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作品:《桑陵二三事

    阮棠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了:“好,我信你。看来只能对不起王姨了。”

    卫迟挨着她坐下,依旧搂着她,片刻不肯撒手。

    “阿绵,你愿意说说穿越到那边的事吗?”

    阮棠身子一歪,躺在他臂弯中,跟他说现代世界的种种,汽车飞机、手机电脑、空间站、深海潜艇……说这些时,卫迟静静地听,并不表现出惊讶。

    “写信也不用辛苦小青鸟飞来飞去,我们用聊天软件,时时发送接收,可方便了。”

    她又说起王姨和缪叔,说起自己的病,吃了好多年的药,饱受折磨,失眠头疼、头晕恶心、情绪失控……听到这些时,卫迟的眉毛都拧到一处了。

    “好在到桑陵城后,这些老毛病慢慢都消失了,王姨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她为了给我治病费了很多心神。”

    她说了很多很多。之前不敢让卫迟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穿越之法,如今也坦诚说出,她告诉卫迟,这个谜终有一日她要解开,回不回去是一码事,探索精神要有,也许弄明白了,她就不会时不时焦虑煎熬,担心自己会突然穿越离开。

    听到这,卫迟若有所思,阮棠抬手揉揉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阿绵,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这一世是重生,而你知道了有些悲剧无可避免会发生,你会如何?”

    “当然是尽全力去改变呀!”

    “倘或天道不允呢?”

    “尽人事嘛,该做的还是得做。”

    卫迟沉默半晌,笑道:“也是。”

    他又瞥了眼摊在桌上皱巴巴的信,他以前很少看景惜诵和阮棠的信件,如今只觉得信中“鸾鸾”二字,格外扎眼。

    多亏小青鸟,阮棠和景惜诵恢复了联系。景惜诵的手渐渐好了,能自己提笔写信了,她似乎格外喜爱“鸾鸾”这个昵称,时不时就要在信里喊一下。阮棠不愿她多心,没有告诉她鸾鸾墓的事,因一直担心她和卫迟的关系,在信中替卫迟解释道歉,又问李辞彦的伤。景惜诵劝慰她不要想太多,天下动乱,各事其主,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譬如桑陵城容家,紧抱花云早大腿,如今要兵马有兵马,要钱粮有钱粮,听闻如今容家奏请之事,朝廷无一不准的。最近各地起义如雨后春笋,朝廷镇压不完,西北武将之乱也未解决,花云早命他的好大儿亲率十五万傀儡军攻打昌斯和延明,而上次伏击傀儡军,明舍城也出了不少力,朝廷此番若顺利攻下延明,明舍城恐怕唇寒齿亡,不如劝卫迟带她到其他城中避一避。

    阮棠和卫迟说了,卫迟从账册里抬起头,揉揉眼角,笑道:“朝廷打完延明,会就近先取昌斯,然后西进从庆州打北娄,不会绕远道来明舍城的。”

    “北娄挨打,你不担心吗?”阮棠揶揄道,又凑近去看厚厚的账册,没看懂,伸手帮卫迟按了按太阳穴,“你当了北娄大官了,这么忙。”

    卫迟反身抱住她,道:“一官半职全无,替人瞎忙活罢了。”

    “工资高吗?李辞彦在南随混了个指挥使,可有钱了,在信里跟我炫耀呢。对了,他还问你好,一点不记恨你揍他的事,真是大度啊。”

    卫迟正欲辩驳,听到门外有人唤,应了声便出去了。阮棠在家时,不熟的人他不会请进门。无聊等待时,阮棠翻翻纸拿拿笔敲敲笔山,笔山旁放了个小印章,她好奇地拿起来往纸上一按,是小篆,四个字她只认出“楼xx印”。

    她想起上元节时,李辞彦让她转交给卫迟的锦囊中,捏着就好像是一枚小印章。

    卫迟回屋后见她在研究印章,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纸笔收好。阮棠故意问:“哪个小美人找你?”

    “冉虞鱼,冉央的妹妹,命人送请帖来。”

    “哇,北娄的大小姐!请你去喝酒吗?”

    “是,我与她多年未见了。”不知有意无意,卫迟手撑在桌上,手指恰压住“楼”字,“就在后日,你一同去吗?”

    “不去不去。”阮棠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连连摆手。印章的事卫迟没主动提,她也不再问,只是对冉虞鱼生出好奇。

    沈衣自上次给她画命后便很少再见,阮棠向胡商打听,胡商哈哈笑道:“他躲着呢。”

    “躲谁?”

    胡商收住笑:“没谁,主要是鱼娘来明舍城了,我与卫迟为此忙活了几日,生怕怠慢了她,谁知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被沈衣这小子捡了便宜。”见阮棠一头雾水的样子,胡商瞅瞅四周,凑近压低声音道,“冉虞鱼是冉央胞妹,风流妩媚,府上面首众多,我也是前日才知道,沈衣竟也是鱼娘石榴裙下一员。”

    阮棠一脸震惊。

    “那样的女子,啧啧,人间尤物,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的。”胡商摸摸胡子,眯起眼回想冉虞鱼的风韵,“可惜她不爱我这样的糙汉。”

    阮棠见他表情逐渐猥琐,微微皱眉。胡商回过神来,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卫小娘子,怪我在你面前不该如此轻薄姿态,你可千万别和卫小官人说啊,他得扒我的皮。”

    于是阮棠愈发好奇,冉虞鱼是生得多美,比南泠还要美吗?直到卫迟赴宴那日,她跑到城中小双湖偷练水精术——明舍城中有两座相连的小湖,如碧蓝宝石镶嵌城中,时虽八月,城中极少降雨,又无甚河流,因而她只能跑来小双湖。那日天很蓝,白云绵厚倒映湖中,她化水入湖随风而流,不想冉虞鱼的宴就设在湖的对岸,阮棠隔着被湖水荡漾摇晃的闪闪日光,看到卫迟就坐在冉虞鱼对面,沈衣枕在冉虞鱼膝上,胡商和其余几人分坐卫迟左右。

    南泠是清冷的艳美,如月下名花,孤芳、自怜,不可亵玩,冉虞鱼的五官不如南泠,但浑身散发着既妖且媚的气息,妲己在世也不过如此吧,阮棠想。

    一阵风吹来,水草摇摆而动,几只白色的鸟从湖中央飞起,直上云霄。众人都抬眼去看鸟儿,唯有卫迟望着湖面的涟漪若有所思。冉虞鱼举杯敬他,薄如蝉翼的纱衣内乳波随动作汹涌,卫迟目不斜视,态度甚恭,一杯下肚,便把胡商推出来:“此次从海外购得十船铁甲,鱼娘得好好犒赏胡秦兄弟。”

    胡商感激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酒杯迎上冉虞鱼。

    气氛融洽,觥筹交错间酒气混杂脂粉香气,被风吹送到湖上。

    今年天气很怪,六七月最热的时候,夜里还得盖棉被,如今八月了,雨没下几场,天又转凉。景惜诵在信上说,各地饥荒愈发严重,随处可见饿晕饿死的人,几场起义勉强被镇压住了,但朝廷已然强弩之末,内乱不止,外患难除,民不聊生,战祸不断。朝廷似乎在考虑迁都,花云早看上桑陵城,源源不断地给钱给人给兵马,容成济要腾飞了。而她奉兄长之命镇守南随边城,在李辞彦的帮助下,秣马厉兵,以待大变化,只可惜缺钱,很缺。

    小青鸟又长大很多,捡回来的树枝一次比一次粗,全摆在屋后,搭了个小窝,阮棠时常蹲在旁边看,可小青鸟似乎并不会下蛋。她问卫迟:“小青鸟是公鸟吗?”

    卫迟也在她身边蹲下:“好像是。”

    “难怪不会下蛋。”

    “你想吃鸟蛋吗?晚点我买几个回来。”

    “不想吃。你还要出门吗?天都快黑了。”

    卫迟站起身,将阮棠也拉起来:“别蹲那么久,小心腿麻。冉虞鱼找我有点事,我去去就回。”

    “急事吗?你和她相处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长了。”阮棠酸溜溜地道,“要不你留宿在那吧,省得明天又跑。”

    闻言,卫迟笑道:“阿绵吃醋了。”

    “没有!”

    “桑陵城有几批货被容成济劫了,往后水路再从桑陵走,怕是不行了,我们几个商量多日,尚未想出对策。冉家有些急了。”卫迟边解释边弯腰拍拍阮棠裙上的羽毛,青鸟长得快,羽毛也换得厉害。

    阮棠看着他的背,心思一动,跳上去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紧贴着骑在他背上:“驾!”

    卫迟手往后搭住她的腿,缓缓起身,背着她往屋里走。

    “你不许在外留宿,不许看球。”

    “看什么球?”

    阮棠用脸蹭他的耳朵,道:“我上回都看到啦,你们几只色狼,都盯着美女的大胸。”

    “你当时在湖里。”

    “对,你可要小心点,时刻查岗!”

    “好。阿绵,我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你放宽心。”

    阮棠“哼”了一声,安心趴在卫迟背上:“我当然放心啦,卫大奸商也就偶尔狎妓喝喝花酒而已啦。”说着,笑起来,“卫迟,你脾气怎么这么好,我怎么说你都不生气。”

    他们在明舍城的日子如此安稳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