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大闹社稷坛活捉巫王3

作品:《秋月空悬

    “啥?”酉章头一下就大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假冒的小神,瞎说八道几句这些蓝血人就信了。他更没料到的是江浸月扮演的神如此得“民心”,竟然可以让一群胆小怕死的蓝血人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不回家也要候在这里等着见她一面,只求拜拜她。

    这该如何是好?

    “你稍等会儿。”酉章对老头说道。

    给老头交代完后,酉章立即把方熹度带到一旁,附耳把他看见听见的事给备细说了一遍。

    最后,酉章问方熹度:“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熹度很快拿出主意:“你让他们躲好些,你去请示‘庇护神’意见后再告诉他们,神是见还是不见。”

    --

    夜,犹如一只黑色的灵猫,独身灵巧地穿行在树林、草丛、岩洞里。

    没错,这只黑色灵猫正是方才酉章给江浸月说的“靖监院最神秘的人”。单名一个字,夜。

    夜负责追踪巫王行迹。

    那日他在收到方熹度递来的消息后,便立刻动身去了蓝血岛,脚程比紧赶慢赶的江浸月他们那行人的还早半日。

    而且,当江浸月几人在野瀑布岩洞里救下那祖孙三人弄明白古占国、黑齿人、蓝血人、狮面人身等尘封旧事时,夜早就摸清了巫王及他近侍的一举一动。

    方才巫王忽然提早出现在社稷坛,先下令巫兵绞杀江浸月,再听见看见一簇簇烟火后,巫王立即在十二个巫兵的护持下紧急从暗道逃走了。

    只是他那一刻不清楚院长要活的还是死的,还是死活都可以。于是夜现身来到秋官大人身边,得到答案:要活的。

    巫王被近侍护卫在队伍中间,正熟悉地穿行在历代巫王开凿的阡陌纵横的地下密道。

    此时,巫王正严厉询问近侍首领,为什么岛上一次性来了那么多人你们一点察觉都没有。

    近侍首领认真详细地向巫王汇报近三日的事项:

    一、这次朔日祭祀的人牲是早一个月前各族长就挑选并确认下来的,没有异常;

    二、巫王主宅、社稷坛附近以及人牲关押洞都是箭都族长亲自巡防或他手下的亲兵镇守的,也没异常;

    三、巫王昨日去侔石洞钻蓍问神,近侍首领率着干将们也提前排查了四周的动静,仍没异常。

    话一说完,密道里的十三个俱是心头一阵恶寒。

    这是一群不知底细,却知岛上藏有巨额金银的人。这是一群神秘莫测,却知蓝血人历史根源的人。这次,看起来是真的遇到难敌的对手了。

    正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贴着密道与巫王队列擦身而过,停在队列最前面,冷冷注视着他们。

    近侍首领见夜是一副汉人模样,畏惧地用汉语道:“你是谁?”

    夜,冷冰冰地道:“只要巫王交出宝藏,我,可以放过你们。”

    近侍首领大喝道:“你口气好大。吃我一斧。”说着就抽出腰间两把斧头,朝夜砍去。

    夜侧身避过,摸出自己的软剑与近侍首领进行搏杀。其余巫兵见状,立即派出五个人前来应援,另六人则护持着巫王撤退。

    巫兵的武器惯来常用弓与斧两种。而斧阵最低六人为一阵,他们围成一个圆把夜团团围住,上斧下斧,轻斧重斧,单斧双斧,不断变幻着斧阵。

    夜被这六人缠着,打得不可开交。然而,他的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巫王半分,见到他逃离的方向。夜不敢久战,于是剑风愈打愈锐利。

    待他把这六个绊脚石都收拾干净后,夜从方才巫王逃走的那条密道追去,接连遇到好几个岔口。

    看来这是当初凿密道时就有意为之的。

    不过,夜这个乃靖监院暗查司潜侦监的监长,平生最擅长潜伏和侦查。

    很快,他就在这些错综复杂、阡陌纵横的密道里找出了准确的那条道,然后提着剑从地下走到山腰,又走回山底,最终来到一条淡水湖边。

    夜从袖里取出一枚烟花,朝夜空里释放出那一道专属潜侦监的蓝色烟火,安静地等待着。

    一袋烟的短暂光辰,从这片湖的四面八方潜出四道人影,他们来到夜的身边,恭敬道:“监长。”

    夜指着眼前的湖,言简意赅道:“水里。六个人一个王。我,擒王。”

    “是。”这四人齐齐应声,随后从湖里齐齐传来司“扑腾——扑腾——扑腾——扑腾”四声。

    夜站在湖边,点燃火折子认真观察着湖里泛起的涟漪,又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湖里的动静。忽然,他把火折子一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

    方熹度和酉章四处寻觅很快就看见了静立在树顶上的江浸月和秋官大人。

    站在树下,待晃一眼看清楚江浸月身上那件白色衣服正是秋官大人的道袍后,方熹度脚步有些趔歪,忙转面问酉章:“你看见没,这女人居然把大人的衣服穿身上了,还给弄得忒脏。她胆子好大,不要命了。”

    酉章甩给他一个白眼:“所以我才骂你是乌龟鸟人来迟了嘛。我,早就,看见了。”

    方熹度又道:“那你没发现问题?”

    酉章满不在乎道:“什么问题?主子把衣服给江姑娘穿就是让她好装神弄鬼啊。你方才不也看见了,那群蓝血老百姓都相信自己看见了庇护神。”

    “哦。”方熹度懵懵然,“可我怎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劲呢。”

    酉章无语道:“什么不对劲,我看就只你很不对劲。走啦,还有要事要向主子禀告。”

    说着两人提气纵身向上跳,酉章稳稳落在江浸月右侧,方熹度则仍选择离江浸月尽可能的远,他落在了江浸月身侧之人,秋官大人的左手边。

    酉章吹了吹额头的发丝,笑眯眯道:“主子江姑娘,我回来了。”

    秋官大人没看他也没答他的话,江浸月见不到看人尴尬,于是连忙接过话:“酉大人辛苦了。你方才打得很漂亮。”

    酉章高兴道:“你都看见了?!”

    江浸月点头:“多谢大人的外攻辅助。”

    酉章本想伸手去拍拍江浸月的肩,忽然想起这白色衣服,猛地收住手,道:“举手之劳啦,姑娘就甭跟我客气。”

    “哼。”方熹度的不屑声从最外侧轻飘飘传来。

    “靠。你这鸟人几个意思。”酉章马上要跟方熹度掐上了。

    不及方熹度反唇相讥,江浸月忍不住瞥了眼秋官大人,对着酉章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酉章火焰一压,道:“咋了?”

    江浸月轻声说:“酉大人方才用词不雅,别让秋官大人听见。卑职都是第二次听你这么说话了。”

    “靠。”酉章下意识吐完这个字,连忙捂住嘴,讪讪道,“哎呀,是我口头禅啦,主子也知道的。姑娘就随便听听,听了立马忘了就好哈。”

    “哦,这样的啊。不过卑职以为这几个字的确和酉大人气质不符。”江浸月道。

    “我连烂泥坑都滚了,还在乎什么气质,还有什么气质?!”酉章满不在乎道。

    “老粗人了。”方熹度此时接过言。

    “少落井下石。如果我是老粗人,那么,你就是——老阴阳人了呵呵。”酉章立即还击。

    这时,秋官大人倏地正声道:“说正事。”及时阻止了一场口角之争。

    酉章立刻把朝方熹度梗起的脖子缩了回来,弱着声音道:“两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等候主子下一步的差遣。第二件事有点令人意外——就是,那群蓝血百姓把江姑娘真当神看待了,吵着要来拜拜她,不过我暂且没答应。”

    此言一出,秋官大人终于把目光分了一点给酉章,淡淡道:“没那个必要。他们耐心点,你也耐心点,马上就有一出好戏开唱了。”

    酉章:“……???”忙转头问江浸月,轻声问:“什么戏啊?”

    江浸月给他指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蓝血贵族队列,道:“秋官大人把这些贵族说信服了。所以这些贵族会代替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假神向百姓、巫兵传达我的意思——止战。”

    酉章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只好默默注视着前方,等待局势的变化。

    此时已快来到朔日朔分了,也就是距离祭祀正式开始的时间不足一刻。

    按例,往常这些蓝血贵族,也就是各大小族长及亲眷都是掐着点才来到社稷坛的。

    人牲祭祀每月一次,被选作人牲的族人几乎都是从这些族落里轮流选的。这月没有你族的人,那么下月就该轮到你族了。族里族外,沾亲带故,即便是最底层的族人,那也是自己族落的一员,恁哪个族长也不喜欢月月都看见自己的人被拿来活祭。虽然,这是对神最崇高的敬意。

    今夜,各族族长率众提前来到了社稷坛。

    一个资历最深却不是最年长的族长被簇拥着站到祭坛最高处,大声发话了。

    江浸月听不懂那叽里呱啦的巫语,侧着头问:“秋官大人他说了什么?”

    秋官大人道:“他说——神今夜召见他了,不光是他,其他族长也都看见了神,神对他们说‘你们做了错事,不可继续再错下去’。”

    基本上听完秋官大人转译的话,江浸月就知道这族长几乎是把秋官大人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了自己的族民听。告诉他们,自己的祖先因为行逆天事至今全在地府遭受无量苦罪,无一人投胎转世。云云。

    这族长说到最后,所有持武器的巫兵都缴了械跪拜在地。那些隐匿躲在各个角落、岩洞里的百姓都一一现身,匍匐痛哭。

    看来,蓝血之痛的确是横亘在每个蓝血人心头的尖刺——不拔,会疼。拔了,会死。

    也许,对于最底层的蓝血人而言,根本不在乎、不想要、不稀罕蓝血带来的“身强力壮,以一敌十”的神力,他们就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可是,对蓝血人的统治者巫王而言,要的则恰恰相反。他要自己的军队兵强马壮,自己的财富堆金积玉。所以,巫王必须用手里的王权“尊蓝血除异己”。

    最后,中间那群地位不高不低的蓝血贵族,立场就很不坚定,像蒲草风一吹,可以一会儿倒向巫王这里,一会儿又倒回自己族民那方。毕竟他们除了这层贵族的身份,真正的金银、财富、兵权根本就还在巫王手里拽着。

    --

    社稷坛的动乱很快就被平息了。

    靖监院的人把蓝血人,不论贵族、平民,还是方才还相互厮杀的巫兵统统围在一个圈内。静静等待下一个时刻的到来。

    很快,朔日朔分到了!整个天空暗的像一块黑布。

    周遭一切变得很安静,蟋蟀声歇了,夜鸟鸣声歇了,狼嚎声歇了,所有人的呼吸声也都变弱了……甚至,连那九个大柴垛“噼里啪啦”的干柴烈火燃烧声都小了。

    身处这样的沉寂里,江浸月总觉得像噩耗霉运到来前的一种不详预兆,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但就是能感受到不舒服。

    江浸月悄悄贴近秋官大人,道:“大人您有感觉到什么没?”

    秋官大人转过头,正好仔细得看清楚了江浸月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眼里好像有星光流转,会说话似的。秋官大人的心里蓦地泛起一丝很不寻常的涟漪,克制了许久,他才冷冰冰地回应:“没有。”

    果然不出所料,在秋官大人这里碰到钉子了,江浸月咧了咧嘴,慢慢挪向另一边的酉章,低声道:“酉大人您素来是喜事连连,还是倒霉透顶?”

    酉章认真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好歹各一半了。怎么了?”

    江浸月道:“卑职心里头总感到一丝不安。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所以想问问大人对事的‘预感力’如何?”

    酉章道:“讲真话,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妙。可……主子就在旁边,你懂的。”

    江浸月点头,对他做出一个“我懂”的口型。两人这厢窃窃私语完后,又同时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社稷坛。

    其实,这时所有蓝血人也都在瑟瑟发抖地等待某件事的爆发。这件事他们见怪不怪了,却依然每次事情爆发前他们都还是会不寒而栗。

    终于这只靴子落了下来。

    人圈里忽地发出“铛”的一声,是斧头砸在地面的声响,就是这一声彻底打破了这丝沉静。下一瞬,是一个巫兵倒头栽地的声音,和他嘴里发出是嘶吼声“嗷嗷嗷嗷嗷嗷。”

    他似乎疼得受不了了,开始手臂抱着头狠狠磕着地,紫蓝紫蓝的血霎时从他脑袋上迸射出来。然而,血液里、身体里好似有个催命的邪魔不断在折磨这个可怜的巫兵,嗷嗷惨叫半晌后他突地“腾”站起身,扬起头,露出了那张血淋淋、蓝森森的脸,捡起自己的斧子,开始狂笑开始乱走,见到一个同胞就把斧子递过去,可那些人吓得连连后退,哪敢去接。

    方才江浸月才领教过蓝色血液带给黑齿人的增益是如何的凶猛——就跟江湖里一个资历平平的习武之人因为吃了神奇的丹药,忽然功力大涨,一日之内就能突破境界,明明只是学徒水平,却一步跨入宗师级别。当然这样的武力增长实际是很虚的,像膨胀的球被针一戳立马就焉了。这样走捷径其实很损身心的,很多人的躯干会直接变为一个空壳。

    然而,此刻集体爆发的蓝血人狂躁惨状,江浸月观察些许就看出了这蓝色血液带给黑齿人的第二重影响,竟然是——蓝色血液与月相变化也有关联,就像潮汐起落那样,随月盈亏,大小满损不齐①。而且,朔望之际,潮汐最大。难怪之前交手的巫兵兵长忽然血脉喷张,原来是有规律可循。

    如此便不难解释了:大地上有千千万万条的河流、江海,看似都是水但受地势、气候或者其他自然的影响,实际却是霄壤之别。而,人亦如此,各人的体质、遗传、饮食等差异,也造就了每个蓝血人在朔望两日受月相的感受不同了。

    那么,巫王拿活人祭天,希冀神能减少对自己族民惩罚的种种举动。简直荒谬至极。

    江浸月回过神,目光继续追随那个可怜的巫兵,她看出来了这个巫兵是想让族人一斧子把他砍死。可是,那些尚未蓝血毒发走火入魔的同胞没有一个人敢接过这把斧头爽快地替他解除这份痛苦。

    这个巫兵,这些蓝血同胞,个个的眼神里,都是,无助又痛苦。

    下一刻,毒发的就不再只有那个可怜的巫兵。

    就像农神随手在地里撒了一捧种子,很快嫩绿小芽就一片接一片地破土长了出来。原本只有一个人发狂的蓝血人堆里,目下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毒发。

    江浸月虽不是蓝血人的族人,但好歹半个时辰前她还假冒过他们的庇护神,接受过他们的跪拜,心中实在不忍看见这幅人间惨相。

    悲痛之情,现于辞色。

    江浸月很无措地去看秋官大人,道:“大人能救救他们吗?”她记得有个福先生已经在研制解蓝血毒的药了,只是目下可以救吗?应该救吗?

    闻言,秋官大人对方熹度使了一个眼色,方熹度很快从袖里掏出一只小烟火,点燃引线后就直直对着夜空。

    很快,一道烟花在头顶这片树林上方炸开。

    很快,一批人影从社稷坛西南角落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一个眉毛长得像两条蝌蚪的老头。

    福先生挥挥手,他身后的二十几人就各自朝着发狂的蓝血人人堆散去。

    这时秋官大人的声音轻飘飘传入江浸月耳朵里:“他们在救了。”

    江浸月感激地对秋官大人点个头,道:“大人,谢谢。”须臾她又道:“福先生那里还需要人吗,卑职可以去搭个手的。”

    酉章听了赶紧制止了江浸月的好心,跟她解释:“底下那群人绰号分别是毒蝎子一二三四五……巴拉巴拉。姑娘不懂毒,我劝你就别去凑那热闹了,没作用不说反而容易遭嫌弃。听我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机会多的是,咱就不争这个哈。”

    闻言,江浸月讷讷回应:“……好……好的。卑职听大人的,就旁观。旁观。”

    酉章满意:“这就对了。毕竟姑娘目下还是他们心中敬畏的庇护神。神和凡人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比如我就和那蓝血老头始终拉开着距离。”

    听到这里,方熹度也意识到了点什么,嚷起来:“我日了……原来你刚才戏弄我什么小沈的假名,合着你也去给人当‘小神’去了!有意思吗,还带这样瞒我的。”

    酉章也跳脚了:“靠。什么叫我瞒着你,分明是你自己误会的,还顺带讥讽了我四个成语,你他……”他把那个粗鄙的词吞了,继续道,“现在甩锅给我。你这样做就有意思吗!”

    方熹度却较真地给他纠正:“脱裤子放屁。请问这算成语吗?!你到底有没有点学识啊。”

    “我靠!你这鸟人居然污蔑我。当年谁的第一拿的最多——是我,你的同窗同桌,锦绣文章贴满榜的酉氏章公子!”

    方熹度轻蔑一笑:“你也甭脸上贴金,形容的这么夸张也就只能糊弄下外人罢了。第一你也仅仅比我多拿了两个。”然后他比出两个手指,“两个而已。”

    酉章本来红着脖子的,闻言忽然轻轻笑了:“两个,我也没觉得如何如何。其实领先你一个就足以证明你我之间的差距了。”

    “我日了……”

    完了完了,莫名起来的一场骂战莫名其妙地就要爆发了。江浸月连忙去拉秋官大人的袖子,叫他站出来阻止,只有他有这个权威这个身份叫停止戈。

    果然,秋官大人也烦他们俩了,立即就出声呵斥:“再吵各自给我滚远点。”紧接着,微不可查地把被那只被江浸月拉过的手的五根手指头蜷在了一起。

    方熹度和酉章被秋官大人这声训斥住了,立马偃旗息鼓,老实安静了下来,不过相互还是齐齐把脖子都转到外侧,谁也不想睬谁一眼。

    这样相爱相杀的友情,江浸月见状是既羡慕,又不羡慕。不过平心而论,对他们两个的印象反而越来越好。

    --

    蓝血岛,一个无名湖,忽然从静若处子的氛围中变得狂如被一头猎杀的小兽。

    湖里的厮杀声此起彼伏。有时在西边,有时在东边,有时近在眼前,有时又远在对岸。

    不过,血腥味从最早的一丝丝若有若无,变得很浓,血染波红,如果此时有嗜血的动物闻到了,一定会很兴奋。

    夜这个时候已经从一只灵活穿行密道的黑猫,化身成一条灵活潜游的黑鲨。

    潜游、换气、潜游、换气,极长时间的潜游,极短时间的换气,在水里这个潜侦监监长也能做到与陆地上一样的,不动声色窥视和接近猎物。

    巫王在六个近侍护持下从山林岩洞一路疾跑,最终逃窜到这片古占湖。是的,这个湖以他们祖先曾经生活的国名来命名的,被蓝血后人奉为祖先湖。

    祖先,自然要庇护后辈。

    所以历代巫王不仅深谙水性,还派人在水底密修了一条逃生暗道——湖中有片苇荡,苇荡里有条水道直通向岛外一处山洞,山洞里有一只船,专门用以逃生活命。

    然而,巫王还没游到那片苇荡,就被人从水里劈腰抱住,点住穴道,拖拽拉扯上了岸,毫无还手之力。

    简直就是——鱼霸王撞见了鱼鹰,强者更强。

    --

    巫王挂着一身湿皮被夜大人带到秋官大人身前跪下。然后,夜大人无声无息退场,紧接着一个很文气,玉树临风的中年男人缓缓登场。

    酉章拽着江浸月朝一旁退去,差不多离了秋官大人二十个身位左右,见江浸月一脸疑惑,他慢条斯理解释道:“靖监院审要犯,咱回避回避,不该听的一字也别去听。”

    江浸月听话地点头。

    少顷,酉章又撞了一下身侧的江浸月,指着那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人,很神秘地道:“卜先生都来了,看来主子是不怎么想跟这乌哇哇的劳什子巫王对话了。”

    江浸月转面,不解道:“为什么?”秋官大人既然吩咐了要留巫王一条命,为何又不跟他说话。

    酉章指着那文气很盛的中年男人,压低了喉咙道:“这位是靖监院书文监的卜先生。他精通古今中外二十三门语言,其中能说会道的有十七门语言。像有的外邦,一个弹丸小国就通行讲两三种语言,这也难不到卜先生,他都了如反掌。”

    顿顿,酉章换了一副崇拜的口气,继续道:“我本来以为主子不会说古占语的,可刚刚你在那装神弄鬼时就是他在暗处说的话吧。主子也太拿我当外人了,藏得挺深的,连我都不知道他会说古占语,也就是这个巫语啦。可是你看,现在他让卜先生出马了,说明他不想跟这个巫王多费口舌。这行为挺酷的,对吧?”

    “是……是的呐。”江浸月尴尬笑着应和,心里却再想:看来方才自己挺幸运的,能与秋官大人共演双簧,还让他亲自出声配合演出。

    这时,卜先生已经叽里呱啦跟巫王轻松交谈上了。江浸月横竖听不懂,只好瞪大眼睛去观察巫王的神情变化。

    只见,巫王先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旋即变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有“随便你怎么着,我反正不听不看不想也不答应,要杀要剐,无所谓”的意思。

    然后卜先生那边停在了跟巫王的继续交流。看来是谈判陷入僵局。

    江浸月便转过视线去看秋官大人,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秋官大人周身有种笼盖天下的气势。

    江浸月知道他肯定一清二楚这场谈判具体在谈什么,卜先生怎么说的,巫王怎么答的。可他既不出言补充,也不出声打断,像个无关人似的。

    见在场好几个人的视线都停在自己这边,秋官大人一摆佛尘,没错,那边玄铁玉柄又被他变回了一杆佛尘,声音格外冷酷地道:“我要留你的命,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欣赏你。我觉得你还有点用处。如何,想不想成为我的人?”

    果然如酉章所说,秋官大人讲的汉语。

    甫一说完,秋官大人又是一摆佛尘,再次缄默不语。身侧的卜先生立即飞速地将这句汉话翻译成古占语说给巫王听。

    巫王听了眼睛瞪如铜铃,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然后看着卜先生要他翻成汉话传达给他的上司。然而,卜先生却没张嘴,片刻后秋官大人慢声回复了巫王的问题。

    “你仍然拥有在这个岛上的最高王权。不过,你得听令于我,这岛上的所有东西都也得归属于我。当然我不会经常光临这个小岛。你们跟阇婆国、故临国的世仇,我会安排人来解决,金银财货好东西自然少不了给你的,按月给还是按季给,可以细谈。”

    话毕,卜先生又巧舌如簧的转成古占语说给巫王听。

    这下巫王也瞧明白了,这个官阶最高的人其实听得懂古占语,只是他不屑于和自己交流罢了。他堂堂一个巫王,在更强的人眼中不过一只小虾米。

    秋官大人此举是从心理上占据高地,胁迫对手,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反正最后秋官大人没有再讲过一句话,江浸月也不清楚卜先生究竟继续跟巫王谈判了些什么。总之,后面巫王从地上站起,朝着离开社稷坛的一个方向走去。

    江浸月和酉章因为都听不懂,所以对巫王的此举此动不都很一头雾水,酉章连忙高声嚷道:“卜先生——卜先生——过来这边一下,你跟巫王都说了什么,他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卜先生听见斜后方有人叫他,转过身猛地一愣,片刻后踏着小碎步跑过来,道:“酉大人怎么这幅模样,下官差点没认出您来。——噢,那巫王被院长收编进靖监院了,目下正领着人去最大的一处藏宝地。怎么,酉大人要同去吗?”

    “当然要去了。”酉章说着就招呼江浸月赶紧跟上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拍拍卜先生,“辛苦了。”

    江浸月与秋官大人差身而过时,停下来,对他道:“大人,卑职跟着去搭把手了哈。”此前蹲大树上的时候秋官大人是说过要她专注寻宝的。

    跑前面几步的酉章回头催促落队的江浸月:“怎么没跟上。快点。”

    忽然,一道清冷声音传来:“酉章你留下,负责撤离。”

    话音一落,酉章一个趔歪,后退走了回来,恭敬道:“是。”

    江浸月闻言,重新看向秋官大人:“......那,卑职去还是留呐?”

    秋官大人淡淡道:“你跟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