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作品:《灵犀知意

    第二日一早,孟灵熙换上一件天丝竹纹松花绿留仙长裙,和顾意收拾妥当后准备出发。为了防止路途上她的病情有变,此行还专门带上了温雁青。

    胡叔见到门前的马车,连忙赶过去问二小姐这是要去哪。

    孟灵熙说要去禅山寺求平安符,顺便出门透透气,整日闷在府里人都要发霉了。

    胡叔千求万求,“二小姐这身体才好了一些,怎么能舟车劳顿的?咱们就在府里转转——”

    “不好!”孟灵熙双手叉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去玩!”

    胡叔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孟灵熙的态度,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孟灵熙还带了不少人,又看了看身形挺拔的温雁青,想着有护卫、有大夫还有伺候的人,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胡叔向来拿她没有办法,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务必小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人上了马车走了。

    禅山寺是皇都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人头攒动。

    从孟府乘坐马车过去,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但是孟灵熙这一趟倒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出了孟府后,市井繁华,当街叫卖的商贩数不胜数,一路过去各色物什、各路吃食眼花缭乱。

    孟灵熙兴奋得很,一路上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东西。

    只是她伤病在身,买的很多吃食都只能尝几口,剩下的通通便宜了顾意。

    顾意故意在她面前吃得香,时不时还要发出一些赞叹的声音。

    馋得孟灵熙咬牙切齿:“大胆顾意!竟敢在本小姐面前如此作威作福!”

    顾意不说话,只咬了一大口香酥的土豆烧饼做回应。

    烧饼新鲜出炉,喷香诱人,一口下去咔吱酥脆,光是听声都能听到人口水要流下来。

    孟灵熙咬着拳头,直勾勾地看着吃得一口比一口香的顾意,馋得眼泪都要在眼眶打转了。

    温雁青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调戏人的顾意,觉得甚是稀奇,目不转睛地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孟灵熙忍不住控诉:“温大夫,她这么胡吃海喝的,这胃受得了吗?”

    “偶尔一次,无大碍的。”温雁青说着拿出一个水囊递给顾意,“多喝点水。”

    顾意接过水囊,对孟灵熙露出一个炫耀的眼神。

    孟灵熙气得手捂胸口,露出一副受伤极深的模样。

    好恨!

    *

    偌大的禅山寺到处都是人,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今日的天气甚好,明媚的晨曦落在其间,忽明忽暗,光影摇晃。

    清风穿过山林拂面而来,能吹散所有的愁绪。人来人往的喧闹,都在诉说着世间的鲜活。

    踏过长长的青石阶,迈过一座座圆拱门,穿过一条条连廊,路过一间间神像宝殿,她们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

    殿内香火氤氲,烟幔浮动,手中的签筒簌簌作响。

    顾意祈祷孟灵熙身体快点好起来,孟灵熙希望顾意永远平安喜乐。

    温雁青站在她们身后,仰头看了看低眉慈目的佛祖,心中许愿自己能永远陪在顾意身边。

    木签落地,她们拿起来一看,两支都是上上签。

    还了愿、求了签、也求了平安符。逗留在禅山寺里吃过斋饭后,孟灵熙还觉得没有玩尽兴。

    方才吃斋饭的时候,她听到寺里有一棵千年古树,据说求姻缘非常灵验,所以前来扔木牌求美好姻缘的人非常多。

    枝繁叶茂、庞大且高耸的古树上,挂满了红绸和木牌,风一吹,叮叮铛铛地响。

    这些木牌承载着无数人的惦念与期盼,故此这自风起而成的木乐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听。

    仰头望着高大无比的古树,孟灵熙决定要去扔木牌。

    好不容易写完木牌,从人潮中挤出来,她气还没有喘匀,顾意拿过她手上的木牌一瞧,噗嗤一笑。

    顾意收了收笑意,提醒道:“这是求姻缘的树啊孟灵熙。”

    孟灵熙撇了撇嘴,拿回自己的木牌,“这明明是人类自己强加的,它说到底不过是一棵活了一千年的古树。何况只是一个美好的念想,那我为什么不想大一点。美好姻缘算什么,钱财才是重点啊。”

    顾意说不过她,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灵熙对她摆了摆手,“你去去去,跟温大夫到那边的树下等我,你又不需要求姻缘的咯。”

    “孟灵熙!”

    顾意被她推走了。

    顾意和温雁青并没有离得太远,站在人群外盯着孟灵熙的一举一动。毕竟这位大小姐现在是看着精气神十足,但到底伤病在身,不可过多折腾。

    她又挤进古树下的人潮中,仰头看着巨大的树冠,观望了好一阵,才确认了一个比较满意的位置。

    她对着心中选好的位置,举起木牌就要用力扔过去,谁知扔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下,木牌失了准头,落在另一处的树下。

    那人连忙道歉,孟灵熙来不及看人,只盯着木牌落下的方向,随意摆了摆手,“诶没事没事。”然后径直往木牌掉落处走去。

    *

    在众人面前一身黑袍,孱弱地坐在轮椅上的赵淮丰,今日易了容,换了一个身份,出现在禅山寺中。

    韩陵是赵淮丰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他跟在赵淮丰身边护卫,为了防止引人注目,此时的韩陵也做了面容上的伪装。

    他们此次乔装打扮,是探子有新的消息要汇报。

    避暑山庄一事远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一深查竟扯出诸多端倪,而且牵涉甚广,为防打草惊蛇,每一步调查都需要非常小心谨慎。

    一位身形消瘦的僧人为他们引路,一行人走到一处厢房前,僧人叮嘱了几句后,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说是每个入住的香客都会有。

    赵淮丰接过香囊,道了一声谢。

    二人进了厢房,韩陵四周查探了一下,确认安全无虞后,对着赵淮丰点了点头。

    赵淮丰将香囊里的香料悉数倒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把香囊的里层小心割开,然后把藏在里面的纸条抽出来。

    上面的内容说到了山庄上的狄戎人是古恩王室——塔日尔亲王的亲随,他跟孟灵熙的关系,只有之前孟灵熙在永济茶楼闹事时,叫来大理寺的人把他带走。

    至于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出现在刺杀现场,还不可知。他出现在皇都的原因,和洛太尉的的关系还在调查中。

    赵淮丰看完后,就着烛台上的火,把纸条燃烧殆尽。

    他对着韩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韩陵就从后窗出去了。

    他收好匕首,将香囊装好,搁在桌面上,然后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仿佛一个最寻常的香客那般,悠哉悠哉地出门闲逛。

    任何一个前来禅山寺的人,都很难不被那棵庞大高耸的古树吸引目光。

    赵淮丰也不例外。

    他步入人潮中,原本只是想走近看一看这棵盛名在外的姻缘树,忽见一个物什朝自己的方向飞来,咔哒一声落在脚边。

    他躬身将其捡起来,是块系着细红条的许愿木牌,翻过来一看,上面的字不算好看,倒也还算工整,一笔一划写着:

    一夜暴富

    孟灵熙

    若是这个木牌出现在财神爷那里,他倒是不意外,但是出现在据说很灵验的姻缘树下,着实稀奇,更稀奇的是署名居然是“孟灵熙”。

    在这皇都里,在他的印象中,能叫这个名的,也就孟府那位“恶女”了。

    “这个木牌是我的。”孟灵熙看到他捡起了自己的木牌,又见他一副仔细端详的样子,赶紧伸手要拿过来。

    赵淮丰反应极快,她这手一伸过来,他就马上攥紧木牌往身后一藏。抬眼看到来人,确实是那位孟家嫡女——孟灵熙。

    午间的阳光明灼灼,落在古树枝叶缝隙中,形成无数明暗交加的光斑。

    她仰着头看他,细碎明艳的光斑落在她的眼睛里,莹润清澈,宛若灿星。

    连路过的风都怜爱美人,吹动的发丝和摇晃的步摇,天丝竹纹松花绿留仙长裙的裙摆微微摆动,显得她是那般的风姿绰约。

    与当初在避暑山庄,要他难堪的人截然相反。

    倏忽间,他竟看得一愣。

    孟灵熙见面前的人身穿一件普通的葱绿色圆领长袍,相貌也平平无奇,与他并不相识。

    她担心对方以为自己要抢那木牌,连忙扯下腰间的玉牌,举到他眼前给他看,“我就是孟灵熙,这个木牌是我的。”

    玉牌上刻着“孟灵熙”的名字。

    赵淮丰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孟灵熙,现下只当做与她不相识。

    见她这般紧张,他也顺势露出一副抱歉的模样,十分礼貌地将木牌递过去,“小生执起木牌,不小心看到上面的内容,那愿望好生有趣,不禁多瞧了片刻,还请姑娘见谅。”

    孟灵熙高高兴兴地接过木牌,“无妨,不碍事。”

    “只是小生听闻,这里是求姻缘的地方。”

    这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孟灵熙并不觉得尴尬,依旧笑得欢。

    大概是今天出来玩得开心,天气又十分的好,她心情很好地耐心解释自己的想法:“呐,挂在这棵树上的木牌都是求姻缘的,猛然间出现我这么一个一夜暴富,是不是特别醒目显眼?说不定哪天处理姻缘的神仙处理得烦了,突然看到我这么一个有趣的愿望,就给我实现了呢?神仙嘛,随手一挥给我点金银珠宝,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她说着,举起木牌对准树顶,“我孟灵熙,就是许愿也要做最特别的那一个。”奋力一扔,见那块木牌稳稳挂在高处上,她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赵淮丰的目光随着扔上去的木牌,重新回转到她身上,大约是觉得实在稀罕,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姑娘看上去并不缺钱。”

    “钱嘛,哪有嫌多的道理。”孟灵熙说完,对他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后,就转身离开了。

    赵淮丰顺着她的身影望过去,看到了在一旁等候的温雁青,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处理完事情的韩陵径直去找赵淮丰,见他站在树下和孟灵熙说话,便没有上前。

    韩陵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温雁青,走到他身旁问道:“公子要跟温大夫打声招呼吗?”

    赵淮丰看见孟灵熙与他们汇合,不知道在聊什么,两个姑娘笑得前俯后仰,连温雁青都扬了扬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赵淮丰转着手中的折扇,放在手掌上敲了敲,“不必了,去照贤大师那。”

    照贤大师是赵淮丰的授业恩师之一,便顺路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两队人马隔着庞大的树,隔着人山人海,隔着烈日灼灼,隔着香火弥漫的青石路,纷纷背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是谁又能肯定,这一次的错过就是无缘呢?该相遇的人,总会再次重逢的。

    *

    正逛得开心,温雁青却发现孟灵熙开始不对劲了,马上让顾意带着她到一处阴凉的地方歇脚。

    才坐下来,孟灵熙就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整个人脆弱单薄得仿佛是一片纸一样。

    顾意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会突然这样?”

    温雁青从随身携带的药囊拿出来一瓶药,倒出两颗药丸给她吃下去,对顾意说:“别担心,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叫人准备布架和一间厢房。”

    一说完他就招呼跟在一旁的护卫,快步离开了,剩余的几个护卫守在她们身边。

    孟灵熙吃完药喝了水,歇了一会儿后,感觉已经好多了,没有刚开始这么昏沉。

    见顾意紧张得不行,她小声说话,试图调节一下气氛:“我这感觉就像是,拿今天的快活透支明天的健康。”

    “妈的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笑死,这熟悉的语言秒回21世纪啊。”

    “闭嘴好好歇着吧你。”

    顾意又急又气又自责,她没想到孟灵熙精神这么好只是暂时的,要不是温雁青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温雁青很快就回来了。

    顾意扶着孟灵熙,把人放躺在布架上,然后四个护卫抬起布架,一行人往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孟灵熙躺在塌上昏睡了过去,温雁青给她施针,顾意在一旁给她扇风。

    好不容易等温雁青施针完毕,顾意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吗?”

    温雁青一脸淡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只是一时血气攻心,养养神就好了。”

    顾意见他这般平静,稍稍放宽心。

    她守着孟灵熙,温雁青去煎药。

    他走出厢房,前去煎药处时,恰见一对陌生的主仆迎面走来。

    他们擦肩而过,拉远了两步距离后,温雁青停下脚步,“等等。”

    他回过头,对两步外的背影说道:“既然都在这里,便顺便一起换药吧。”

    主仆停步,赵淮丰转过头,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小生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意?”

    温雁青径直走到韩陵面前,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韩陵,按着这个药方拿药,两碗水煎熬一个时辰,要小火。”

    名字都喊出来了,韩陵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装下去,老老实实拿过药方,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温雁青这才抬眼看赵淮丰,“易容术都是我教的,——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往前走。

    赵淮丰低咳一声掩饰尴尬,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乖乖跟上。

    温雁青的药囊仿佛一个百宝袋,什么药都有,其中最多的是跟赵淮丰有关的药。

    温雁青将他脸上的东西都褪去,假面皮下是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英挺冷峻的脸庞,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周身的气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即便不说话,也隐隐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与深沉。

    只是再定睛一看,他的右眼上方有一个不太显眼的蓝紫色斑纹,是半边蝴蝶翅膀的纹路。

    那是一种名为“蝶冢”的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