了,憋赌了。求求了。赌狗不得好死。他得认,他得输得起,该怂就真的得怂。崔小明原本以为自己赌神,是跑来出千欺负不懂游戏规则的萌新的。结果呢,他浑身解数都用上了,机关算尽,赌一局人家赢一局,玩一次,人家赢一次。在他失态的狂骂唐宁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他不是来欺负傻冒的。对面坐着的搞不好是赌神。唐宁是送他来跟赌神玩扑克来的……想到这个,他都觉得唐宁会不会是在那里做局搞杀猪盘来了。有些人可能上头了。崔小明却很清醒,他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想想看,你正在那里打着扑克呢,却越琢磨越觉得桌子对面那家伙长的像周润发,现在旁边的那个大音响都开始铛铛铛的播放起赌神高进的Bgm了。这时还要把内裤都压上,瞅一瞅人家的底牌是什么,这不实在想不开浪催得么。崔小明就很想得开。他怂了。大爷不赌了,老子不玩了。整个采访期间,没有人提那些材料的事情,崔小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失望,他反而觉得庆幸。也是好事,该弃牌得弃牌。保留一点余地吧,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公众媒体场合,和顾为经闹的不死不休了。他以前是担心安娜不出手,他现在反而是担心安娜出手。伊莲娜小姐随便出手,不斩顾为经,把崔小明自己给直接竖着劈了。结果他怂了,有人不怂。现在情况好比他缩在座椅上扮乌龟,正准备一声不吭的弃牌呢,旁边一大哥冲了出来,潇洒不羁的摇晃着满脑袋的金毛。“不要急,梭哈的钱我来出。崔小明还有酒店和房产,这里有一张瑞士银行的本票,我还顺便替他贷款借了3000万美元高利贷出来。你tmd敢不敢跟?”说罢哈哈大笑。一撩头发。“梭哈,是一种智慧。”崔小明真的人都傻掉了,活生生非要把他架在火上去烤不可啊。歌剧厅有别于奥斯卡颁奖晚宴现场,不会伴随着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个大镜头聚光灯似扫过来,把他的脸投影在大屏幕上。但是。还是有认识他们父子的评委和嘉宾不断的回过头来,朝他指指点点。人们的视线里,只看见年轻人的脸色一会儿沉郁,一会儿纠结,一会儿狰狞。阴晴不定。——“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话题的焦点,就放在我们今天讨论的事情上。”舞台上。亚历山大的叙述告一段落。罗辛斯认真的看了顾为经一眼,还是犹豫着开口:“我没有听到你说出任何切实有力的证据。而且,这和这篇论文没有任何关系……”“嗤。”这次戏谑着笑着的变成了亚历山大。“这还是刚刚第一个那个跳过来指责别人是骗子的人么?怎么,害怕别人真的起诉你,吓破了胆了?”“想要维护公理和正义,与偏见为敌,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勇敢的去做一些看似不能被人理解的事情。”他摇摇头。“无论是替卡美尔维护正义,还是维护我们这个行业的道德与价值观,都是如此。”亚历山义薄云天的说道:“你害怕,因为你不掌握真相。我相信我自己触碰到了真相,所以,我不害怕。”“你过分了,真的。”罗辛斯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的说道:“你说要看人是怎么做的,他捐掉了那幅画,我觉得顾为经自己的行为说服了我——”“不,不,不。”亚历山大晃晃脖子。“这些事情算不了什么,慈善,捐款,我想说,这种事情的猫腻可太多了。哦,抱歉,顾先生,你不要急,为什么着急呢?我又没有说是你,我是说,我们都知道这个行业里总是不乏这样的人呢……”亚历山大巧妙的玩弄无耻的人身攻击和明显会被人法院判定为诬蔑之间的微妙界限。“我是说,一个艺术家,A,A如果在艺术作品里作假,那么在捐款上作假……”顾为经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火焰。他是个温和的人。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暴怒。顾为经知道论言语,在这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游戏里,他很难正面击败亚历山大,很难去驳倒亚历山大。不是顾为经的道理有没有道理的问题。而是顾为经的道理有没有人愿意听的问题。有些人。比如亚历山大。就是不会倾听他的声音。可他还是有一种冲动,想要去尝试一下,去把亚历山大用锋利的话语撕碎,让他百口莫辩,让他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让他知道亚历山大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不公平。对他不公平。对卡拉不公平。对卡洛尔不公平,对莫奈,对卡美尔,对那些勇敢的男人和女人。甚至是对亚历山大嘴里所说的研究观点本身的不公平。正是因为他的行为,让它们充满了仇恨,让它们失去了被公平的看待和理解,哪怕是审判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可他还是想把亚历山大撕碎。“生气?你觉得自己被诬蔑了生气了。”亚历山大看出了顾为经的愤怒,笑呵呵的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为对别人意味着什么,卡美尔一生经历过的……”他说话时盯着顾为经。所以。亚历山大没有看到。伊莲娜小姐在看着他。没有笑。他没有看到安娜眼神里那一瞬间的暴怒。优雅的秘诀在于保持从容。安娜却还是生气了,她心中涌动着无名的火焰,她想要把亚历山大,这个胆敢以信口雌黄违逆自己意志的人撕成碎片。不听辩解。不听反驳。她会出手。她想要让对方好好品尝一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要让他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过分,多么的不公平。他也许让印象派可能的阴影再也不会被人重视,再也没有被人公平的看待和理解,哪怕是公平的审判的机会。安娜要他明白。他的行为是对莫奈、卡美尔多么大的不公平。对卡拉多么大的不公平。对顾为经……多么大的不公平。安娜发誓,她要好好的教训对方,她要好好的让他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