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生病

作品:《玉挽

    迟玉挽搬进了丰海大学的教师公寓楼,比不得楚辙舟挑的高档住宅,好在小区干净、朝阳,往来多是知识分子。


    他不缺地方住,楚辙舟提前准备的公寓钥匙自然没了送出去的理由。


    真要送,反而瞻前顾后找不到合适的说法,貌似催折了他的不俗气度。


    思前想后,他叫夏逢山搬来一盆绿松石鸢尾。


    价格谈不上名贵,楚辙舟一眼看中了它神秘独特的花色,囫囵说了一句:


    “衬你。”


    翡翠绿,芽尖儿淡蓝,蒙了云雾一样。清雅,温柔,像一幅框在画里的艺术品。


    迟玉挽,可不就是艺术品。


    玉雕儿的莹白手指轻轻拨了拨叶片,玉挽眼色深了几许,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乌眸清润,“楚先生有心了。”


    说完颔首低眉,侧面玉净花明。


    瞧上一眼,叫人心就软到了根子里。


    楚辙舟默了默,不合时宜地想起,先前那一双天青色的绣鞋,不知道他有没有带过来,之后可会穿?


    玉挽又抬了眼,起初还静静看他,眼神里头凝着水,是湿的,含着千万言语似的,最终又偏过头去。


    明泽曾经也送过他一束小鸢尾,相比绿松石,花色更艳一些。


    楚辙舟并不知道他触景生情了,只觉冷冷淡淡的心脏刺了一下,被勾缠住了,眼球蓦地一烫,冷静又狼狈地挪开视线。


    刚才迟玉挽看他的眼神……萦萦绕绕,欲说还休,就跟含了情没两样,不知道多勾人。


    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而他救了他几次,他们最近又频繁接触。


    思及此,楚辙舟呼吸沉了几分,克制着退后两步,维持俩人间的安全距离。


    又怕退得多了惹他误会,肢体略显僵硬。


    进不得,退不得。


    楚辙舟微顿,绷紧一张冰块脸,说:“随时保持联络。”


    迟玉挽面上那股子极轻微的潮湿情态已经褪去了,他轻轻抚弄着花球,点头应好。


    走到门边,男人脚下生了根,忽然有些拔不动腿。


    这是他想象中的事情了结后的场景,迟玉挽离开旧地方,住进新房子,有一份体面的谋生工作,日子过得安然稳定。


    偏偏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哪里呢?


    他似乎离开得太轻易了,几天之前还不肯多踏出一步渡安潭,他把他带出去一次,心结就能解了么?


    况且这人一身弱骨头让人放心不下,上次留院医生说他身子骨极亏空。


    楚辙舟做不到放任他独居彻底不管。


    沉默站定片刻,他转身,面色沉郁,低道:“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本意关心的话语从他口中讲出来,愣是跟发布公告通知一样公式化,完全变了味道。


    迟玉挽的眼睛里面融了点他摸不透的情绪,怅然愁绪难以察觉,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繁华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玉挽不大习惯,渡安潭家家户户都是独门独院,不像这里,开一下门就能碰见扬着陌生面孔的邻居。


    夜渐渐深了,睡卧不宁的凌晨时分,迟玉挽穿了一身棉质长袖长裤,起身缓步去书房。


    撰写的手稿资料在搬来的路上弄得有些凌乱,他动作慢,一直整理到天际泛白,才枕臂迷糊睡了过去。


    地板冰凉,寒气侵体,深深跌进睡梦里的迟玉挽毫无所觉。


    梦里,楚明泽俯身弯腰,扣住他的后颈,轻松将人抱起。


    “不回床上睡,瘦这么多,故意想让我心疼?”他的声音有些哑。


    迟玉挽摇了摇头,不说话,蜷在他怀里,手指把他的衬衫攥得起了皱。


    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愿意讲。


    楚明泽长手长脚,将玉挽整个拢进胸膛里,严丝合缝,肌肤紧密相贴。


    柔软发心落下一片吻。


    “睡吧,不用怕。”


    于是迟玉挽便睡得更深更沉了,斜斜靠在椅子扶手上,侧颜秀丽,雪白的细腕被压得泛起了微红。


    深眠的夜晚,喟叹散在风里。


    “小玉真是难伺候的主。”


    *


    一夜好梦,梦是好的,醒来后的人不大好了。


    迟玉挽受了凉。


    睁眼头昏脑眩,晕晕沉沉。


    他终于意识到要回卧室睡,脚步虚浮,拧开门,床帐一掀,直直栽了下去。


    缓过神,玉挽眼睛半阖,很是费力地翻了个身,却听见电话铃声响了。


    他闭了眼,电话接通,喉咙微哑,叫了一声:


    “姜伯。”


    “小玉,生病了?”电话另一端的姜鹤一听他声音,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迟玉挽轻揉太阳穴,“是不大舒服。”


    姜鹤果决道:“你好好休息,我叫人去看你,今晚学校给新任教师接风洗尘的宴会别去了,校长那边我去替你说。”


    迟玉挽强撑起眼皮,“麻烦姜伯了。”


    ……


    “二叔叫我一个瘸子去照顾病人?”


    姜鹤家中客厅。


    姜青屿靠坐沙发旁的轮椅,短发,薄唇,眼神淡淡藏着冰冷,他双手交叠,漫不经心指了指自己萎缩的双腿,


    “这里面的骨头和肉都是死的,不能动。”


    对面落坐的姜鹤坚持道:“学院下午有个会议,我脱不开身。”


    他是个文人,和二侄子打交道并不多,这个小侄子原先就是个浑不吝的,倨傲冷戾,从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断了一双腿之后更是凉薄阴郁。


    “小玉是个好的,你去见见。”


    姜鹤瞧他跟死去的大侄子姜青时有三分相像的面孔,愈发笃定心里的想法。


    这混账小子虽然脾气阴得吓人,至少存了良心,不然也不会在姜青时出事之后,一声不吭担下重任。


    姜青时的儿子姜云秉,姜鹤起初想养在自家,家里人说是没说什么,双方父母到底有些意见。姜青屿瞧他一家子和和美美,二话不多说,利利索索就把姜云秉带走了。


    说到底,他自诩文人傲骨,心里门清儿,他也不过是个俗人,甚至比不上他这个残疾侄子有魄力。


    姜鹤有心介绍迟玉挽同他认识,叹了口气,“你去,他才不怕,也会亲近你的。”


    姜青屿笑容冷冽,张口讽道:“奇了,多大的人,还会怕我一个残疾么。”


    说完,他下巴轻扬,指向客厅角落里安静埋头玩数独游戏的少年。


    “你不如叫姜云秉去,他一个木楞无知的自闭傻子,那人肯定不会怕。”


    姜青屿油盐不进,姜鹤怒地拍了下桌子。


    “你去还是不去?”


    姜青屿神情略惫懒,抬眼嗤了声。


    “二叔,我的工作不比你少,在盛江也不会久留,况且我的腿有心无力。”


    其实跟腿脚好不好哪有半点关系。


    他认定的事,即使废了一双腿,你想拦也拦不住,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也差遣不动他。


    小玉?哪位?要自己一个瘸子去伺候他么?


    笑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