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司马光的最后执念

作品:《我在现代留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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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刑恕,赵煦坐在坐褥上,摩挲着双手。


    “刑恕还不错。”他轻声说着。


    “有成为未来大宋外交部部长的潜力。”


    对刑恕,他是很了解的。


    典型的纵横家作风,看他在新党、旧党之间游刃有余的游走就知道了。


    而纵横家,是三苏带起来的风潮。


    以张仪、苏秦为榜样,以纵横家的手段来改变天下格局。


    只是,三苏忘了,战国的纵横家能有发挥空间。


    那是因为张仪、苏秦背后的国家,有能力也有实力保证谈判桌上谈下来的利益得到执行,同时也可以保证,谈判桌上失去的东西,可以通过刀子拿回来。


    而大宋显然没有这样的力量。


    这就让三苏的主张,直接变成了挂在天上的月亮。


    因为,在过去的大宋根本没有纵横家的用武之地。


    好在,赵煦回来了。


    “纵横家……”赵煦坐在坐褥上,想着史书上张仪苏秦们的故事。


    也想着那些汉朝使者,在西域各国横行霸道的故事。


    更想起了班超、王玄策的故事。


    他就舔了舔舌头。


    其实,论起玩弄帝国主义,中国也有很丰富的经验。


    ……


    刑恕走出内东门,他抬起头,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双眼睛更是充满了光。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他回忆着,在福宁殿里的见闻。


    浑身充满了力量。


    事实证明,人,都是有需求的。


    特别是物质已经不缺后,精神上的需求就凸显出来了。


    魏晋的士人,天天吃五石散,为什么?


    因为现实太绝望!


    大宋的士大夫们,为何晚年都选择参禅修道?


    答案也是一样。


    残酷的现实,让他们不得不去寻找逃避的办法。


    同样,汴京城的勋贵们,天天纸醉金迷,也是因为精神太空虚了。


    他们必须找点东西来刺激刺激自己的灵魂。


    而刑恕,现在找到了他人生的目标。


    还有什么事情,比颠覆北虏这样的大国,更刺激的?


    没有了!


    于是,刑恕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当他走出左昭庆门,到了都堂前的时候。


    刑恕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老人,正在都堂前缓缓踱着步。


    是司马光!


    刑恕看到司马光的身影,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司马光却已经微笑着向他走来:“和叔啊,近期怎没有来吾家了?”


    刑恕见躲不过去,只能上前拱手以弟子礼拜道:“告知司马公,在下近来奉旨为馆伴使,常在都亭驿中,与北虏为伍,因此恐身上腥膻之气,玷污明公府邸,故此不敢登门。”


    司马光,和刑恕可是有很深厚的渊源的。


    当年,刑恕年轻的时候,曾跟随二程读书,是二程的得意门生之一,尤其是程颢非常喜欢他,经常带着他出席洛阳的各种宴会,介绍给在洛阳的元老大臣。


    自然,司马光也是其中之一。


    当年,刑恕有一段时间,甚至就是吃住在司马光家里,和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故此,在司马光面前,刑恕要行弟子礼。


    司马光看着这个当年,在自己家里读书,他无比看好的年轻人,他眼中有些惋惜。


    当年的刑恕,可是洛阳群贤都公认的未来读书种子,有希望继承程颢衣钵的人。


    就连邵康节(邵雍)都公开称赞过此子的文章。


    可惜,自从刑恕入仕后,他就似乎放弃了文学之路。


    好多年都没有看到过,刑恕写出的文章了。


    将眼里的惋惜压下去,司马光就问道:“和叔,这是刚刚面圣出来?”


    刑恕点点头,拜道:“确实如此。”


    “陛下今日有空?”


    刑恕答道:“下官在御前奏事时,陛下身边并无他人。”


    这让司马光的眼睛亮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这一次重病卧床在家,让司马光感到恐惧。


    他知道的,他可能生不起下一场大病了。


    他的身体,也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对司马光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的事业无人继承。


    嗣子司马康,为人质朴、清正,缺乏变通。


    做做学问还算合适,可若入仕就不行了。


    范尧夫(范纯仁)、吕微仲(吕大防),他本来很看好的。


    但这两個人,现在却慢慢的变成了韩绛的形状。


    张口闭口都是调和,都是为国相忍。


    甚至反过来劝他‘明公宜当为天下计,顾全大局’云云。


    尤其是范尧夫——他甚至公开称赞已经被更名为‘便民低息贷款’的青苗法,对韩绛主持的役法改革更是赞不绝口。


    要不是范尧夫和他已经是儿女亲家了(司马康娶了范纯仁之女),司马光恐怕会公开抨击他的背叛。


    更让司马光伤心的,还是老朋友们一个个背离了当初坚守的道路。


    文宽夫这个老匹夫,姑且不谈。


    吕晦叔,现在看上去,一门心思就想等着韩绛下台,然后他顺利接过韩绛的旗帜,继续调整新法。


    什么尽罢新法?


    他现在已经不认账了。


    张安道(张方平)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就更不要说了。


    他就像当年背叛了庆历君子们一样,再次背叛了旧党君子。


    一个《元祐字典》编修使的差遣和一个节度使的头衔,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韩持国、冯当世,一个在洛阳,一个在大名府优哉游哉。


    司马光尝试给他们写信,他们回信的内容,却只有风花雪月。


    朝局是一个字也不提。


    现在也就只有孙允中(孙固),偶尔还能到他家里坐坐,和他说说话,谈论一下国事。


    可孙允中的身体比他还差。


    这一切的一切,让病愈后的司马光手足无措,也让他越发的不安。


    绝望,在他心中蔓延。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希望——天子!


    天子会长大的。


    现在把持朝政的奸臣们,瞒不了天子多久的。


    待到天子亲政,只要拨乱反正,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所以,司马光在回都堂后,就一直在等着天子召见他。


    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天子召见。


    他想过主动上书,请求入对。


    可是,他是执政,贸然上书求对,太犯忌讳——自从王曾利用入对的机会,在章献明肃面前,力陈丁谓罪状,将丁谓扳倒后,大宋朝堂上不成文的潜规则之一就是——宰执不可主动单独求对。


    谁这样做了,就等于告诉其他人——这个家伙在打大家小报告,大家伙都注意点。


    历代以来,再没有人敢触碰这条红线。


    本来,司马光还有一条暗线可以用。


    张茂则父子在内廷的时候,宫中消息,总会和他通气。


    张茂则也会在两宫面前,替他说话。


    可自从去年,张茂则忽然在永厚陵中上表请求到永昭陵替慈圣光献守陵后。


    大内震动,整个张茂则一系的内臣,不是被贬去了偏远军州,就是下落不明。


    连其养子张巽,也是下落不明。


    宫中的大貂铛,几乎都是先帝时代,把持着大内的那些人。


    他已经失去内援了。


    这让司马光内心,更加忧郁。


    以至于,他开始病急乱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