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她至今还留在陆晨身边的原因。


    无法放心。


    无法安息。


    可惜没有人听见。


    于是，她只能看着陆蔓宛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她的骨灰盒哀求。


    好在，这一招，好像奏了点效。


    陆晨终于不再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骨灰盒说话，而是身子微微一僵。


    陆蔓宛感受到陆晨的情绪变化，连忙抓住他的手，流着泪道：“哥，苏染姐那么喜欢你，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听说，人死后，魂魄是会在最爱的人四周飘荡的，如果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又要难过了，就算不为了她难过，我也求你，振作起来好不好？”


    “哥，斯人已逝，离开的人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最后，陆蔓宛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串钥匙。


    苏染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的画室钥匙。


    她的画室，从来都是上了锁的。


    不准任何人进去。


    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进去。


    女佣不敢未经她允许擅自进去，陆晨更不用说，以他当时对她的态度，对她的画室更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所以，她的画室，从来只有她一人能进入。


    可她现在死了，所以，这个规定自然也就破除了。


    苏染能够理解陆蔓宛把这个画室钥匙留给陆晨的意思。


    她是希望陆晨不要整天盯着那个骨灰盒。


    她想告诉陆晨，想怀念她，可以有很多方法。


    比如，去她爱去的地方，看她画过的画，听她听过的歌，吃她爱吃的菜……诸如此类。


    只要你还没忘记，那个人便永远一直活着。


    她希望陆晨能用一种正常的行为去纪念她，无论怎么纪念都好，但绝不要是现在这种。


    这自然也是苏染的想法。


    只是，她很担心陆晨太过执拗。


    一连担心了好几天，都在苏染以为陆晨不会再想开了，在焦虑还能用什么办法时，陆晨终于将骨灰盒存放起来，并且，走到了画室门口。


    苏染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但直到推开画室门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什么，她的心又高高提了下来。


    而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陆晨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也变化莫测。


    他先是怔愣，再是震愕，下一秒，红意便渐渐爬上眼尾，泪意一点点积蓄在眼眶。


    还是被他发现了。


    这个画室，摆放着的，全部都是她偷偷给他画的画像。


    从16岁到24岁。


    从校服到西装革履。


    从清冷少年到矜贵男人。


    每一年都有。


    每一张不少。


    这个画室，几乎可以说是记录了苏染这一生的暗恋史。


    她这一辈子，也只暗恋过这样一个人。


    所以，整个画像里，也只出现过这样一个面容。


    而且，从16岁开始，每个画像画像下面，还会有一行字：


    陆晨喜欢上苏染了吗？


    没有，继续加油。


    陆晨一张接一张的看下去，直到看到最后一张。


    陆晨喜欢上苏染了吗？


    还是没有，不想加油了，我不要他了。


    陆晨修长的手指抹上那行字，忽然笑了一下，只是眼眶却是湿着的。


    “阿染。”他叫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真的，真的，不肯再为我动心了吗？”


    痛彻心扉是什么感觉。


    以前他不明白。


    但这几天下来，他比谁都要清楚明白。


    苏染静默良久，才轻声道：“假的。”


    “陆晨……我这一辈子，都用来喜欢你了。”


    本以为这次，陆晨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无数次她说话，无数次却在他耳旁如风一般吹过。


    可这一次，陆晨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整个身躯都像是僵住了。


    “阿染，是你吗？”他突然问道。


    他的语气急切，像是急于确认。


    但又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是我。”


    苏染不能确认他到底能不能听到她说话，只好顺着他的话答复，但刚回复完，却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好像陡然轻盈了起来。


    整个身体也在一点一点的变透明。


    她要消失了！


    她终于，要消失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陆晨能感受到她的时候。


    在他的面前魂飞魄散吗？


    好残忍。


    “阿染，是你吗？”陆晨还在急切的问。


    苏染现在无暇顾及陆晨究竟是不是能听到她说话，只想着能用最快的速度，趁着自己消失前，把所有的话说完。


    “陆晨，是我，是我，我在，这些天，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先不要说话，你听我说，你不要难受，人早晚都有一死的，我只是离开得比你们早一点，没关系，你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


    “我爸爸那边，拜托你了。虽说谢凌琛一定会帮我照顾好，但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亏欠的话，那就多帮我关心一下我爸爸吧，多给他找一些娱乐活动，让他早点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阴影中走出来。还有，我妈妈也过世很久了，我爸爸也可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如果有合适的，也多替他留意，他有人陪着，我就不担心了。”


    “陆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胃不好，不要老是每天不吃饭，你这几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实在是很糟糕，你败坏你自己名声没关系，不要连着我的一起败坏，虽说一方死了，双方的婚姻关系就自动解除，但至少你曾经是我的丈夫我不想到时候去底下有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只能说我的丈夫现在是个疯子，这样很没面子的。”


    “所以，赶紧去上班，赶紧去吃饭，赶紧去睡觉，不要再为我难过了，人这一生很长的，你会遇到很多人，说不定，以后遇到一个比我还有趣的人，你就会忘记我了，但是，也不要太快忘记我，慢一点点，不然，我也会有点难过。”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她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候，苏染却发现，其实很多话，在陆晨身边的这些天，她其实都已经跟在他身后都说完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她在死后，会以这么独特的方式留在陆晨身边了。


    她一直以为是神明作祟，事到如今，才明白，其实是她自己。


    念念不忘，必须回响。


    好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虽然不知道陆晨是不是能听到这些，但是，苏染知道，她说的话，神明一定能听见。


    于是，最后一句话，她是说给神明的。


    “神明啊，我以前不相信你，但是，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你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请保佑我爱的人永远健康，永远快乐，一世长生。”


    在身体最后一刻消散之时，苏染含笑的眼眸中突然泛起了泪光。


    因为，她看到那些被风吹起来的画，印在上面的问题。


    每张画下面的答案，正在被陆晨一张又一张飞快地全部改动着。


    陆晨喜欢上苏染了吗？


    喜欢。


    一直，都喜欢。


    一个月后，a市举行了一场轰动全城的葬礼，送别安家大小姐，亦是陆家少夫人苏染最后一程，而此次葬礼，为陆氏集团总裁陆晨全程亲手操办。


    同年。


    陆氏集团总裁陆晨自尽于陆少夫人墓前，死后按照遗愿，与陆少夫人合于一坟。


    墓志铭上刻：


    【此地长眠者，不愿长生，只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