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雀重重机关难为人3

作品:《秋月空悬

    人鱼膏,相传是用鲛人熬出来的油,此油燃不尽,生生不熄,故而民间有另一个叫法:长明灯。

    相传,世上仅有秦王墓里有长明灯。

    江浸月难以置信,结巴道:“不、不太可、可能出现人鱼膏灯吧?”

    秋官大人神色凝重道:“如何分辨?”这话问的是崃司丞。

    阿崃道:“下官在瞳雀府发现了炼油坊,里面挂着不计数的形似人形的鱼皮。”

    秋官大人道:“形似,则有疑。”言简意赅。

    阿崃点头,继续道:“东书房有四十九盏烛台,下官观察发现这些蜡烛燃得很慢。”

    “——特别慢。”他强调,然后指向这间岩洞里燃的烛台,“同样时间同样大小,这个燃烧一个拇指长度的腊,而瞳雀府仅烧了甲盖大小。下官刮了些带了回来。”

    此时辛南接过话,道:“院长司丞,下官认识一个子承父业制烛的老师傅,此人可信,能否把这腊泪交给他做辨人?”

    崃司丞点头,从袖里取出一块方巾递给辛南:“即刻就去。”

    辛南道:“是。”小心翼翼把方巾塞进袖口,从后门退了出去。

    江浸月有些想不明白,道:“大人卑职有疑。”

    秋官大人转看她,道:“说。”

    江浸月道:“我们是去瞳雀府窃取羊皮纸,为何目下要重视人鱼膏?”

    话音一落,倒是阿崃猛地先噎了一下,旋即笑道:“姑娘说的有道理。崃某似乎……真的偏道了。”

    秋官大人却道:“是与取羊皮纸无关。但,瞳山四面不环海,且辖内也无大湖,却有不计数的人形大鱼皮出现在这里,其中必有猫腻。院里不是一直在查背后那个吹春风让草生的幕后之人么?——也许这是一条隐秘却重要的线索。”

    崃司丞立即眼睛一亮,道:“院长用心周详细。如此是需要五门的人叫来顶着做事了。”

    秋官大人点头:“此事让辛南配合五门。要快。羊皮纸这事还是你和小江负责。”

    于是,崃司丞转身看向江浸月,气度从容道:“崃某悉听江姑娘安排。”

    秋官大人却插话,先给了江浸月一颗定心丸吃。

    他道:“你且把胆子放大些,不要畏手畏脚。阿崃习的是奇门遁甲之术,他会来打头阵,你只管做你擅长的事就行。”

    听来,大人这是在安抚她不安且紧张的心吗?一侧的余词听了这话,却是心里酸溜溜的——院长真是太器重也太呵护江浸月。

    江浸月问:“崃司丞,复身戏法是眼睛看见的幻象,是阵法呢,还是一种替身易容术?”

    崃司丞道:“可以是幻象也可以是替身,但幻想一次性至多制造出五个来。”

    江浸月道:“所以这九个窦逗,一个是真身,五个是幻象,三个是替身。是这样吗?”

    崃司丞道:“有可能。当然也可能幻象少些,替身多些。”

    江浸月又道:“如何分辨?”

    崃司丞笑笑:“幻象所造的假身,出不来瞳雀府。因为阵法只能设在府里,所以找到阵眼即破。而这个阵,依我看是个结阵。”

    江浸月道:“结阵,这是什么?”

    崃司丞道:“结阵,顾名思义是结合阵法。不出意外,是由水阵、山阵、镜阵三个合一而成。”

    江浸月默默揉了揉眉心,道:“听起来就觉得复杂。所以,结阵好破吗?”

    崃司丞笑眯眯道:“本来是难的,可院长来了,这结阵就一点不难了。”

    此话一出,江浸月连连眨眼,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崃司丞附身对她低声道:“院长曾在虚道子门下研习过一年的奇门遁甲之术。他其实比我更精通。”

    见江浸月错愕地抬头去瞅当事人,崃司丞又低声嘱咐道:“嘘,院长不喜欢招摇。”

    江浸月便嘴一抿把赞美之词咽了回去,秋官大人见她一脸脉脉的表情盯着自己看,却一言不发,奇怪道:“怎么了?”

    江浸月道:“大人真是一个可靠的靠山。”

    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听得秋官大人一头雾水,脸色也不太好看,可是在无人可知的心湖里却泛起一丝别样的涟漪。

    江浸月想想,认真道:“既然幻象两位大人可破,那么目下的重点就在区别替身与真身。卑职有个想法,下药。”

    秋官大人道:“说说。”

    江浸月道:“在水里下药。辛大人说过瞳雀府在四十九层没有水井却单独凿了一个大蓄水池,所以我们有两个下手处,蓄水池或者拉水的牛车。卑职以为后者更容易得手。”

    余词问:“为何大人要投药?”

    江浸月道:“水,每日必饮之。因而不论是窦逗本人还是他的替身都会喝到下了药的水,这便确保无漏网之鱼。其次是抓鱼,卑职曾听渔民讲过捕鱼之道,——即:渔民不织密网所图捕更多的鱼,为什么?因为密网所捕的小鱼根本卖不上价。那么,同样的道理,如果大家都得病了,然而灵药难得,一份稀贵的救命药自然只能拿来救命最贵的那个人……”

    人字的音她还没说全,崃司丞就用欣赏的口气接了过去:“甚是简单粗暴,有效。”

    余词插话道:“那何种毒才管用?”

    江浸月道:“最好是选毒症包含嗜水这一点的。中毒越深越想喝水,越喝水毒中得越深。”

    虽然她这句话说得很绕,然而在场三人都听得清明。

    崃司丞道:“一门二门来了多少人?”这话是问余词的。

    余词回话:“含下官,共三人。”

    崃司丞想想,安排道:“待辛南回来你把配毒的事交给他来做。然后,你连夜带着人去准备九张干马匹、六根桃木短棍,明日午时来这里交给我。”

    余词应声:“是。”

    崃司丞转身看着秋官大人和江浸月,又道:“院长江姑娘,请。”

    秋官大人略略点头,径直朝后门走去。江浸月趋步紧紧跟上。甫出门,三人便开始飞檐走壁。

    她好奇问:“大人这是去哪?”

    秋官大人道:“瞳雀府。”

    崃司丞接话:“闯闯阵。”

    江浸月吃惊:“大人们不怕打草惊蛇。”

    崃司丞解释:“事情迫在眉睫。按院里办事的规矩,办这种只差最后一步的差使,七日内必须马到功成。”

    江浸月汗颜,弱弱道:“要求这么高啊?”

    崃司丞笑了笑:“听酉大人说他跟姑娘是朋友,那估计他有跟你渲染过靖监院多么可怕恐怖多么血雨腥风的吧?”

    闻言,江浸月不敢置答,傻乎乎笑着想要蒙混过关。

    崃司丞不跟她较真,笑着又说:“七日也算够宽限了。如果是院长大人亲自办,他的要求是三日。”

    江浸月听了悚然,忙去看秋官大人:“大人您这次怎么也得宽限点时日,卑职毫无经验。三日,这简直会要卑职的命。”

    秋官大人瞥她一眼,冷声道:“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呵。”

    “啊?……不、不是三日啊。”江浸月错愕,随即心里一髋,“卑职就说大人没这么冷酷的。”

    结果,秋官大人语气无端冷酷起来,道:“但是,对你,我想还是要多给些磨炼——就三日内拿到羊皮纸,如何?”

    “不如何!”江浸月忽地就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抗议,“大人您怎么不兴夸,一夸您就垮脸,您不能这么磨炼卑职。”

    秋官大人反问道:“为什么不能磨砺你。”

    江浸月脑子翻的飞快想着理由,道:“因为卑职是女人,大人是男人。女人之于男人,是呵护对象,而不是拿来折磨的。”

    秋官大人偏过头问崃司丞:“你觉得有理吗?”

    崃司丞认真想想:“分人。于大多男人而言的确如此,但对院长您来说,女下属男下属都是一样的。”

    “是了。”秋官大人认同道。

    江浸月听了心中一片空白,不说话了。崃司丞见状对秋官大人小声嘀咕道:“院长,咱们把小姑娘惹生气了。”

    秋官大人立即看过去,亡羊补牢道:“当然,你不是靖监院的人,不算我的下属,自然对你不用太苛刻。”

    闻言,江浸月闷闷道:“哦。”心里不由腹诽——敢情我还得谢谢您高抬贵手呵。

    崃司丞见了,又压着声跟秋官大人交流:“气没消哩。”

    秋官大人问:“我刚说了话,可她没听。”

    崃司丞又道:“那您再多说几句。”

    秋官大人回:“我不知该说什么。”

    崃司丞接过话,叹气道:“我惹出来的祸,还是我来善后吧。”随即他踮脚飞来江浸月身侧,找话道:“姑娘知道方才为何崃某要让人准备干马皮吗?”

    江浸月老实交代:“不知道。”

    崃司丞道:“因为瞳雀府的西书房织了一个茧阵……”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点到为止,崃司丞故意的,因为他是要引起江浸月的好奇心,要她主动参与两人的聊天里,于是很耐心等待她的问候。

    可惜,迟迟没等到。

    崃司丞先忍不住了,问:“江姑娘就不好奇茧阵和马皮的关联吗?”

    江浸月慢下飞行速度,朝后瞟一眼崃司丞,诚恳说道:“关联,卑职有知道的。《搜神志异》里有写。”

    此话一出,阿崃的身子陡地一停,然后迅速恢复如常,满脸堆着笑,道:“姑娘可否简单说个一二。”

    江浸月漫声道:“《搜神志异》里讲了一个马头娘的故事,她本名叫蚕女,蚕女的母亲为了救回被敌国掳走的丈夫,对众许诺谁救回她丈夫她就把女儿蚕女嫁给谁。结果后来他丈夫却是骑着一匹马回来的,蚕女母亲见救命恩人不是人而是马便丈夫用箭射死这匹马来毁约,并且把剥下的马皮晒在院子里。怎料某日,蚕女来到院子里被这张马皮卷起来,挂在一颗桑树上,蚕女最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吐丝的蚕。”

    闻言,崃司丞一惊怔,转头去看院长,其实茧阵是真实存在的一种阵法,它是模仿织机,以穿针引线之术把人困在阵法之中,像蚕吐丝那样把人裹在里面做出一个茧,叫他寸步难行。

    而干马皮的特点是厚、阔、密不透针。正是蚕的克星。

    其实他也读过《搜神志异》,只是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如今听君一席话,胜觉有些书白读了。

    忽地,阿崃明白为何她能如此深得院长的青睐。

    他如梦初醒,心悦诚服道:“姑娘所言甚是。当年创此茧阵的那人正是手不离这本《搜神志异》。”

    几句谈话闲聊的工夫,他们三人就来到了四十九层,瞳雀府。

    然而,出乎江浸月意料的却是——瞳雀府不是简单几口岩洞圈起来的府邸,而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

    在星光照射下,江浸月腾空飞在上方看得很清楚,瞳雀府是被平平稳稳摊在一个巨大的手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