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快人快语

作品:《惊凰

    李南浔换了一件轻简的袍衫,和几个人在堂屋中坐下。


    他的茅屋狭小得可怜,带靠背的椅子只有两把。


    沈鸣鸢和他一人一把,剩下的人就只能搬着小凳,坐在他们脚边。


    小凳是李南浔亲自打制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红漆已经退去,木头的纹理之间,还有一些经年的污痕。


    顾巡之背着他的断琴,怎么坐怎么不舒服,最后将断琴摘下,放在膝头,才能勉勉强强在窄小的板凳上保持平衡,不至于摔倒。


    程云秀从进房间开始,眼睛四处逡巡,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倒不是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房间里也没有什么陈设。


    她就是觉得惊奇,这位深居内阁,当朝二品的老大人,是怎么在这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里过日子的。


    她还很奇怪,这位老大人既然这么热衷做木匠的活计,为什么家里却没有几套像样的家具。


    沈鸣鸢跟李南浔谈事,她也不敢问。


    她就只能把凤尾刀的刀鞘戳在地上,将脑袋抵在刀柄上,听他们聊天。


    李南浔的家里没有待客的茶,小童给沈鸣鸢倒了杯温凉的白开水,已经算是对上宾的礼遇。


    李南浔坐在另一头,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张宣纸,若有所思地盯着上面的字。


    “看来皇子殿下,已经提前回京了。”


    沈青枫的面子,到底还是大。


    这位老大人已经“抱病卧床”一年多,就是皇帝差人来喊他,他也只称自己病的起不来床,将传旨的公公拒之门外。


    “昏迷了好几天,说不准哪天就会咽气”的说辞用了一年多,连皇帝拿他都没有办法。


    接旨都难,就别说去衙门坐堂了。


    礼部的事务,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涉外的事务,大都有鸿胪寺商议着办,宫廷内政,则去跟内宫十二监商量。


    一年到头祭天、祭地、祭祖,封皇妃封皇子,总共也就那么几件事。


    即便他不盯着,也出不了岔子。


    最近的两件事,也就是安排南梁质子,和封定国公主了。


    礼部靠柳煜一个副职,这一年多来,倒也没有散架。


    李南浔在家里躲懒偷闲,自然也给了柳煜很多操作的空间。


    走后门进礼部的许元成,靠着顾巡之的一支笔,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满朝没有人敢说他一个不字。


    如今的礼部,已经尽数落入柳煜的手中。


    三年一考的秋闱,也由他全权举办。


    柳氏家族家大业大,除去柳世奇本家,还有不少旁支宗族。


    爹姓柳的、妈姓柳的、老师姓柳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科举取仕,一开始是为天下寒门士子设立,可是日子久了,总是会生出很多徇私舞弊的事情。


    朝廷官员们,自然更愿意利用手中的权力,让自家子侄入朝为官。


    这二三十年里,明里暗里各种各样的事情,只多不少。


    德昭二十二年,又是个多事之秋。


    这一年祺王立功、公主凯旋,四皇子二十四岁,到了再不封王就要被人议论的年纪。


    朝廷的格局酝酿着一场大变,很有可能决定储君的归属。


    这一年科举所选拔的新晋官员,对储争局势而言,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李南浔寻思着正好躲过这个多事之秋。


    没想到他自己偷懒,却被事情找上门来。


    还偏偏是那个他不能拒绝的沈清枫。


    他家里的水,是从巷子口的水井打的。水质很差,煮开之后漂浮着很多白色的水垢。


    他却满不在乎,怡然自得地捧着瓷碗喝水。


    他将沈青枫的字条按在桌子上,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上面点了点:“有什么事,他还不自己来吗?”


    沈鸣鸢对这位尚书大人知之甚少,但听他说话,好像和沈青枫颇为熟稔,


    沈鸣鸢也就不卖关子:“四皇子虽然回京,但毕竟还没有秉过父皇,不宜抛头露面。所以这一趟,就我独自来了。”


    李南浔“嗯”了一声。


    “定国公主,如今长大成人,也不再是那个小姑娘了。”


    沈鸣鸢当初的婚事,是礼部主持操办的。那个时候李南浔还没有装病。


    当时沈鸣鸢作为内宫女眷,不能抛头露面,没有跟这位尚书大人面对面接触过。


    但两个人通过内官之口,也算是有过交流。


    ——比如南市公主府的选址,是沈鸣鸢定下来,知会礼部的。


    南市鱼龙混杂,本不适合在此建府,李南浔却力排众议,选址铃铛街,在这里建起了公主府。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住的地方破破烂烂,所以格外有说服力。


    这件事上,沈鸣鸢记着李南浔的帮助。


    所以即便李南浔对她轻慢,要她做粗活,她也丝毫不计较。


    话头落到自己身上,沈鸣鸢自然不会跟他再绕弯子。


    她调整了语气,找了一个听起来有一些软糯的声线说:“李老大人不知,眼下涉足朝政,我还真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呢。”


    “雷厉风行整饬兖州吏治,连一州知府都被你押送回京,这也叫不知如何是好?”


    李南浔看向沈鸣鸢的眼睛里,有一些锐利的精光。


    沈鸣鸢愣了一下。


    她带陈永清回京,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人刚刚关起来,交接都还没有结束,更不必提审问发落。


    这事情还没有完全公开,即使朝堂之人,也并非全都及时听闻。


    这个久居“病榻”的老大人,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沈鸣鸢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看来这人并非心灰意冷,而是在找合适的时机,准备一鸣惊人呢。


    沈鸣鸢故作羞赧地笑笑:“老大人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我走了趟兖州,误打误撞,抓了几个贪官污吏而已,只是运气好罢了。”


    李南浔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三年解决南梁战事,朝堂揭发兵部贪腐,雷厉风行,名声在外。你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欺负老夫老眼昏花,才故意做出这副柔弱样子来?”


    他转头看一眼一旁的程云秀:“还是你这女娃爽快,你说,你们到底是为何事而来?”


    程云秀根本听不懂他们两个打机锋,坐在墙边昏昏欲睡。忽然被李南浔叫到,她下意识地回答:


    “柳煜把今秋科考的试题拿到手啦,经手的那个许元成,已经被他杀害啦。这位顾巡之顾公子,就是唯一活着的证人。”


    沈鸣鸢:……


    李南浔立场未明,贸然将事情跟他全盘突出,若是他并非站在沈鸣鸢这边,可是大大的不妙。


    她小心斟酌字句,不敢随便露出底牌。


    没想到程云秀三句两句,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爽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