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作品:《大经纪人》 王意侬赶跑了王志和王蕴浓,回到自己家里,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才能稍微平息下来。
她缩成一团,坐在地毯上,把自己放在沙发和茶几之前形成的一个狭窄的空间。她渐渐冷静了,开始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
夏儒又不知道她家的一堆破事,只是请她家人吃饭,不该受到她兜头的一堆埋怨。该怪王蕴浓,自作主张,说了不让他来,他不仅自己来,还把王志一起带来,真讨厌!王志,王志就不是个东西,她想都懒得想他。
上个月是在海底捞里和路人吵架,这个月在Peter’s里面吵闹……她大概在夏儒眼里就是个神经病。
明明最不想要在他面前出丑,每次却刚好会在他面前露馅。最想要在他面前聪明能干体面,可是每回不体面都刚好被他看到。
她想藏着的坏脾气、讨厌的家人、失误的判断,无论她心里是怎么希望的,好像都会刚好摊开在他面前,叫他看清楚,她有多么不堪……可是现在又怎么办呢?他是不是被她吓到了,或者已经厌烦了她?
等王意侬回过神来,已经在夏儒的门外了。她侧耳靠在门上,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距离在饭店门口分开都一个多小时了,他送完了两个讨债鬼,不知道又去做什么了。
他是躲着不想见她了吗?
***
王意侬想在门外面等他,像上次夏儒在她家门外那样。正想坐下来,突然旁边邻居家门开了,出来一老一少。
那位爷爷看着王意侬,点了点头。王意侬僵硬地撇着嘴角笑一下,目送爷孙俩进了电梯。
那小孩子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进了电梯,回过头看着他爷爷说:“姐姐是被夏儒叔叔关在外面了?”还没说完,小朋友被爷爷捂了嘴。
王意侬一愣,随后马上转身输入密码。我才不是被关在外面,我只是自己没有用密码开门。
但随即又想到,要是他已经改了密码那就尴尬了。还好很快解锁,她拉开门,电梯门也刚好合上了。
电子锁发出解锁成功的音乐声,王意侬微微发愣。
她和小孩子赌什么气。
越活越倒回去。
王意侬拉开门,看见只有卧室门里透出来的灯光。
他要是在家,一定已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王意侬想着,横竖已经开门了,索性进来了,走向卧室。
***
她看见夏儒还穿着外套和外裤,就这么合衣躺在被套上,鞋子随意地丢在床底下。他平时一贯最是斯文讲规矩的,这会儿却随意极了。
他本来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了,睁开细细一条缝,扫眼看了看她,就又马上闭上了。
王意侬想,这大概是他不想看见她了的意思。
这也难怪,谁叫她今天乱发脾气了,要是他就这样再也不想看她了,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他继续那么闭着眼,朝她招招手。
她站着不动。
夏儒又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内双眼睛像是隔着淡淡的寒雾,就那么清冷地看着她。瞧了那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依旧没什么好脾气的:“站那么直干什么?过来!”
夏儒鲜少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但他偶尔这么说的时候,总像是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支配力。
王意侬也不知怎么就傻傻凑了过去,站到床边,还是直直的,就像对着他罚站。
他又说:“坐下。”这回口气温和了一点,王意侬就在床边坐着了,看见他又阖了眼睛,伸手,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动着。
王意侬一下就猜到大概是他头疼了。或许是按轻了没作用,他又换了大拇指,重重的按摩下去。王意侬坐在床边看着,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王意侬以为他不想要她接触,就要把手缩回去,却被他拖住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原来是要她帮忙按的意思。
她心里的大石头,不知不觉,好像已经被搬走。
王意侬两手都轻轻暗上去。才按了一小会儿,他睁开眼睛,本来眼里带着的一层倦倦的恹气散去了不少,此刻又和平常时候一样懒洋洋看着王意侬。王意侬正从他头顶上弯着腰下来,正好被看进眼里去。
***
王意侬望见他澄明没有一丝愠色的狐狸眼,心里积压多时的困扰,登时就消散了。
恋人的双眼,此刻如同澄明而没有一丝风浪的大海。
原来他没有真的对她生气。
那么粗鲁的她,不讲理的那一面,他在理解之前,就先原谅了。
她的恋人那么清明地看着她,包容地看着她,叫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王意侬知道自己说么都可以说,他也不会生气。她的怒火也可以被消解,她的委屈也可以拿到青天白日之下,可以讲出来,讲出来之后将得到公允的对待,然后才被消解。
她的所有坏脾气,都可以被合理地化解,妥善地安置。
她把心里盘旋了很多日子的猜想也可以说出来:“你离开围棋队,是因为偏头痛吗?”
夏儒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原因,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他的,还是这样子单刀直入的问。夏儒看着她仅在咫尺的细长眼睛,点点头,伸手轻轻摘了她的眼镜,放在一边。
她弱弱的反抗:“我这样看不清楚了。”
“这么近,不用看这么清楚。”他有几分拖沓,几分笃定的说。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王意侬接着问。
那么多人都说你懦弱,说你输不起,说你少年狂妄,心高气傲,逞一时意气。可是你明明是偏头痛发作那么难受,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王意侬并不知道,她此刻在夏儒眼睛里,是溢满担心得就快要溢出来的一对细细的眉眼。
平时总那么冷静骄傲,从一丝不苟的发型到永远准备好快速行走的乐福鞋,全身好像都有软甲护体,不流露一丝的软弱。
但此时她伏在他的上方,连眼镜片也被放到一边,她隔得那么近的四目相对,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原来真实的、私下里的王意侬是这样的模样,还是感性的,有最柔软的一颗心脏,只有在盔甲被卸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露出来。
夏儒开口,非常坦诚:“像偏头痛这样全靠主诉的病,我说出来,别人就能信吗?”
不光是他,大概也有很多其他棋手囿于这样的病症,不过症状有轻有重。他退役时如果说出来是因为受不了头风的袭扰,这样就会更加光彩一些吗?夏儒觉得并不见得。
说到底,可能也是他不够坚韧,没有迎难而上。
王意侬时常也处于言语不能表达自我的围困境地。但如果只是她自己的话,她真的没关系,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不被理解,也习惯了在必要的时刻冷硬到底,对抗到底。
可是一想到夏儒,想到她从三年前《残酷游戏》中开始一直作为她心目中隐秘的榜样的夏儒,作为她心中唯一热源的夏儒,竟然也是从这么小的时候就这样不被理解,陷入孤立,她觉得非常难过。
而且他还一直藏起来。她看了三年他的视频,也才刚刚发现他可能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可见他对外隐瞒的很好。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感同身受这么难,不光像她这样急躁、别扭、顽固的人做不到,即使耐心的,和煦的,宽容的夏儒也做不到吗?
这真让人失望。
那在这颗星球,还有谁,能被轻易的理解呢。
她本来都早已经习惯寂寞了。但一想到夏儒竟然也站在寂寞中,就觉得这旷野的寂静突然令人难以忍耐了起来。
“可是,”夏儒看着她漾着一层水光的双眼,温和地说下去,“也有人在我还没有说的时候,就心疼的快要哭了,不是么。”
王意侬被夏儒环抱着,她曾经向往的一切,成为实质,温和妥帖的将她包裹。
像是所有问题都可以问出来,所有话都敢说出来一样。
“现在不怎么发作了,对吗?”她问。
“因为每周日,都有中医师傅帮我针灸,这几年坚持去,控制的很好。”而他,他什么都愿意坦诚,都耐心地说给她听。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几?”
“今天就是周日啊。等着吧,一会儿小汪的电话就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电话进来,是夏儒的助理汪旭火急火燎地:“夏哥,你今天怎么没去?”
听见公放,王意侬立刻非常紧张又抱歉地看着他。
今晚上她被卸去了一切盔甲,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写在脸上。
夏儒刮了下她的鼻子,淡淡答:“帮我给钟大夫赔个礼,今天有事耽误了,下周还能改约时间补一次吗?”
“我刚刚问了,钟大夫下周的时间都约满了,只有等下一个周日的原来时间了。”
“好吧,那就这样吧。”夏儒说完就挂了,看见王意侬一脸愧疚的表情。
“怎么办?”她说。
“没关系,一年到头总会耽误几次。”夏儒把她的手再拿到太阳穴上,“只有劳烦你多按按了。”
王意侬闻言立刻又仔仔细细地按起来。
夏儒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就在她觉得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鼻音响起来:“意侬。”
“嗯?”
“总有一天,你的事情会愿意讲给我听的。你就先记着,现在想讲还不敢讲的话,到时候再讲给我听吧。”
“…嗯。”
她一定会全部都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