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轿车开进庄园的时候，本来在跟姨姨、叔叔讲话的希希，忽然瞪大眼睛。


    先是歪了歪小脑袋，从正面往车外看去，随后立刻叔叔腿上扭动小身体，转过来往近侧的车窗看。


    霍严搂着孩子，宽大有力地手掌护在他暖呼呼的小身体上，问道：“怎么了希希？”


    希希的眼眸流光转过，是茵茵绿草。


    小手指着外面，他昂起脸问：“叔叔，我们来公园玩吗？”


    他的印象中，爸爸妈妈带他去过公园。


    但他太小，不记得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李云君一直牵着孩子的小手，此时捏了捏小手指尖：“不是，是希希的新家。”


    希希立刻扭头看着姨姨：“新家吗？”


    漆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重新问一遍，“跟公园一样的新家吗？”


    “是。”


    李云君靠近他，托起他柔软温热的小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以后希希想去哪里，姨姨和叔叔都带你去。”


    她尽量不去想希希过往的不快乐，让自己变得兴高采烈一些，弯起眉眼笑着说，“去动物园好不好？希希喜欢什么动物呢？大象？小兔子？大老虎？”


    “小兔子！”


    希希仿佛随着姨姨的话，已经身在动物园，激动地蹦跶一下。


    他拿起夹在身体和大枕头之间的玩偶兔子，“长耳朵的兔子，希希喜欢！”


    “嗯，姨姨知道了。”


    李云君揉他的头发，顺便揪了一下玩偶兔圆嘟嘟的小腿。


    她想，小兔子应该也是养父母给他的。


    一个玩偶，一个枕头，都能够让希希这么喜欢，那只能说明养父母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遗憾的是，人不在了。


    李云君望向车子尽头，想到在家里焦灼等候孩子，霍璟轩。


    尽管璟轩才是了解一切真相的人，但他才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重新回到三岁的年纪，并且告诉大人当年抱错的事，一边请他们立刻找回会在四岁意外过世的希希，一边要咽下亲生父母已经亡故的事实。


    不管从哪个层面说，李云君都太心疼璟轩了。


    所以她和霍严决定继续抚养璟轩，至少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庭。


    李云君回神，看着乖巧懂事的希希，发自内心地希望两个孩子可以相处融洽。


    轿车慢慢地经过乳白的喷泉池，希希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底满是好奇。


    希希的新家，这么大哦？


    最后停在主宅外，希希看到好多穿黑白衣服的大人，脚步匆匆地冲向车。


    他被吓到了，抱紧大枕头和小兔子，猛的往叔叔怀里缩。


    霍严见状，连忙抱紧他：“希希不怕，是家里的阿姨们，他们是来迎接希希。”


    希希猛的摇头，可怜巴巴地咩咩叫起来：“不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眼泪珠往下热滚滚地滑下来，脸都埋进枕头里。


    李云君紧张地抱过来，揉着他的后背：“希希怎么了？希希是不是害怕什么？”


    希希抬起哭红的小脸，连忙抓住叔叔和姨姨的手指头：“姨姨不要和妈妈一样，叔叔也不要和爸爸一样~不要他们来带走姨姨和叔叔……”


    霍严平日寡言少语，此时倒是反应迅速：“我知道了。”


    他凑到太太耳旁，“阿姨们穿黑白制服，可能像……葬礼上的人？”


    李云君眼神往车外看去，青天白日地吓一跳，连忙用胳膊肘推他。


    她温声细语地哄：“希希不怕，这些不是来带走我们的，是家里的阿姨们……”


    霍严先下车，赶紧叮嘱管家。


    李管家一听，统一的黑白制服吓坏了刚接回来的小少爷，连忙招呼大家去换。


    李云君在车里哄着希希，看他虽然心里怕极了，但也不大哭大闹，就是抱着枕头不敢抬头，心里是心疼多过于一切。


    “宝贝希希，你看，叔叔已经让大人们去换衣服了，他们有好几套衣服的哦~今天刚好穿了统一的这一套，以后都不穿了~好不好？”


    希希在枕头上擦擦眼泪水，还是不敢立刻看车外。


    刚才好多人围过来的时候把视线都堵住了，从他小小的视角看过去，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现在还心有余悸。


    车门再次被打开，李云君侧着脸在哄希希，以为是霍严上车，结果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童音。


    “……希希。”


    是同样三岁的霍璟轩。


    李云君连忙抱着希希转过来，见车门打开，璟轩就站在窗外，半个小身体靠进来。


    希希听见有其他小朋友的声音，也悄悄抬起头观察。


    李云君倒是松口气，同车外弯腰的霍严对视一眼，总算把刚才的意外状况给化解了。


    她连忙伸手，让璟轩也坐进来。


    不知为何，她这个成年人，此时此刻，竟也觉得车子的后排真是个安稳可靠且温暖隐蔽的堡垒。


    霍严似乎心有灵犀，等璟轩拉着妈妈的手坐上车，他也跟着重新坐进来，索性将门合上。


    他抱起璟轩，让他面对着希希坐在自己腿上。


    四个人就这么挤在后排。


    两只小崽崽四目相对。


    李云君知道，璟轩现在心理年龄已经八岁，稍微懂事些。


    但在她这个妈妈眼里，八岁和三岁有什么区别？


    还不都是小孩子。


    她想着怎么给他们做个介绍。


    但希希却忽然动了动，小身体往璟轩的方向凑凑，噘起小嘴巴皱起小鼻梁。


    像极了一只在野外的毛茸茸小幼崽，通过空气中的气味来做分辨和判断。


    李云君和霍严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都没有阻止。


    璟轩像是知道希希在闻什么气味，往希希那边靠了靠。


    李云君和霍严，默契极佳，都悄无声息地挪了一下，让两个孩子靠得更近。


    于是，两个圆乎乎的小脑袋越靠越近。


    最后嘟圆的小脸蛋，成功地面对面，鼻尖对鼻尖，一瞬不瞬地盯着彼此。


    画面有些可爱，李云君都想留个念。


    但希希闻到了什么？


    她怎么什么都没感受到？


    正在两个大人疑惑的时候，希希的小脸蛋再次埋进枕头里，用力嗅嗅。


    “希希？”


    李云君问道，“怎么了？”


    希希抬起头，看看姨姨，又看看不认识的小朋友，声音微弱地发出请求：“希希可不可以，抱抱……哥哥？”


    这个小朋友看起来比他高，所以礼貌懂事的希希就自动把他划拨到哥哥一列。


    璟轩才三岁，哪怕他是从八岁的年纪重新回来，但他也没有带弟弟的经历。


    他在原来的时候，还一直吵着让爸爸妈妈给他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没想到现在希希居然喊他哥哥。


    而且，希希叫“哥哥”的时候，小奶音好可爱。


    像是小羊羔，咩咩叫。


    没等大人说话，璟轩立刻伸出胳膊：“哥哥抱希希。”


    两个大人往中间凑，让小崽崽抱在一起。


    软软的小胳膊都搭在一起。


    仅仅只是这样，李云君都感动得不忍再看，扭头忍住流泪的冲动。


    此时，霍严伸长了胳膊，揽住太太的肩膀，给了她一些力量。


    希希抱住璟轩后，小鼻子还是嗅来嗅去，最后在他的颈窝找到熟悉的味道，惊喜地低呼：“是妈妈的味道！”


    他像是确认般，抱起另一侧的大枕头，重新闻一闻，最后自我肯定地发出“嗯”的一声小奶音。


    霍璟轩没有明白，向妈妈发出求助信号。


    李云君好奇地低头看着枕头和璟轩，问道：“希希，你是说你在枕头和哥哥的脖子上，都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希希一本正经地点头，第一次如此肯定：“嗯！”


    为了表示证明，他的小胳膊用力抱住哥哥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像是吸枕头一样，吸一大口：“妈妈！”


    两个大人：“……”


    李云君一时间哭笑不得。


    本来她还等宝贝希希喊自己妈妈，结果对着璟轩喊妈妈？


    霍璟轩握住希希小小的手，茫然地眨着眼睛：“妈妈吗？”


    他自然知道肯定不是车里的妈妈，是他没见过的，已经过世的父母。


    “嗯！”希希认真地说，“哥哥跟妈妈一样的。”


    小手指在哥哥的颈窝处指指点点，“香香甜甜的。”


    随着希希的话，李云君低头悄然闻过枕头


    还是只有肥皂洁净的味道，哪有香甜的妈妈的味道？


    她狐疑地看着璟轩，难道不应该是奶香味之类的？


    璟轩忽然哭了，低头抹眼泪：“是妈妈香香的吗？”


    “嗯，天上的妈妈香香的。”


    希希不懂哥哥为什么有妈妈的感觉，也不懂哥哥为什么哭起来，但他心里好难受，连忙伸手抱哥哥。


    霍璟轩也抱紧第一次见面的希希。


    ——八岁的他都不懂什么叫做重生，但一想到前世自己的父母和希希都相继过世，而面前的养父母更是在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地相继离世，他就分外难受。


    命运给了他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他无法拯救已经离开的父母，而希希还记得他的父母。


    不管怎么样，他都想保护好可爱的希希。


    两个小家伙抱着彼此，也是依偎着彼此。


    李云君连忙抱住了哄着说：“好了，希希，璟轩，我们都不哭哭了哦~”


    霍严揉了揉两个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你们再哭的话，妈妈也要加入你们了。我们先进大宅。”


    李管家和阿姨们已经重新换上衣服，这次不敢轻易围过来，都在大宅门廊底下翘首以盼。


    李云君和霍严分别从两侧将孩子抱出来。


    上台阶的时候，希希看到陌生而友善的脸，在阳光底下对自己露出微笑。


    他有些胆怯也有些害羞，搂住大枕头的小手揪得更紧。


    屋子里有中年的阿姨友好地冲着希希挥挥手。


    希希眼巴巴地看阿姨，小嘴巴抿了抿。


    作为懂事礼貌的乖宝宝，他也想挥挥手，但现在抱住了枕头，就没办法了。


    面对如此众多的微笑和关注，他有些不安，脑袋往姨姨的脸侧靠过去。


    李云君担心他怕生，抱进客厅后让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希希，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下，喝点水，一会儿姨姨带你去你的房间。”


    希希听着姨姨的话，注意力被拉过来一些，懵懂地看着姨姨。


    他的房间？


    姨姨是说希希的房间吗？


    等璟轩落地的时候，他机敏地转动小脑袋看向哥哥。


    璟轩连忙走过来，牵起希希的小手：“哥哥跟你坐一起，好不好？”


    希希点点头。


    明明沙发那么多，可是他依旧礼貌乖巧地给哥哥让开一些。


    璟轩还小，单纯地以为希希给自己让座位，代表他喜欢自己。


    所以他也更加喜欢希希。


    但看在大人眼里，便满是心疼。


    李云君想，她该怎么告诉自己三岁的孩子——没有人需要他这么礼貌，他可以尽管任性、撒娇，甚至做出一些无理取闹。


    以前璟轩就是这样的，有自己的小脾气，是任性但不会搞破坏的模样。


    可是如今璟轩从八岁回到三岁，知道很多父母间的事情，变得乖巧懂事。


    而希希因为养父母过世，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亦是过分小心翼翼地乖顺。


    阿姨送来温水。


    希希伸出两只小手去捧住小杯子，怯生生地埋头，不敢看阿姨的脸，小嘴巴会说出清晰的“谢谢”。


    见状的李云君无奈地想：


    或许她是全世界最不可理喻的母亲


    ——竟满心希望自己的孩子变得“坏”一些。


    希希眼巴巴地看一眼姨姨，看到她皱起细眉，仿佛有很多心事。


    他尽管喜欢姨姨、叔叔，也喜欢坐在旁边的哥哥，可是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


    希希真的可以一直住在新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