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全文完

作品:《夺棠

    又是一年春好处。太极宫的正殿外, 牡丹花色正浓,宋岁桉批完折子趴在窗台处于月色下赏花,紫檀几上置着新摘的樱桃, 宋岁桉伸手取来两颗送到唇畔。


    舌尖触及清甜的果汁,宋岁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那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来。阿耶曾与她说过, 陆小将军是位沉默寡言的,可他今日却主动邀请她赛上一场, 并不因为她是君上而隐藏实力。


    她的马球是阿耶教的,京中能胜过她的男子寥寥无几, 即便是能胜过她的,因着她的帝王身份, 甚少会使出全力迎站, 次数多了,她开始觉得无趣, 便不怎么上场, 多数时候都是看那些年轻郎君和女郎们比赛。


    今日与陆小将军的这场球赛, 她打得很是尽兴,虽是平局, 可她却觉得畅快极了。


    她这会子想起陆湛那张五官分明、线条流畅硬朗的脸来, 唇角不知不觉竟是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天色不早, 南音入内温声提醒宋岁桉可以去沐浴了, 宋岁桉离开窗边回过身,南音见她面带微笑, 思及白日女皇陛下于马背上与陆小将军相视而笑的场景, 心中暗道陛下只怕是要红鸾星动了。


    数日后的晌午,春光明媚,惠风和畅。


    女帝用过午膳后离开皇宫巡幸城外的绿柳营, 慰问、犒劳将士。


    “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圣上恕罪。”陆湛抱拳行军礼,待听得女帝道出平身二字,他方收回手挺直腰杆,领着宋岁桉往军营处走去。


    陆湛生得高大,饶是宋岁桉将近五尺五,却还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南音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仔细观察着前面两人的一举一动。


    宋岁桉在众多士兵的注目下陈词一番鼓舞军心,而后便在高台处坐下观看陆湛操练士兵。


    如阿耶所言,他的确是一员猛将。宋岁桉被他的英武不凡、孔武有力的身躯吸引了目光,久久不曾挪开眼。


    陆湛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士兵们休息起哄叫他耍上一套剑法时,他难得一回没有拒绝,旋即拔出腰侧佩剑,身上的盔甲笨重,他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矫健灵敏。


    倘若此间只他与她,他甚至都想脱下盔甲,叫她好好看看他健壮的身躯,也好令她知晓,他想入她的眼。


    当天的晚膳,宋岁桉与士兵们同吃,她命人从宫中带了不少牛羊肉和美酒来,与他们同乐。


    觥筹交错间,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宋岁桉身上,宋岁桉敏锐地看过去,很快,二人的目光相触,陆湛自知失礼,却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继续盯着她看,直到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偏过头去,陆湛才低下头去自己给自己斟酒。


    宋岁桉酒量算不得好,但比她的阿娘要好上许多,饮下三杯也只是有些头脑发胀,陆湛借口今日要回陆家一趟,正好可以护送送圣上至宫门处。


    “陆将军今年几何了?”宋岁桉问他。


    陆湛道:“回圣上,臣二十有一了。”


    才二十一,比她小了足足六岁。宋岁桉心里觉得可惜,心说他能再大些该多好,她更喜欢成熟些的男子。


    暗自思忖之际,金线云纹的绣鞋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宋岁桉一时不察踩到枯软的朽木上,脚下一个趔趄,她欲要让自己保持平衡,手腕处却率先传来力道。


    是陆湛扶住了她。


    天已麻麻黑了,宋岁桉抬头看他,虽瞧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有劳陆爱卿。”


    身侧传来的女声低沉稳重,陆湛耳根一红,缓缓抽回手,指尖发烫僵硬,“天色昏暗,圣上小心脚下。”


    宋岁桉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行至马车停放的地方,陆湛站在原地目送她登上马车离开,握过她手腕的左手始终保持着手指微张的手势。


    是夜,陆湛后半夜方浅浅睡去。睡梦一之中,他竟以下犯上,将女帝压于身下,肆意妄为……


    次日早朝,陆湛满怀羞愧,却又贪婪地望向龙椅上的她。


    自他及弱冠那年第一眼见到她时,向来无心男女之情的他头一回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在他眼中,她不但是庄严肃穆的帝王,亦是从九天上下到凡间的神女,于他而言是只可远观的存在。


    然而时至今日,他再难抑制心中对她的爱慕,想要成为她的皇夫,做她的裙下臣,此生只忠于她一人,忠于她的大晟江山。


    其实昨晚沉沦的人又岂止是他。


    宋岁桉立于廊下,看着满院的牡丹,她想起阿耶对待阿娘时的温顺模样,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湛那张年轻的脸。


    便是小她六岁又如何,她身为帝王,只需一道圣旨,自可迎他做她的皇夫,陆家又岂敢抗旨?


    数日后,群臣再次上书,请求女帝早日择立皇夫,绵延子嗣。


    这次宋岁桉没再找借口搪塞群臣,而是语气平平、面色如常地应下。


    她要择皇夫了。陆湛心乱如麻,他想,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告诉圣上他待她的心思,叫她知晓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给他一个机会。


    怀着这样的想法,下朝后,他没有出宫去往军营,径直往太极宫求见圣人。


    宋岁桉此时正坐在塌上思考皇夫人选,听南音来报说陆将军求见,旋即提了精神,她很想知道,他这会子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与她听。


    “让他进来。”宋岁桉眸色深深,透出话去。


    不多时,南音引着陆湛进殿。


    陆湛依旧朝她行军礼,宋岁桉眼神示意南音退下,待屋里只余下她与他,她方缓缓开口,问他有何事,缘何不在明堂上说。


    “回圣上,臣的话,只可私下说与圣上一人听。”


    “哦?”宋岁桉浅浅一笑,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陆爱卿且说来听听。”


    陆湛闻言单膝跪地,真挚陈情:“臣斗胆,妄自倾慕圣上多时,此生必将忠于圣上、忠于大晟,万望圣上择选皇夫时,能将臣也作为备选之人。”


    宋岁桉轻抿一口茶水,极为自然地敛了笑意,沉着声问他:“朕年长你六岁,你想做朕的皇夫,可能承受天下人的唾沫和文官的笔杆子?”


    “圣上十三岁那年不惧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位皇太女,不惧叛军守住宫门,臣若连天下人的唾沫和笔杆子都惧怕,又何来的颜面同圣上说这番话,如何对得起圣上托付于臣的二十万兵马,守护大晟江山。”陆湛将腰杆挺得笔直,眉目间满是坚毅之色。


    宋岁桉并非轻信他人话语之人,可不知怎的,她此刻对着他的凤目,竟为他所动,选择相信他的话。


    塌上之人不过微微颔首,却是毫无征兆地岔开话题,“邙山的牡丹开了,朕欲在后日的休沐日微服出宫前往观赏,陆将军护送朕前往可好?”


    陆湛立时应下,“臣荣幸之至。”


    隔天一早,陆湛穿戴齐整,匆匆用过早膳后便骑马往宫门处去,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方见梳着高髻的宋岁桉带着帷帽和一众侍卫出了宫门。


    邙山那处一早便有人清了场,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牡丹花海,宋岁桉令他们退下,独留下陆湛。


    满山的牡丹姹紫嫣红,甚是好看,宋岁桉想起阿娘,收紧缰绳令马儿站定,陆湛见状忙跟着停下。


    “我阿娘最喜欢牡丹,阿耶本不喜花,因为阿娘,他后来也会亲自打理阿娘在太极宫里种下的牡丹。”


    话音落下,陆湛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翻身下马摘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走到她身侧,抬手欲将那花簪到她的发髻之上,宋岁桉下意识地低了头去配合他的动作,须臾间那花便簪进了她的发间,平添一抹娇俏。


    “圣上若也喜欢花,臣也可成为一名合格的花匠。”陆湛盯着她发间的牡丹,认真道。


    宋岁桉于马背上沉吟片刻后,也下了马,忽然恢复到往日上朝时的肃穆模样,语调亦不甚亲和,“陆爱卿可愿做朕的皇夫?”


    陆湛闻言喜不自胜,他不在意宋岁桉选他当她的皇夫是出于何种考量,又有几分是对他的真心和喜欢在里头,他只知道,他已爱她至深,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她。只要能陪在她的身边,他可以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臣愿执圣上之手,共赴白头,永不相负。”


    “朕信你。”宋岁桉踮起脚尖,“其实朕去岁初见你时,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你。”


    “你为何要长这般高。”宋岁桉有些懊恼,努力踮起脚尖在她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陆湛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带,“圣上先唐突臣,臣斗也要胆冒犯圣上。”


    说罢垂首覆上她的朱唇。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禁欲多年的宋岁桉不再克制自己,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与他交吻。


    宋岁桉被他吻得腿软,按下他的肩膀将他往草地上压,牡丹花株掩盖住两人的身影,宋岁桉伏在他身上微微喘息,有热烫的东西贴着她的腿,叫她微皱了眉。


    “陆爱卿可知自己这是在犯上?”宋岁桉看他难受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揶揄他,右手往下。


    陆湛很想转换位置让她去下面,担心野草的叶子会扎到她,泥土中的碎石子会硌到她,他只得生生忍住,抱她起身,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地道:“圣上这话说的早了些,待到大婚之日,臣会令圣上知晓,何为真正的犯上。”


    她的一只手甚至握不下。宋岁桉面上的笑容逐渐散去,不敢再去招惹他了。


    次日,宋岁桉下旨立陆湛为她的皇夫。婚期定在五月初的黄道吉日。


    女帝大婚,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礼部和六局颇费一番功夫方布置好一切,婚礼如期而至,进行的很是顺利。


    二人交换信物,完成结发仪式,又饮下合卺酒,宋岁桉令宫女太监们退下,旋即靠近陆湛,伸手去触他的衣襟。


    陆湛很是配合地任由她扒下他的婚服,接受她压过来的吻,让她在上面。


    过程并不顺当,宋岁桉无奈地与他换了位置,仍然觉得不好受,宋岁桉眼角发红,咬他递来的手臂才不至痛呼出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殿内声音渐歇,宫人第三次抬水进去,陆湛替她清洗干净换上寝衣,从背后拥着她入眠。


    宋岁桉在陆湛的怀里醒来,他身上太烫,加上是暑气来袭的五月,叫她身上出了层薄汗,轻轻拿开放在她腰间的大手,才刚挪动分毫便觉得腿间发痛,腰背和四肢都酸乏得厉害,强撑着起身穿上鞋披了外衣,顾不得用早膳,先去浴间的水池泡热水澡。


    她想起阿娘比她矮上小半截,阿耶又比陆湛高壮上些许,阿娘不过勉强能到阿耶肩膀处,陆湛高她大半个头,她自幼练习骑射尚且觉得难捱,也不知文弱的阿娘是如何受得住阿耶的。


    宋岁桉沐浴完,陆湛早已穿戴齐整坐在八仙桌前等待她一起用膳。


    饭毕,宋岁桉只留他一人在殿内,同他说起昨晚的事,吩咐他千万多看些书好好学一学,下回不可让她这般难捱,需得顾忌她的感受才好。


    陆湛温声细语地哄她,道是他不好,他定会在处理完公务后好好学习。


    他果真说到做到,二人于那事上越发契合,宋岁桉时不时也会捉弄他,磨他,叫他提前缴械。


    至九月,宋岁桉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陆湛自军中回来后,从不肯假手于人,从更衣洗漱到用膳吃茶,皆是他在身侧服侍。


    宋岁桉孕吐的厉害时,他也会跟着食不下咽,有时甚至也会如她那般呕吐。


    好容易熬到十月分娩,宋岁桉有惊无险地产下一名女婴,二人合计一番,决意不再生二胎,于是乎事前喝药成为陆湛的习惯。


    公主周岁时便被封为定国公主,食邑五百户。数年后,就在朝臣们满心期盼着第二位皇嗣降生的时候,年仅八岁的定国公主被立为皇太女。


    次年,西南边陲有夷国来犯,陆湛领兵出征,数月方归。此后几年,陆湛前前后后又打了数场仗,如骁勇善战的先帝一般,是位善于用兵、武艺高强的常胜将军,大晟版图得以扩大,海晏河清。


    皇太女及笄这年,宋岁桉感慨万千,想起她及笄那年,阿耶阿娘都在她身边,高台之上,意气风发的她接受文武百官和万千将士的朝拜,可现在她已年过四旬,早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


    陆湛看出她的惆怅,去西宫捉了好些萤火虫,他将她哄出宫殿,令人熄灭檐下的灯笼,再将萤火虫从瓶中放出,温声哄她:“在我眼中,宸宸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好看、耀眼的姑娘。岁月的痕迹,我陪你一起沾染可好?”


    宋岁桉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着明亮如星的荧飞虫,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