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界。


    司空寒面无表情,仰头看天。


    头顶不是天，是树枝，树上挂了颗留影石,随风轻轻晃。


    日初时,司空寒便将一缕神念投入留影石中，光亮起,丝丝的声音便从石头里传来，“今天是第三十九天，司空寒，晨安！”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也只转了个圈儿，转完圈儿后,她又飞快地眨着眼睛说“明儿见”。


    留影石的光熄灭，这说明,她的话已说完。


    早些时候,她还会多说几句，吹个小曲儿,或者丝带上蹦来蹦去，总之，想了些法子逗他开心。


    可能一直对着块石头说话也太过无聊了吧,到了十多天后，她就显得敷衍多了。


    如今，三十九天过去，话只剩下一句，她只在留影石中露了个脸。


    间隔几天就会有动作表情与此前某日完全相同的时候,显然是偷偷拓印了前一天的,她在悄悄偷懒。


    灵石熄灭时,司空寒周身的煞气就浓了一些，旁边泡着的鹰钩爪吓了一跳，偷偷往外挪了一段。它其实泡得差不多了，但是……


    作为一个乖巧懂事的手下，该为老大两肋插刀的时候就该两肋插刀，该和老大共赴黄泉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一个人泡在里面！


    是的，她妹妹白皎称其为黄泉，也算是个雅号了。


    一开始的时候，它是不愿意下来的，妹妹说老大都下来了，他还是个人能闻着味儿呢。


    这么一想，鹰钩爪觉得自己幸运多了，因此也不再抗拒入坑。


    就是这老大泡了这么多天依旧效果不是特别明显，他这周身的煞气到底有多少？


    它到底得陪他多久？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好在没一会儿，古大师就回来了。


    古万里瞧了一眼坑内的司空寒道“走，得换地方了。”


    一个坑可解决不了问题。


    鹰钩爪立刻飞出粪坑，溅起不少黄白之物。


    它个头小，问题倒是不大，等看到司空寒也打算从坑内跃出时，古万里带着白皎飞速后退，并喊“弄干净了再过来！”


    等司空寒干干净净的出现时，他仍是面有菜色，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三人继续赶路，路过一农家院子时，司空寒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那院里有只猫。


    小白猫在草里打滚，喵喵乱叫，状态有些奇怪。


    本想让白皎过去询问，奈何白皎那身打扮也有些瘆人，于是他看向了娃娃脸，一看就面善的古万里。


    古万里都很少听司空寒开口说话，他能一天闷到晚，跟个锯嘴葫芦一样。


    既然司空寒客客气气地请他帮忙，古万里也没拿乔，过去靠着张嫩脸跟院子里的妇人和小孩闲聊几句，又用几个铜钱换了一把青草。


    他把青草递给司空寒“那妇人说这是猫薄荷，是猫最喜欢的草，闻着就会上瘾，对猫也没有危害。”


    修真界无人养猫当灵兽。


    自然也无人知道，这世上竟有能让猫神魂颠倒的青草。


    司空寒喃喃自语“有猫薄荷，会不会有蛟薄荷？我将这草养一养，兴许能养出变异的蛟薄荷来。”


    白皎没敢泼他冷水，心中暗想要不要回去多拔点儿，那么小一簇，若死了，老大铁定不高兴。


    古万里则道“那你可得小心呵护，你身上煞气浓，要是煞气外泄，这草可就枯了。”


    司空寒登时紧张起来，他一脸严肃地道“我会的！”


    他得给丝丝带礼物，蛟薄荷最合适不过。


    他遥遥看向修真界的方向，“也不知姐姐，此刻在做什么？”


    苏旖梦打了个喷嚏，“一定是谁在想我！”


    时惊春倒挂在窗上，面无表情地道“聂远之在想你。”


    突然出现的时姐姐吓得苏旖梦原地弹起来，看清来人后仍感觉一颗心都在怦怦乱跳，“你，你你……你怎么像个蝙蝠一样倒挂在窗户上呀！”


    时惊春身子一晃，荡秋千一样将自己荡进房间，轻巧落地后将苏旖梦拎到空中，啪啪抽打两下，打得她滴溜溜地砖了好几圈儿。


    时惊春“我早就想揍你了。”


    揍完了，又把小蛟抱怀里，气鼓鼓地问“老实交代，你又怎么招惹上了聂远之？”怕她不知道聂远之是谁，时惊春补充道“就是千珠散尽还复来！”


    苏旖梦道“我在沙海里碰到他，跟他一起被卷进裂隙了。”


    将玄音壁内发生的事明明白白地讲了出来，时惊春听完后叹口气“聂家有人脉，很快就打听到日啖灵珠三百颗是万相宗修士，然后……”


    上头知道三百颗是她的不少，于是就找到了她头上。


    “白琉璃来问我，是否见过真龙？”她把苏旖梦掰过来掰过去地看，“龙没见过，倒是见过只长了一只独角的小蛟龙。”龙天生就是双角，怎么可能只一个角一个角慢慢长，因此时惊春完全没想过，面前这小家伙是货真价实的龙。


    苏旖梦“我就听琉璃说她表兄好龙嘛，就照着他之前那银龙的样子用神念捏了个小黑龙，求他想办法让我们赶紧离开嘛。”


    时惊春脸一垮，一双眼睛变成菜刀，“所以，你用我的身份跟一个年轻男子撒娇卖萌？”


    苏旖梦感觉到了杀气。


    她扛着杀气道“没有卖萌！”


    时惊春挑眉“哦？”


    苏旖梦“我就是求爹爹告奶奶哭出了鼻涕泡……”


    眼看时姐姐那指甲都快把桌子磨穿了，苏旖梦接下来的话都咽了回去，弱弱道“我就是想早点儿出来。”


    时惊春“聂远之还约我见面，说只要我答应，就派虚空灵舟来接我，至多三日可抵达万相宗。虚空灵舟，那可是虚空灵舟，我天啦……”


    “虚空灵舟可在天河之中穿梭，一艘灵舟，可值万万灵珠，是琉璃灵珠！他竟然打算用虚空灵舟来接我！”时惊春眼睛里精光直冒，“我抠几颗灵舟上的装饰，都能给你买灵剑了！”


    下一刻，她又沮丧起来，“我拒绝了，我是半妖，出不去。宗门不会让我离开。”


    “他也不能远行。可惜，不然就能见见这北海聂家第一人了。”


    听时姐姐这一席话，苏旖梦都有点儿热血沸腾，转念又想，这些钱最后都会便宜叶轻舟，哎，想起来真是叫龙心疼啊。


    一猫一龙聊得正开心，忽听不远处传来争吵。


    紧接着，声音渐弱，应是用了隔音之术。


    时惊春眉头紧锁，眼瞳竖成一线，她转头跟苏旖梦道“好好炼丹。”


    苏旖梦立刻答应下来，等时惊春出去后，一边从银龙戒里掏东西，一边问书灵“常峰主那边出什么事了？”


    刚刚发生争吵的是常峰主的府邸，吵架的应该是她那两个徒弟。


    书灵写“泽兰自请离去而已。”


    常峰主收了两个徒弟，泽兰和佩兰，泽兰是大弟子。


    据说两个徒弟都是从幼时开始教导，如今她们二人皆是两百岁上下，修为均已突破金丹期。虽不能跟叶轻舟、云彩衣这些人比，在宗门内也算得上优秀了。


    泽兰是大弟子，做事更心细妥帖一些，寻宝鼠都更喜欢挨着她，平时跟大家打交道更多的也是她。相比起来，小徒弟佩兰要害羞腼腆得多，鲜少听她开口说话。


    常峰主修为境界跌落不过一日，泽兰便要自请离去，此等行径着实叫人不耻。


    苏旖梦气得把尾巴当鞭子甩“常峰主护了她两百年，结果这才一天过去，她就要弃常峰主而去！自私自利的小人，呸！”


    “原文里泽兰出现的次数都比常峰主多，她去了秀山，还给云彩衣添了几次赌，最后反正没什么好下场就对了。”


    看到书灵写的话，苏旖梦点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而这时，门外传来时姐姐冷淡的声音，“就这么走了？”


    “既要背弃师门，那你如今所得一切皆需还回来，这些年你用的资源我就不要你补了，就废你修为吧。怎的，不乐意？我离开传承山还掏干净了口袋呢，你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想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你当我百炼峰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时姐姐说得好。


    苏旖梦都想跳起来，首尾相连给时惊春画个圈儿，变个球！


    结果书灵又画了一条死龙，快速写道“泽兰会回秀峰给云彩衣添堵，到时候叶轻舟会给云彩衣出头，要是泽兰折在这里，你我又危险了！”


    苏旖梦……


    难不成我又得去拦？


    可我不想拦！


    我若是拦了，时姐姐该怎么看我！


    她拧着脖子说“不去，危险就危险！”说完，浑身鳞片好似被雷电击中，强烈的心悸感陡然出现。


    就在书灵急得上火，笔尖儿都快燃起来时，屋外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时峰主，让她走吧。”


    常樱鹤发鸡皮，看起来像凡间界六七十岁的老妪，她刚伤了根本，走路都不太利索，还得佩兰搀扶着才能前行。


    时惊春脸色难看，“这等逆子，你还替她求情作甚？”


    常樱面带微笑，“总归是两百年的情分。”她比划了一下，“当初，她俩来的时候才这么高，也就三四岁。”


    时惊春冷冷道“不行。她可没顾及这两百年的情分。”


    常樱顿了一下，说“时姐姐……”


    这一声姐姐，倒是叫时惊春心肠一软，也叫她更厌恶这忘恩负义的泽兰。


    时惊春打断她的话，“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回屋睡觉。”


    常樱想了想，说“那便让她留下身上的灵石、法宝，除了本命灵植，其他的东西都留下来吧。”


    泽兰原是不肯的，这会儿担心被废掉修为，只能将身上的灵石、法宝统统交出，等掏得干干净净才得已走出百炼峰。


    苏旖梦想泽兰掏空了口袋，再去到秀峰日子总归不会像原文里那般顺利了吧。


    这说明，剧情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她看着时惊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睛倏地变亮。“时姐姐，她的另一半血脉力量，是猫呀……”


    苏旖梦转头看了看书灵，选择了闭口不提。


    时惊春漫不经心地翻那堆东西，一边看一边撇嘴，“倒是攒了不少，灵珠都有七颗。”


    常樱都有些例外，“居然这么多！”


    看来，平时售卖灵植时，泽兰从中昧下了不少灵石。


    时惊春斜睨一眼常樱，骂“你再这样心慈手软下去，就是跛脚马上阵没有好下场。”


    常樱仍是微笑，如今年龄一上来，那么笑起来就显得挺慈爱，让时惊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惊春心道“她娘的像是多了个祖奶奶！”


    口中则不耐烦地道“回去，回去休息，我会想点儿办法……”


    她碎碎念叨，“寿元丹、寿元丹。”说完眼睛一亮，传音苏旖梦“你下次玄音壁见了聂远之，跟他撒撒娇，问问他那有没有珍稀变异灵植！他肯定有！到时候，咱先赊账？实在没有，有寿元丹也行。就是寿元丹太贵了，我们可能……赊不起。”


    苏旖梦……


    我尽力试试。


    未料常樱却说“琉璃已经问过他兄长，现在没有寿元丹了。他那没有，便是真的没有。即便有，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她笑了一下，“我打算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遇到心仪的灵草。”


    “佩兰有金丹期修为，有她陪我，时姐姐大可放心。”以前都是喊峰主，这次事情过后，她们都以姐妹相称。


    想到佩兰有金丹期修为，时惊春倒也没说什么，“那你们出去注意安全，时常给我发个传讯，报个平安。”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次日一早，常樱和佩兰就离开了百炼峰。


    如此一来，百炼峰三个峰主走了两个，如今只剩下了还在养伤的水知夏。


    时惊春跑去骚扰水知夏了，苏旖梦炼完今日份儿的丹，又缠着书灵问东问西。


    “常峰主能重新找到合适的灵植吗？”


    “书上有没有写哪儿有珍稀灵植啊，云彩衣是灵植师，你找找云彩衣的机缘，肯定有灵植相关的……”


    她叭叭说个不停，书灵无奈写“我哪知道她找不找得到，原文根本没再提过常樱，她与那徒弟离开万相宗后就再也没回来，也没在后文中出现。”


    “云彩衣的机缘，天道看着呢，我就是告诉你，你还能拿走不成？”


    “小祖宗，我们安分守己地活到最后成不成？”


    苏旖梦不太开心，蜷在床角唉声叹气。


    书灵想不到什么办法劝她，干坐在一边发呆。等到那边没叹息声时，它便知道，缩在角落里的苏旖梦睡着了。


    修士大都不用睡觉，那些刻苦的常年累月都在打坐修行。而龙却不同，对她来说，睡觉即是修行，既如此，就好好睡一觉吧。


    苏旖梦睡得很沉。都没注意到，识海里的小火苗再次苏醒，飘到了她头顶上。


    小火苗能烧毁古万里的矿山，自然能轻而易举地烧掉整个房间，然而它出来时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努力控制住火焰威力，没有破坏周遭的任何东西，只是瞄准了苏旖梦的银龙戒，钻进去后把那一小块雷击木卷了出来。


    它还晓得爱干净似的，没在床上烧。


    卷着雷击木跑到窗边，烧干净了留一小撮灰，风一吹，灰就被吹散，一点儿痕迹不剩。


    书灵在旁边围观这算啥，毁尸灭迹？


    不过想到那块木头本来就是苏旖梦给小火苗准备的，书灵也觉无所谓了。


    它看到火苗烧了木头没有直接返回苏旖梦识海，正暗想这火苗打算做什么时，就见火苗居然朝着它的方向飘了过来。


    书灵总觉得火苗好似看见它了。


    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苏旖梦，谁也看不见它。


    眼瞅着火苗直挺挺地往它身上撞，书灵都懒得让开，反正只要它不主动显出实体，其他生灵都碰不到它。


    它在众生眼里，皆是虚无。


    正一脸淡定呢，书灵忽觉不对，它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而那小火苗，居然稳稳地停在了它笔刷上。


    苏旖梦是头上着火，它这算什么？脚底踩着风火轮？


    考虑到星辰火即便微弱神念也不会弱，但很大可能不识字，书灵直接传音“你看得到我？”


    小火苗没回答，只是从火苗一点点变大，包住了书灵的半个身子。


    书灵……


    这又是个宝宝，恐怕还听不懂话。


    但很明显，小火苗能看到它。


    想了想，书灵有了答案。


    小火苗在原文里本不该存在，它会熄灭在水中，因此，它跟苏旖梦一样，都游离在天道之外。


    书灵还挺高兴这也算多了个朋友？


    就是……


    大家都刚生出灵智不久，为何你这么蠢，而我这么聪慧过人？


    它探口气，说“来，我来教你读书写字。”


    火灵……


    因为好奇，火苗都涨大了一些。


    “呸呸呸！”


    一炷香后，火灵一边呸，一边扭头钻进了苏旖梦的识海。


    它若能说话，这会儿指定在吼“老子死都不读书。”


    书灵……这届幼灵不好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