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他想过无数次和阿茶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


    他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阿茶，那个逐渐清醒的神女。


    但从未想过，第一次见面，她似乎就想退婚。


    这么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他的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震耳欲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拓跋俊还是退让了：“被言语攻击......被称为荡妇，被他人羞辱，被众人指指点点，迎接莫名其妙的目光窥探......”


    阿茶明白拓跋俊的意思了，她灿烂一笑：“我不在乎。”


    拓跋俊知道她不在乎，不然也不会用这么长的句子了。


    他面前的女人，不是那个任将军府欺凌了九年的傻子林阿茶，而是神女——


    阿茶。


    拓跋俊有一肚子话想要问阿茶，却又张不开口。


    人都是这样的，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东西，游刃有余，随心所欲。


    但一旦开始在意，就变得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没有人能逃过这个怪圈。


    阿茶松散地向后靠着，拔玩着手中的茶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又重新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呢？”


    是想我了吗？


    拓跋俊面色一紧：“嗯？”


    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是了，他这么着急忙慌的赶到她的院中，怎么看都像他动了心。


    但他不确定。


    他不应该是一个会随意动心的人，何况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她‘神女’的身份。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谨言慎行，才一路走到现在。


    他要的是权倾天下，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查清楚母亲的事。


    而不是沉溺在无用的情情爱爱之中，荒废了自己。


    所以此刻，即便阿茶故意提醒拓跋俊还未回答她那句‘想我了？’，拓跋俊依旧做不出回应。


    该怎么回答？


    分明只要回答‘想了’即可。


    可是拓跋俊，说不出口。


    他似乎有一丝动摇，似乎觉得自己对阿茶，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纯粹利用，而是有了一些别的东西。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的灵动，她藏在脆弱之下的狡诈，他两过于相同的经历……


    还是因为，他无法避开的宿命感？


    拓跋俊不想深想，也不敢深想。


    他只是站在原地，孱弱的身子无法完全撑起这件衣裳，显得他的身骨更加单薄。


    他就这么站着，眼中藏了太多情绪。


    他执拗地不想不尊重自己，更不想不尊重阿茶。


    阿茶就当做没看到一般，唇边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些年，喜欢她的人太多了。


    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但爱的都是她的容颜，身份，她的才气和地位。


    她从来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她，她也不期待，会有一场甜甜的恋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相信男人，对她来说……是最愚蠢的一种。


    有那个时间花前月下，不如好好提升自己。


    世界之宽广，她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可以做。


    上天既然给了她新的机会，让她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就想当秦始皇。


    想在这历史的长河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今日这场对话，在她的预设中，是一定会有的。


    她并未掩饰过自己的锋芒毕露，拓跋俊一向聪慧无比，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未来的价值。


    她不可能永远和他捆绑在一起，小小男人，不过是乐趣罢了，又怎么值得她托付一生。


    所以，在正戏开始之前，她要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她可以帮助他。


    但就像那场梦一般，拓跋俊得跪着，尊重她，恭敬她，庇护她，视她为先生。


    她才愿意怜悯一般地提携他一下。


    而不是，作为妻子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想法。


    阿茶就这么看着拓跋俊。


    世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时间从他们的两侧极快无比地划过，消失。


    两个不同时代，不同时空的灵魂，就这么彼此看着对方。


    拓跋俊如此聪慧，他自然清楚阿茶到底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俊垂下头，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阿茶稍微直起了点身子，仰起头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拓跋俊淡淡一笑，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血腥之意，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是我的父皇，亲手杀了她。”


    “他将她绑在城门外的羞辱柱上，说她当年就是一名妓子，如今狗改不了吃屎，竟然与太监对食。”


    “她被剥下了全部衣服，当成那些男人们的面，被凌辱，被羞辱。”


    拓跋俊闭上眼睛，惨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痛苦。


    “我那好父皇啊，他就让下人摸遍了她的身子，然后用刀，一片一片地剥离她的皮肤。”


    “那天，人很多。”


    “城内的百姓携家带口都来看热闹了。”


    “他们嘲讽，辱骂，肆意地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菜叶沙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扔在她身上……”


    “那一天，整个羞辱过程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结束。”


    “我的父皇，至始至终没有露面。”


    “但我知道，与太监对食之事是假的，他不过是想让她死罢了。”


    年轻的拓跋俊垂下脑袋，此刻的他显得那么哀伤，那么弱小，碎成了一地，让人忍不住想抱抱他。


    可是阿茶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她似乎不会共情一般，声音冷漠：“所以呢？”


    拓跋俊抬起头来。


    阿茶笑脸如嫣，声音清脆，犹如清泉：“所以十三皇子殿下，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永远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你若是愿意，你将永远是我的妻，我唯一的，妻子。”


    拓跋俊目光锐利，语气坚定。


    阿茶看着年轻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殿下，这不是谈事的态度。”


    拓跋俊眸中生出迷雾，微微蹙眉。


    “你想要的是什么，我清楚。”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并不知道。”


    “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阿茶顿了一顿，走到拓跋俊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


    “殿下，人不能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