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母后。”

作品:《惊凰

    秦素问外冷内热,沈鸣鸢老早就感受到了。


    深更半夜,她没有半分武功,却依旧愿意随着程云秀和老杨以身犯险。


    无论她如何数落自己,沈鸣鸢都欣然接受。


    她笑的有一些憨傻,手指不自然地乱抓,不小心抓到了司徒信,又忙不迭地松开。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说来话长。”


    沈鸣鸢等着,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后半句。


    她疑惑问:“说来话长,然后呢?”


    “所以不说了。”


    沈鸣鸢:……


    她现在几乎已经看不清周遭,大战过后的疲惫感袭来,体内的毒素也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虽然有程云秀和老杨在侧,她还是不甚放心。


    感觉到怀中的司徒信开始正常呼吸,她稍稍起身,来到柳皇后的面前。


    柳皇后出生贵门,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嫁与帝王家。她为后二十多年,过的也是金尊玉贵、前呼后拥的日子。


    从来没有人敢把刀指在她的脖子上。


    哪怕恨她恨得要死的宁贵妃,都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程云秀却敢。


    她的凤尾刀长逾两尺,重有八斤,饮尽了敌军将士的鲜血。


    在她的眼中,大盛皇后的性命,和那些刀下亡魂没有区别。


    柳皇后垂下眼帘。她心中倒是没有多少害怕,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我记得你。”她说,“是你把那些证物送到了元福的手中。”


    如果不是这一出阴差阳错,在宫宴之上,她和柳世奇,就很有可能配合卢孝文,指控沈鸣鸢。


    那才是真正的昏招。


    程云秀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很讨厌朝堂后宫的这些争斗。一方面是因为她完全看不懂,另一方面是她知道那些明枪暗箭,全部都是冲着沈鸣鸢来的。


    若不是她和老杨及时赶到,沈鸣鸢就要被他的生母亲自杀死。


    帝王家始终将利益置于血缘之上,对于重情重义的程云秀而言,这是她最难以理解的逻辑。


    柳皇后的话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程云秀却直白地还了回去。


    “皇后娘娘,你不是好人。”


    权术游戏之间,又哪里会有好人?


    柳皇后不屑地嘲弄:“程将军要一刀杀了本宫吗?”


    这一夜里,她好像一直都很排斥“本宫”两个字。


    那好像是一种枷锁,锁住了她原本灿烂恣意的人生。


    在程云秀面前,她却摆出了一国之母的架势。


    她城府深,气场也足,即使程云秀天不怕地不怕,在她的面前也矮了半头。


    她躲闪开柳皇后的目光,看向沈鸣鸢:


    “公主,杀不杀?”


    沈鸣鸢若是真的将她的母亲杀死在这里,明早朝会上,她最轻也是会被贬为庶人。


    哪怕她所做的一切只是自保。


    柳氏一族权倾朝野,中枢内阁、六部九寺,乃至京中京外,九州各县,遍布柳家的门徒。


    莫说她一己之力无法抗衡,就算她的父皇来到这里,也不敢轻易给柳皇后定罪。


    在柳家的眼中,她的父皇,不过是龙椅上的一个符号。


    若是不好用了,就直接除掉,换一个人。


    只要不是祺王,谁做皇帝对他们都是一样的。


    德昭皇帝想要坐稳自己的宝座,也要掂量清自己的斤两。


    他做了二十年,皇帝都要这样小心翼翼,更不必说初出茅庐的沈鸣鸢。


    可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讲给程云秀听。她知道陈云秀听不懂,她也知道,就算程云秀听懂了也不会接受。


    以程云秀的性格,大概会啐一口,骂一句“狗屁逻辑”。


    可是沈鸣鸢知道,从她向卢孝文要粮都要得千辛万苦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狗屁逻辑”,是每一个人都要遵循的铁律。


    她要改变这一切,但在羽翼丰满之前,她必须蛰伏。


    她在柳皇后的面前停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母后。”


    她叫她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道多少次,她希望她的母后,能像抱青榆一样抱抱自己。


    她甚至不求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一国之母的利益,她只是想单纯的要一份母爱。


    那是她这十九年生涯中,最珍贵的奢侈品。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她刚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听到房顶上响起一人脚步声。


    她又一次渐渐失去视觉,于是听觉又变得更加敏锐。


    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然后是程云秀和老杨。


    “小心!”


    他们彼此嘱咐一句,但是很快,一颗弹丸落地,白烟四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千钧一发的瞬间,程云秀和老杨同时抽刀,一左一右地护在沈鸣鸢的身侧。


    烟尘散尽,月色再一次照进院子的时候,柳皇后和随她而来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两片落叶,百无聊赖地落到地上。


    -


    这应该是卢想楠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她在公主府的门前跪了许久,双腿被石板磨得生疼,这一夜又是夺命狂奔,她觉得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刘御史的体力比他好一些,但到底还是个书生,背后还背着一个一百来斤重的卢孝文。


    幽深的巷子里,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前面就是……洛京府……到那里,就……安全了……”


    刘御史对卢想楠说,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


    卢想楠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刘御史看看巷子另一头的灯火,又回过头,看看阴影中的卢想楠。


    犹豫了片刻,他终究是没有把她甩下。


    反身来到她的身前,他伸出手。


    卢想楠愣了一下,把手搭上去,在他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


    语气中有一些抱歉:“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二姐,”刘御史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已经十分陌生。


    他听了听,才接着说,“卢大人有我送往洛京府,今夜凶险,你快回柳府去吧。有侍郎大人在,他们不会找上你。”


    卢想楠却惨笑一声。


    柳府,侍郎大人……


    多么熟悉而又遥远啊。她的丈夫还在河阳府公干,未能及时返回。


    她就已经拿到了一纸休书。


    卢家散了,柳家也不要她,她能去哪里呢?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调整好心情,冲着刘御史露出一个微笑。


    “今夜之事,多亏有你。”卢想楠说,“你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思楠的眼光很好。她虽然命薄,婚后那几年,却总还算没受委屈。”


    想起他们共同的亲人,刘御史沉默了片刻。


    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艰难开口:


    “二姐,卢大人的案件,都察院必会秉公处置,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但你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后若是有需要,尽管找我开口。”


    不会了。卢想楠想。不会有什么需要了。


    但是看着刘御史,她还是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卢想楠又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卢孝文,挥了挥手,自此分道扬镳。


    刘御史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背后卢孝文的姿势,也转身走向洛京府的方向。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道白光闪过。


    利刃穿过血肉,从他的胸前透了出来。


    带者他的,和卢孝文两个人的鲜血。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胸前被破开一个洞,鲜血润湿了衣襟,滴落在地上。


    眼前的景物暗淡了下去。他失去重心,重重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