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李斯求见，始皇眼露沉吟之色


    印象中，李斯做事极为严谨，深夜事出古怪，必有缘由。


    沉吟之余，始皇不禁想起了方才的模拟所见。


    在模拟推演的将来，李斯会被赵高威胁，被迫协同谋逆篡位，可谓是早就了沙丘政变的罪魁祸首之一。


    尽管大秦衰亡似乎不是李斯所愿，但他同样犯下了大罪！


    模拟所见的一个个名字，始皇都铭记在心里，包括主谋赵高在内，每一个都会好好过问一番！


    没曾想，李斯竟第一时间就来求见了。


    始皇眼里露出几分冷意，当即沉声下令。


    “宣！”


    朗声震响，宫门开启。


    李斯颔首稳步踏入，于殿中恭敬做礼。


    “臣，参见陛下。”


    今日的李斯，似乎颇有心事，做礼的动作都极为谨慎，神色也显得有些忐忑。


    望向那种模样，始皇心头不禁泛起了冷意。


    如今，无论李斯还是赵高，都表现出万般恭顺的忠诚模样，可在他将来驾崩之后，这些人竟都换了一副嘴脸！


    这些人平日里的忠心和敬畏，全都是装出来的！


    将来的李斯，若有今日的谨小慎微，岂敢伙同赵高篡权谋逆？！


    也不知赵高抓到了什么把柄，竟让李斯投鼠忌器，仅仅被人威胁，就丢掉了臣子该有的忠诚，这些年的相国，都当到狗身上去了！


    越看越是震怒，始皇出声的语气都清冷了不少！


    “平身。”


    “你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李斯心里泛起了涟漪。


    他身居高位多年，洞察力极其敏锐，瞬间就发觉，始皇陛下今日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


    以往，他也曾在深夜进宫面圣，却从未被这般冷落对待。


    今日，陛下怎么连一句“爱卿”都懒得称呼了？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斯心头闪过一丝惊疑。


    但他也已经想得极其清楚，赵高近日一而再地咄咄相逼，仗着手中握有他的把柄，愈发目中无人，继续这样下去，绝非是什么好事。


    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在始皇面前坦白一切，决定和赵高彻底撕破脸皮！


    事已至此，再无后路了！


    暗暗咬了咬牙，李斯便颔首做礼出言！


    “启禀陛下。”


    “臣今夜冒昧前来，只为向陛下请罪！”


    请罪？


    话音落响，始皇心头不禁有些意外。


    “你何罪之有？”


    闻声，李斯继续禀奏出声，渐渐面带愧色。


    “启禀陛下。”


    “罪臣因当年的一件事，被赵高抓住了把柄，赵高借此多次威胁罪臣，为他谋得了不少私利！”


    “臣之知罪责难逃，求陛下降罪！”


    听到这番话，始皇心里就更为意外了。


    虽说他方才通过模拟，已经知晓所谓的“把柄”，但并不知晓具体是何事，更没想到，李斯会在今夜主动坦白认罪。


    事情的发展，似乎和模拟推演所见的将来有了出入。


    始皇不由得有些好奇。


    “嗯？”


    “你做了何事？”


    听到这话，李斯的心头也更为惊讶！


    他临行之前，早已深思熟虑过始皇陛下会是何种反应。


    有可能会当场雷霆大怒；也可能会对此事心存怀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正所谓帝心难测。


    即便李斯假设过很多结果，但他都不敢确信，为求事后便于应对，只能将所有可能的反应都暗暗设想了一遍。


    但是。


    他唯独没想到，陛下听闻此事之后，竟是这般反应！


    没有质疑。


    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显露。


    唯有一句平淡问话而已。


    “你做了何事？”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在问寻常小事一般。


    不对劲。


    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斯心中愈发惊疑。


    这不应该啊……


    朝臣勾结谋求私利，可是大罪！


    始皇得知这种内情，怎会反应如此平淡？


    就好像，早已得知一切似的……？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李斯就惊得眼底一沉。


    这一刻，他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


    连忙应声道明一切，做礼身子也更低了几分！


    “陛下明鉴！”


    “当年，韩非来秦之时，臣自愧才学不如韩非，恐他被陛下赏识，所以妒心作祟，暗中向阴阳家下令，以六魂恐咒暗杀了韩非……”


    “此事被赵高偶尔撞见，赵高深知陛下看重韩非的才学，便以此来威胁臣，多年来为他谋取了不少私利……”


    “臣有罪，还请陛下降罪！”


    说道最后，李斯的眼中已满是羞愧，做礼的双手几乎快贴到了地上！


    然而。


    即便这这般悔恨愧疚做礼，也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大殿突然静得出奇。


    数息的绝对沉寂后，开始蔓延着一股快要让人窒息的压力！


    龙位之上。


    始皇帝双眼瞪圆，俯瞰着躬身认罪的李斯，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事到如今。


    他才明白，为何赵高能够拿捏李斯。


    原来。


    李斯便是杀害韩非的真凶！


    时隔多年，始皇帝终于知道了韩非的死因真相，心中的震怒如潮水般涌出，脑海中却不禁想起了这位故人的面容。


    韩非……


    即便他已死去多年，潇洒谈笑的神情，自在不羁的性情，至今仍让始皇记忆犹新。


    当年势弱之时。


    始皇帝还只是心怀壮志的贵气青年，却决然远赴江湖，欲为大秦访寻才士，结识韩非之后，便被韩非的才华所折服。


    当年与韩非夜谈之时，他曾真挚出言。


    “天下分分合合，受苦的终究是芸芸众生。”


    “我，欲铸一把天子之剑！”


    “以七国为锋，山海为锷；制以无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举世无双，天下归服，为天子之剑！”


    “先生，就是这铸剑之人！”


    “而我，愿做这执剑者。”


    “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去开创这千古一国之梦？”


    ……


    壮志之言犹在耳畔，故人却已长眠九泉。


    当年韩非出使大秦之时，始皇帝以为，终于能够和韩非同创霸业，没成想韩非竟离奇死去。


    此事，令始皇遗憾半生，为大秦和天下苍生失去那样一位治国奇才感到可惜。


    本以为是天妒英才，意外所致。


    没想到，竟是被李斯所害！


    多年的遗憾和伤感，此刻尽数化为了愤怒！


    始皇帝从没想到，同样颇有才学的李斯，竟会做出这等蠢事！


    这一刻，他对李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望！


    俯瞰着李斯做礼的身影多时。


    始皇眼中冷意渐起，沉声质问。


    “李斯，你出身法家，又精通我大秦律，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


    “杀人者该当何罪？！”


    问罪之声落响，李斯眼底一颤。


    蠕动了几次喉咙，他才艰难应声，一脸悔恨之色。


    “启禀陛下。”


    “罪臣，当以死谢罪……”


    随着禀报出声，李斯心头生出了万事休矣的绝望。


    但同时也从多年的忐忑中解放了出来，再也不用担心被赵高威胁。


    明明死到临头，李斯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感，恭敬颔首进言，鼓起勇气将心中所知尽数吐露了出来。


    “陛下。”


    “罪臣铸下大错，多年来屡次触发律法，死不足惜，但，赵高此人阴险狡诈，表面恭顺谄媚，实则包藏祸心，此人多年谋取私利拉拢朝臣，其心可诛！”


    “若此人不除，恐祸乱朝臣，望陛下明察！”


    一番肺腑之言过后，李斯依旧颔首静候。


    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毕竟，赵高的行事和心思极为缜密，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就算他作为污点证人，却没有足够的证据，仅凭三言两语，未必会让始皇帝信任。


    弄不好，还得摊上个污蔑朝臣之罪。


    即便如此，李斯依旧朗声道明一切，恭候始皇陛下的发落，绝没有丝毫犹豫。


    这，便是他能为大秦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听闻这一切，始皇帝的神色才稍有缓和。


    同时，心中五感交集。


    若非有天赐模拟神器，他也不可能知道赵高将来会是大秦祸患。


    就算有人直言道明，或许他也难以相信。


    然而，李斯并不知晓模拟器的存在，却能不顾一切地道明所有，甚至不惜自曝罪行来指认赵高，足可见些许忠诚良知……


    韩非已死多年，就算如今杀了凶手李斯，也于事无补。


    况且，李斯的才能对大秦极其重要，若是离开这位相国，朝堂就会有很多麻烦事难以解决……


    沉吟过其中的利害，始皇便沉声下令。


    “李斯，你罪责难逃。”


    “但念在你忠于大秦，为社稷立下不少功绩的份上，暂免死罪。”


    “从即日起，暂免你相国之职，于府中静思己过半年，以观后效再做计较。”


    “至于赵高之事，朕自有决断！”


    始皇的确对李斯动了杀心。


    但这种杀心，更多是出于个人情感。


    他也是个凡人，难免会被七情六欲左右，但身为大秦皇帝，始皇却能以江山社稷为重，超脱凡人的情感。


    这，就是帝王的眼界和胸襟。


    听到这种帝令，李斯惊得眼眸大睁。


    始皇帝的态度，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明明他犯下了大罪，却没有被始皇帝处死。


    这种罕见的宽容，和以往严明的律政差别极大，让李斯惊讶万分的同时，心中也生出了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感恩。


    “罪臣，谢陛下恩典！”


    颤声做礼之际。


    李斯心中五味杂陈。


    不等他做礼完毕，始皇却已冷声出言。


    “你退下吧。”


    闻声，李斯只得感恩退出了大殿。


    直到殿门关闭。


    他呆立在冀阙宫门外，还有些神情恍惚。


    突然间。


    他只觉得始皇帝陛下，好像变了个人。


    除了以往的严酷霸气，似乎变得更为英明睿智。


    理论而言，饶他一死更有益于大秦社稷，但暗杀韩非的罪行，几乎是不可能被赦免的，所以他不敢有此奢望。


    此刻，一切竟变为了现实！


    始皇帝陛下，做出了最为理智的决定。


    没有受到一丝个人情感的左右，当场就平静下令放他一条生路！


    这实在不可思议！


    李斯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他，知晓故人被暗杀，绝不可能忍住为故友报仇的杀意！


    即便放眼整个天下，也不可能有人能冷静到这种地步。


    然而，始皇却做到了！


    今日所见的一切，都大大出乎了李斯的预料。


    始皇帝没有过于动怒，表现出来的理智远远超脱了凡民，就连听闻赵高之事，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如同最开始听见他道明“把柄”时一般平静。


    始皇的反应，实在太冷静了。


    那种平淡的语气，也极不合常理！


    突然间，愈发大胆的猜想闪过了李斯的脑海。


    莫非……


    始皇帝早就得知了他的隐情，甚至连赵高之事也已知晓？


    所以，才能全程这般平静？！


    这怎么可能……


    李斯的身形一僵，心中生出了莫大的震动！


    就在此时。


    他身后紧闭的冀阙宫大门，突然再度开启。


    威严的帝令朗声传出！


    “宣，中车府令赵高觐见！！！”


    沉声回荡周遭，李斯的身形如遭雷击。


    方才他指证赵高的罪行，心里也没个底，不知道始皇是否会真的相信。


    万万没想到，始皇帝竟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李斯惊了！


    几息后他才回神，悄摸以余光打量冀阙宫门。


    谁知一眼看去。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圆了！


    只见内侍通传帝令过后，章邯竟率着诸位影密卫踏入了冀阙宫，周边也多了不少禁卫，冀阙宫突然间彷如天罗地网！


    仅仅望见那种异动，李斯的心中已经紧绷了起来！


    这绝非是寻常召见会有的动静！


    稍后赵高觐见，必将有大事发生！


    难不成，陛下真要对赵高动手！


    嘶……


    震惊！


    再度震惊！


    李斯突然脸色大变，深知此地不可久留，不等他迈步离去，几位影密卫已经近前做礼！


    “相国大人，我等奉命护送大人回府，请！”


    今夜月黑风高，皇城却是灯火通明。


    华贵殿宇间，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杀气。


    李斯这样的重臣，也深感忌惮，对于始皇陛下的高深莫测，愈发敬畏，一脸讳莫如深的悄然离宫，李斯被影密卫护送回府，无论家人如何问询，他也没有再出一声。


    今夜，咸阳城似乎格外的宁静。


    中车府，也静得有些渗人。


    赵高听闻了手下通报，得知李斯连夜进宫，独坐静室多时，脸色阴沉，眼眸中泛起猜疑之色。


    “李斯在收到本官的口讯之后，为何突然深夜进宫？”


    “难道，他真的在陛下面前弹劾了本官？”


    就在赵高沉吟之际，帝令突然自院中传响！


    “奉陛下口谕，宣赵高于冀阙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