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品:《私慕

    吃完饭,六个人往外走,经过的服务员似乎都认识他们,一个个笑着打招呼,尤其是对岑君,格外热情。

    岑君去服务台签单时,素来话不多的黎平走到他身侧,拍拍他肩膀:“江南这个女孩儿,是真不错。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欧阳的宴会上,她对金融投资什么的都不懂,我当时还想着你俩不合适,迟早得分。今天见她,谈起投资来比我们几个做生意的男人都不输,很大方也很专业,而且特别懂你。除了家境差一点……”

    岑君淡笑了一下,回望他:“你觉得我在乎她家里有没有钱吗?”

    黎平也笑了,连连点头:“那倒是,你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大家都喝了酒,各自叫司机或者代驾过来接。岑君没叫代驾,看着在场唯一没喝酒的江南不说话,眼神却隐隐带笑。

    江南琢磨了一下,小心地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开车吧?”

    岑君扬眉:“不行吗?”

    江南咽了下口水,又问:“你先告诉我,你今天开的车贵吗?”

    岑君垂眸想了一下,平淡地说:“还行,两百多万吧。”

    “……”江南张大眼睛,换上一张讨好的笑脸:“还是叫代驾吧!”

    岑君大约是真醉了,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微醺,摇摇头:“丢那吧,我们散散步。”

    两个人真就并肩往地铁站走,酒足饭饱之后倒也不觉得冷,吹点风反而挺舒服的。

    是在沉默地走了十分钟之后,岑君率先开的口,他第一次主动谈起他的母亲,一个他很多年没有向别人提起的人。

    江南从他的口中得知,岑母是在他十二岁那年离开的,得的是甲状腺癌。最初是很突然地发烧,她自己并没有当回事,平时照顾一家老小也很忙,没空去医院。反复低烧了一两个月后,突然高烧不退才送去医院。

    医生检查之后,表示不容乐观,如果早些送来就好了。接着,病况便急转直下,很快带走了这个年轻的女人。

    江南这才知道,为什么岑君对发烧那么恐惧,为什么焦急地要叫直升机来接她。正是因为他经历过一次那样的遗憾,所以才知道生命原本很脆弱。

    那些你以为会长久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可能突然就走了,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岑君情绪平静地回忆着往事,但江南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无尽的想念。

    他说:“你说的没错,我对自己创立的基金就像对待孩子一样,亲自取名亲自培养,一如当年我妈这么照顾我。她走得突然,走了之后那几年我性情大变,很颓废很绝望。之后经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下,看向她,接着又移开视线,继续讲下去。

    “是在接触投资管理后,我才开始关注和研究医疗行业。看着资金一点点注入这些科研和医疗机构,看着他们一点点攻克顽疾,我觉得庆幸,也越发遗憾。当年杀死我妈的癌症,现在只需依靠药物便可以轻松维持生命。我常在想,如果能早一点研究出来,是不是我妈就不会死,可以陪着我长大?后来,掌握了大笔资金之后,我总忍不住会投向那些生机勃勃的医疗企业。因为我希望,不会再有孩子经历我这种,失去生命里最珍贵的人的遗憾。”

    他说完时,两人正好走到了地铁口。

    岑君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伸了伸下巴:“进去吧,别感冒了。”

    江南站在他面前,没有动,眼角湿热。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拥抱了他。

    怀里的男人怔了一秒,然后伸开手臂,回抱住她,紧紧的。

    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她不在乎。

    她只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谢谢你为所有病人做出的努力,也谢谢你心怀天下。

    还谢谢你,愿意分享这份心事。

    拥抱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江南后知后觉感到不自在时,赶紧推开岑君,奔向了地铁站。

    回到宿舍后,整个人还仿佛挂在云端,飘飘忽忽的,着不了地。

    最近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都那么不真实。

    岑君真的有说过喜欢她吗?是不是她的臆想,又或者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那晚在笆甸的记忆,又是那么真实,她闭上眼还能看到岑君焦急的脸。

    他是真的在意她吧?不然怎么会守在她床边一整晚呢……

    江南压下复杂的心事,给老家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她父母节约惯了,不舍得装电话,只能打到邻居家里,再请邻居叫父母过来接。

    江南跟爸爸聊了几句,爸爸问了很多她工作上的情况,江南只说一切都好,让他放心。江爸爸一听没什么事,便说还要去帮村里人干点活,多挣点钱多买点肉,熏成腊肉给她过年回家吃。

    江妈妈接了电话后,问她身体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突然晚上打电话回来。江南没提发烧的事,只说是想他们了。末了,想起什么,又嘱咐父母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感冒发烧的不要耽误,去村里诊所看看。交待了许多遍,父母应下了,她才放心。

    挂了电话,江南想起她这个月还没有打钱回家,连忙查了下家里那张卡的余额,发现父母压根就没有动过上面的钱,还有整整八千。

    八千相当于她父母一整年的生活费了,但跟今晚的那顿饭比,却只是九牛一毛。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缩进了被子里。

    岑君跟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她到底在奢望些什么!

    周一回到公司,江南开始剪辑在笆甸拍下的素材,既有岑君两次调研康健医药并且纠正偏见的经历,也有员工们组织团建的欢乐场景。

    中午午休的时候,她把在燕子家里拍摄的做饼的视频也一并发了出去,还是用她个人的视频号,做得像舌尖上的中国一样,同事看了都嚷着要去尝尝。

    做完视频,也到了上班时间,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转身就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脸的主人是位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士。

    江南朝她笑了一下,那位女士冲她点头回礼,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这才猛然想起,这位女士不正是那晚在岑君的别墅里出现的人吗?!

    果然,女士径直走向了岑君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岑君亲自开门,笑容满面地将她迎了进去。接着,门被紧紧关上。

    大概是江南窥探的眼神太过热烈,岑君关门时,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Mandy和Emma正好走进办公室,看到了这一幕,她们表情有些复杂,凑到江南身边。

    Emma问:“这位美女是谁啊?好像没有预约诶。但是岑总居然亲自开门接见了她,好像来头不小哦!”

    江南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客户或者朋友吧。”

    Mandy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好像见过她,上个月也来过一次,当时你们不在,也是这样直接进了岑总的办公室,关门关窗,一待就是一下午。”

    Emma忍不住惊呼:“天呐,整整一下午?什么事能聊这么久?总觉得关系不一般啊……”

    江南心里有些闷闷的,故作不在意地说:“可能就是谈业务吧,我们别瞎猜了。”

    Emma好奇心实在太重,又觉得江南强颜欢笑的样子挺让人心疼的,于是拍着胸脯说:“别急,一会儿等她出来,我打探打探。”

    Mandy拍了拍她:“别多事了,毕竟涉及领导的隐私,我们只是秘书而已。”

    Emma无所谓地摊了下手:“我又不问别的,就随便聊聊嘛。”

    江南尽管刻意逼着自己投入工作里,但还是忍不住关注那扇紧闭的门。

    又是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六点,临近下班时分,岑君才领着那位女士走出来,言谈举止都是少有的殷勤。

    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疲倦,也不知道聊什么能这么耗费心神。

    Emma很热情地迎上去,自告奋勇表示送女士出去,然后自然地攀谈起来。

    江南坐在工位里不走,表面上说不在乎,其实还是在乎的。

    等了十分钟,Emma回来了。不止江南和Mandy,就连张曼妮等人也一起凑了过来,看来大家对这位神秘女士的背景都有些好奇。

    Emma回来后,很震惊地看着江南:“你知道吗?刚刚那个李小姐,居然也是你们那儿的人,跟你一个地方来的!叫什么来着……”

    江南犹疑地问:“岖州?”

    “对对对,就是岖州。难怪我觉得她说话软软糯糯的,跟你神似。而且你知道吗,她竟然也是贫困家庭考出来的!”

    “……”江南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像一团浆糊。

    Mandy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回事啊?岑总搞什么哦,我还以为他……”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江南,赶紧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下班吧,明天还要搞年会筹备呢。”

    Emma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呆滞的江南,叹了口气走了。

    张曼妮好像也觉察出什么,对江南循循善诱:“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他喜欢那一个人,其实他只是希望那一种人。看开点吧,这种男人啊,只可远观。稍微近一点,他就跑了。难怪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永远追求新鲜……”

    江南抿了下唇,无力去解释什么,拎着包默默下班了。

    原来岑君说的喜欢她,并不是只喜欢她,而是喜欢她们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这种来自贫困家庭,单纯努力,不谙世事,却又带着一股韧劲的女孩儿。

    所以,他的喜欢连欣赏和倾慕都算不上,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吧。

    江南想到这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心脏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

    晚上,她坐在宿舍椅子上听歌,没什么表情,但室友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一问之下,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

    三个人都没有太意外,好像早就能预见这样的结果。

    王薇薇轻轻抱了一下江南的肩膀,告诉她:“岑君那样的人,实在太遥远了。跟他在一起注定会很累,谁也别指望能抓牢他。所以,别难过了,算了吧……”

    江南深呼吸了几次后,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嗯,算了吧。”

    她甚至打算年后主动跟总编请辞,不再跟进调查岑君的任务。到时候若是总编不满意要辞退她,那就辞退吧,反正岑君的纪录片,她也不想再拍了。

    他那么受欢迎,总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