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作品:《大经纪人

    夏儒一直喜欢看王意侬吃东西。


    他第一次看见王意侬进食,是在《残酷游戏》的第三天,她在吃一桶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康师傅香辣牛肉面。


    他第一回见到有人那么会吃,加一根火腿肠泡面伴侣,那是常规操作了。她还知道要把泡椒凤爪和猪皮也一起泡进去。不过都是一些小卖部都能买到的零食,每样都不超过十块钱,她却泡的很有仪式感。


    旁边有人想要拿走她压在泡面桶上的杂志,被她狠狠瞪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夏儒在旁边看了发笑。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不光是他,家属院里的其他孩子,在成长阶段中也很少被允许吃垃圾食品。


    他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那样子大口大口地嗦面,甚至有点野蛮,有点像想象中原始人茹毛饮血的样子。王意侬根本不用叉子,端着纸面桶,一根根卷曲着弹性十足的面条像是被面汤润滑了,一直滑进了掉进了她的嘴里。


    一边的夏儒光闻到味道,都觉得非常麻辣刺激。而她,一张小而饱满的唇,辣出来一道浅浅的粉色唇线。可是她一点没有减慢速度,就像是在从食物中汲取着生命力。


    也是夏儒第一回看见有人那样的玩一个游戏。不过是游戏而已,忍耐力测试,随着地板逐渐升温,受不了的都提前放弃了。


    夏儒很早就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拼身体的游戏从来不是他想攻占的方向。这种有损选手身体健康的比赛方式,在第二季的《残酷游戏》里就被摒弃了。


    他刚刚下来,看见还留下的十几个选手里,所有人都被地板烫的哇哇乱叫,不停地换脚。


    只有一个女生,她傻傻的双脚贴地那么硬生生站着。


    他一开始觉得她应该就是耐受很强的那种人。


    ***


    但是仔细一看,分明不是那样。她明明满头大汗,脚底的皮肤红的顺着小腿一直烧上去,快要连到腿上去,她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里面。


    后来她整个脸都烧起来,满脸通红,看起来非常痛苦。她的手掌缝当中流出来一点点的血迹,是被她自己硬生生忍耐着抠出来的。


    夏儒听到已经放弃的其他选手在小声吐槽:“要不要这么拼啊。”


    台上还有两个人,又赛了五分钟。


    夏儒看见旁边温度计已经显示上升到53度。他看见当时还是陌生人的王意侬满头的汗,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他走向导演组,很严厉地要求中止比赛。


    他当时是真的怕会出什么意外。


    后来他半夜睡不着到客厅找水喝,看见王意侬躲在一个角落,一点点亲手挑破满脚上的水泡。


    她用的是一般的缝衣服钢针,拿着打火机烤一烤作为消毒,手上动作很稳。


    她的脸上,一丁点的痛苦都看不出来,是那样的冷静。仿佛不是自己拿的针,仿佛扎的不是自己的脚,仿佛流出来的不是自己的血和细胞液。


    当时拿着水杯的夏儒,感觉到的是荒唐而又震惊。


    王意侬大概一直都不知道,她坚持到最后只剩两名的那个比赛,是因为夏儒威胁导演组会自己聘请最好的律师控告电视台而提前收尾。


    ***


    “所以,这就是你骗王意侬的事情?”黄郅韧听了半天,只觉得离奇。


    “不,你听我接着说。”


    当时还更年轻的夏儒,看见那一幕,一瞬间在脑海里同时产生了两个清晰的想法。


    基于群体的想法:“女人真可怕。”


    以及基于个体的想法:“不要惹王意侬。”


    但是后来,遛进储藏室里躲个清净夏儒看见她知道了自己并不是靶子,而是真的可能被投出局的人之后,有点迷茫不知所措,又有点委屈的自言自语:“我明明已经尽全力了。”


    然后她咧开嘴。他以为会听到哭声,却看见她埋进自己的膝盖之中,无声的哭泣。


    她明明已经躲进来了储藏室,还坚持隐忍,一点点的抽泣声也不愿意被人听见。哪像其他几个在场面上混的开的女生,收到一点点的委屈,恨不得对每个人都哭诉一番。


    按照她们的理论,女生有苦不诉是一种浪费。但王意侬好像完全没有这一根筋。她大概也只有一根筋,那根筋绷得老紧,上面写“靠自己”三个字——这是后来夏儒自己慢慢乱想想到的。


    莫名其妙的,夏儒从躲着的地方站起来,然后走到她身边。她立刻机敏地停下来,抬起头来看他,还带着一层薄薄水雾的细长眼睛透着一种机警,好像就算伤心也不能被人看了笑话去。


    夏儒鬼使神差地对她说出来第一句话:“你有没有找祝珍珍谈过?你走了她就是唯一的素人了。”


    ***


    再后来,是《残酷游戏》的第72天。


    王意侬泡了面,加了料,却端着碗,第一次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她大概有预感了,知道马上这一周投票之后是该自己离开。


    夏儒虽然那个时候不知道她参赛的内情,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想赢。但他衷心地欣赏王意侬对待游戏的坚韧精神,从始至终蓬勃的生命力,以及那些隐藏在冰冷面孔之下的骄傲。


    他走到王意侬面前蹲下。


    她端着泡面碗,碗上还是盖着那本杂志,她看见夏儒,笑了。


    “我就要走了,谢谢你。”她很冷静清明地说。


    然后按照四分钟时间一到,揭开盖子,香辣的泡面味道扑鼻。


    她搅动着叉子,第一次没有一点食欲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夏儒说出来第一句非常违心的话:“不一定谁会走的。”


    夏儒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看见没有食欲的王意侬,他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的别扭,烦闷,以至于说出来根本没必要的那个谎,临走还骗她一次。是他做的不对。


    ***


    夏儒说完了。


    黄郅韧的反应是:“就这?”


    汪旭的反应是:“这就叫骗啊?夏哥。得亏你记了三年。”


    在夏儒的印象里一直觉得这是很严重的欺骗。


    虽然他在第73天的投票里,不顾五人联盟里剩下的葛绘君、黄郅韧两个人的要求,投出弃权票。但他还是觉得非常的抱歉。


    这种抱歉致使他心里别扭,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跨过潘多拉之门,去找她说话。虽然现在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想和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记得当他终于调整过来情绪,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直铁血冷硬的王意侬已经哭的站不住,她抱着黄郅韧,小小的悲痛的面孔露出来。


    夏儒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全部感受。他大概只是有一种沉沉的了悟的感觉,哦。原来她喜欢郅韧。


    黄郅韧是他在别墅里最信任的朋友。她的眼光不差。


    本来离开围棋队之后,不用长期做高强度思考,他的偏头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却就在这个时刻,突然又一次卷土从来,时时的在本该睡眠的时间袭扰。导致了他到最后一周其实想早些离开别墅。


    他一向自诩清醒,看破各种人心,以为自己能够通过毫末明察不同人的心理状态。所以他才没有怀疑。但就是因为这样的傲慢,一直隔了好久,他才知道,当年那匆匆的一瞥竟然是自己误会。


    他向后退了一步,退了三年。


    但如果,不是他先骗了她,不是他心有芥蒂,他明明可以是第一个跨过潘多拉之门走到她身边的人。


    后来他终于知道,她哭泣是因为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如果有如果,那么在那个时候,她抱住的人大概会是他。他大概可以与她分担那么难过的时候。


    他也不用因为误会,白白错过三年。


    ***


    黄郅韧说:“该说不说,夏儒,你为什么觉得那么抱歉呢?”


    “嗯?什么?”夏儒一愣。


    “我问你,在游戏里面,我们是不是每天都说谎?为了自己和同盟军能生存下去,我们是不是每周都要淘汰我们同盟以外的人?”黄郅韧说。


    夏儒点头:“你说的没错。”


    “那中间你有感觉到抱歉吗?”黄郅韧突然问。


    夏儒停住,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清楚的仍能回忆起当时自己的想法。都是游戏决策而已嘛,都是为了成绩而已,《残酷游戏》就是一个生存博弈游戏,预设的价值观就是人人可以说谎,没有什么道德问题。


    他不仅从来没有感觉到抱歉,而且也从来没有冲动,想要越过潘多拉之门,去和谁告别。


    “那为什么……”黄郅韧组织着语言。


    夏儒马上明白过来他要说的。


    为什么他唯独对王意侬感觉到那么抱歉?那种抱歉甚至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夏儒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上王意侬,是在后来录制《月夜狼人杀》的第一年或者第二年,每周看见她,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冷静自持。


    但是这样一想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好像从三年前还在别墅开始,就喜欢上王意侬了。


    那份强烈的愧疚心就是见证。


    他本来就是狼王底色,骗了谁都不觉得抱歉,成王败寇而已。唯独不能对不起她,不然自己觉得做错了,觉得伤害她。


    不是因为爱她,又是因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