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那一年的四月,早乙女紬将留长的黑发换成及肩中长发,顺利升入东京X大文学部。

    国分寺片冈监督的公寓离得太远,早乙女紬先申请了学校宿舍——然而寸土寸金的东京没有太多宿舍留给学生,早乙女紬在这件事上运势不济,没有抽中,遂不得不选择在外租房。

    而都心的租房状况……真是不说也罢。

    早乙女紬按照自己的预算,在学校附近看了半个月房。

    当她看到同样的价格在学校旁和在国分寺能租到的房子之间的差别(确切来说,是都心的单间和国分寺的公寓的天差地别),捂住胸口缓神片刻,最后断然决定:还是继续住已经住了三年的表舅的公寓。

    不就是单程一个半小时往返三个小时嘛,没问题的,早起解决一切!

    她宁愿通学,也不想花大价钱住厨房只有一个小柜子的单人间,或者被迫不定时听隔壁此起彼伏的奇怪声响。

    “所以说,和我一起租嘛。”

    在比赛和训练的间隙,御幸一也获得了半天外出假。

    虽然关于住在哪里的话题,两人视频电话讨论过好几次,但他还是试图当面说服,“紬一定想出一部分租金的话,我也接受啦。”

    “这两年必须住宿舍的人在说什么傻话呢。”

    在家附近买齐了晚上的食材,一起朝公寓走的时候,早乙女紬好笑地说,“所谓的一起租房,不就是我一个人住吗?”

    “噢,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不仅比高中时期有了更多肌肉,甚至还长高了两厘米,穿着早乙女紬挑选的衬衫和休闲裤的御幸一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坚实可靠的青年。

    坚实可靠的青年假装烦恼,“哎呀,可是我们球团要求除非结婚,否则前三年必须住宿舍诶,如果紬不想一个人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乙女紬的脸上有点烧,低咳一声,试图恢复冷静,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是学校附近房子的租金太高了。”

    “嗯,”御幸一也接道,“那你依赖一下我嘛。”

    潜台词:我来付。

    虽然捕手在职棒球员中的平均年薪排在末尾,但毕竟是先发轮值,又有个人专属周边,对于御幸一也来说,负担起都心一间舒适的公寓租金并没有什么难度。

    然而和年收形成反差的是,他本人物欲很低,约等于没有。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换掉从小戴到大的普通黑框眼镜,日常私服全是平价品牌,球团一指的巨额签约金分文未动,当然更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

    有了收入之后的御幸一也,花钱主要是三个方面:棒球,给父亲的孝敬,早乙女紬。

    前两者都好说,棒球不会拒绝,父亲则大概是打着替他存着的主意,每次都应收尽收。

    就是最后一个,常常不让他如愿。

    以前没有收入的时候就算了,但现在有了充足的支配资金,他的恋人还是从不向他要求要买什么。有想要的东西就自己默默存钱,收到在她概念里没有必要的礼物还会生气。

    要不是她没有要求约会AA,他都要以为她打算分手了。

    而且随着早乙女紬从高中毕业,可以花钱的地方增多,两人之间关于谁付钱、怎么付钱的矛盾也变得更明显。

    御幸一也很明显地感觉到,早乙女紬并不想在经济方面依赖他,即便他非常值得依赖。

    “我很依赖一也啊。”

    回到家,早乙女紬系上围裙,到流理台旁处理水果。

    她一副一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好像觉得这是一个不证自明的真理。

    御幸一也:“……”

    矛盾越来越明显,又总是没有正面解决,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被早乙女紬这种甜言蜜语哄住。

    不过这次不会了!

    他决心好好谈一谈!

    “紬。”

    御幸一也背靠着岛台,朝早乙女紬张开双手,似假还真地抱怨,“一周没见了,这种时候是做饭重要,还是我重要?”

    早乙女紬:“……”

    她看看刚倒进蔬果盆里的水果番茄,又看看等着的人,轻轻笑着叹一口气,嘟囔一句“怕你饿嘛”,然后投到暌违一周的怀抱里。

    熟悉的热度包围住她。

    早乙女紬得到了落在头顶、鬓边、脸颊和嘴唇上的温柔亲吻,和腰上越收越紧、好像想嵌进去的手臂。

    ……

    过了好一阵,脸颊绯红的黑发少女被呼吸略微急促、嘴唇亮晶晶的御幸一也按进怀里。

    他花时间平复了一下,才勉强找回稳定的声音,毫无开场白,说起了想好要谈的话题:“我的年收,紬都记得的吧?”

    毕竟他仔细告诉她过。

    早乙女紬:“嗯。”

    “那紬觉得,学校附近的房租对我来说,是很大一笔支出吗?”

    早乙女紬:“……不。”

    绝对不至于。

    很好,诚实的答案。

    “所以,”御幸一也双臂稍稍用力,将早乙女紬抱得脚尖点地,不得不主动靠在他身上,“为什么紬要拒绝呢?”

    “唔……”

    黑发少女别开头,脸压在对方肩膀上,闷闷地说,“因为房子本身就不值啊。房间太小,租金又贵,人还很多,和家里的公寓差太多了。”

    “那就多花一点钱,选一个足够大也安静的房子。”

    “不要,好浪费啊。这么浪费的做法,就算住得很好也不会开心的。”

    不等职棒从业人员再说什么,早乙女紬一脸认真地抬头看向对方(的下颌线),“而且一也不要以为自己收入高,就可以随意乱花哦,要考虑自己的职业风险,也要为将来着想!”

    职棒选手的职业生涯本来就比普通人要短,而且非常不稳定。每年球团都会根据比赛表现调整薪水,表现不佳的球员很可能会被清退,即便能一直打球,伤病也是一个潜在威胁。

    现在看起来令人歆羡的职棒选手,谁都没办法百分百确保将来的道路依旧平坦。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早乙女紬假装自己真的很担心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对方正在变得越发精湛的技术,和成长得更加健壮的体型。

    “……紬,”和一年前相比,脸也微妙地更往英俊的方向发展的家伙略嘟着嘴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签约金没有动,我也一直在存钱,这些你都很清楚啊,不应该担心这个才对吧。”

    “……”

    “而且说到底,只不过是都心的房租。”

    对于早乙女紬来说的确不便宜,但对于御幸一也来说,一间好一点的公寓,就算一口气租四年,估计费用也到不了年收的四分之一。

    而且他才签约不到两年。

    从最近的比赛情况来看,今年十一月的谈薪也能再进一步,所以完全不是拿不出来的钱。

    黑发少女的脸再次别过去,又躲起来了。

    深棕色头发的青年顿了一下:“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紬这么辛苦地来回跑。来回三个小时,太辛苦了,别说四年,四天我都不想让你跑。”

    “……”

    “再说了,”下定决心要弄明白为什么对方这次这么反常,御幸一也祭出宝具,“假设紬和我换过来,会舍得看着我每天三小时通学吗?”

    早乙女紬:“……”

    沉默了一下,她小声说,“不舍得。”

    御幸一也立马笑了:“我也不舍得紬啊。”

    “……”

    “所以我想让紬住在学校附近。但我当然也不想强迫紬啦,要是还有别的理由能说服我的话,不如说出来看看?”

    早乙女紬:“…………”

    长时间的停顿之后,御幸一也察觉到圈住自己腰的手收紧了,她整个人又朝自己怀中挤了挤,像是想藏起来似的。

    是这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吗?

    他有点惊讶,正担心自己是不是追问太过了,就听到她含糊地说:“太像……家……妇了……”

    御幸一也:“?什么?”

    早乙女紬抬头瞪他一眼,一不做二不休,终于说出了萦绕在心的担忧。

    “太像家庭主妇了!”

    黑发少女脸颊发红,“总感觉是不详的征兆……我不想当家庭主妇!”

    “家……诶……什么???”

    这个人,脑回路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御幸一也茫然地看着刷地凑到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女,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就像是被她按在了岛台上。

    “如果今后成为学者,在大学里工作的话,薪水一定比不过一也啊。那就和现在一样,到时候我想要的很多东西,一也眼都不眨就可以买,我却要存很久的钱……全都依靠一也的话,的确非常方便,但要是因为贪图这份方便,不再自己努力的话,我可能会意志薄弱,干脆放弃学业,选择最轻松的那条路……”

    她是一个普通人呀。

    早乙女紬吸了吸鼻子。

    既不是像五条老师那样,以一己之力镇住了诸多诅咒师和咒灵的最强,也不是和日向那样,对自己的目标有着百分百的执着。

    她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对自己的目标有百分之六十的执着(或者稍微多一点点),在今后追逐目标的路途中,由于能力所限,也一定会遇上灰心丧气的时候、怀疑自己的时候、因为看不到前方的路而感到恐惧的时候。

    要是她习惯性地依赖眼前这个人,那么到这种关键时候,就会缺乏、甚至完全失去自己往前走的勇气。

    因为太方便,太轻松了。

    落进对方的保护圈,过上只需要打理好家里的事、不需要面对森冷的社会、待在安全舒适的范围里就好的生活。

    早乙女紬并不认为自己意志力过人,她当然会被诱惑。

    她只能从现在开始,练习拒绝诱惑的能力。

    比如拒绝让对方支付对她来说昂贵的房租。

    毕竟曾经她还说过,想当一个自己就能解决好很多事、还能反过来给御幸一也支撑的人呢。

    怎么能从一开始就放弃?

    “所以,我想,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一旦开口就完全克制不住,压抑在心里的话像决堤的溃口一样奔涌而出,早乙女紬一边清晰流畅地说着,一边因为袒露了自己的缺点和软弱,而感到鼻尖发热发酸。

    眼前变得模糊。

    似乎是混合着羞耻、委屈,还有一点恼怒的情绪。

    拼命忍也没有忍住,眼泪滑下来,她顺势在恋人胸前一擦。

    “……紬。”

    御幸一也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梦游似的说,“所以……”

    早乙女紬又吸了一下鼻子:“所以?”

    “所以,我们结婚吧?”

    早乙女紬:“?”

    刚刚还在偷偷回味职棒选手胸肌柔韧性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然后问号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这个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忽然说到结婚?

    甚至我还没成年?

    “因为,”就算醒过神也依旧觉得这是个绝赞的想法,御幸一也没有管火烧火燎起来的耳朵和脖颈,“紬说了家庭主妇,不是吗?”

    “诶?……是……可是……哎?”

    “不想成为家庭主妇,前提是有可能会成为家庭主妇,对吧?”

    “诶……可以……这么说?”

    “所以,”御幸一也果断说,“紬得先跟我结婚,才能得到成为家庭主妇的可能,然后才能选择不成为家庭主妇啊。不结婚虽然不是家庭主妇,但这归根究底不是紬的选择,而是紬没得选择,所以也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吧?按照紬的愿望,第一步应该和我结婚才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诶?”

    说、说得通诶。

    甚至被对方的逻辑骗过去了一会儿,早乙女紬湿润的睫毛上还挂着呆呆的水珠,“也、也没错……”

    “是吧!那——”

    “诶等一下,哪里不对——”

    “没有哪里不对啦,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不不,不,我、我还要六月才成年……诶?”

    “……”

    本就比早乙女紬要高的体温还在继续升高,她被融融的热度紧紧裹住,然后随着御幸一也往前挪动,她也不得不配合着后退,再被对方压在流理台上。

    “那就等到六月。”

    脸埋在早乙女紬颈窝处,喷出的热气让她浑身都微微发麻,“等到六月。”

    “……”

    等到六月也不行。

    多亏了流理台冰凉的台面,早乙女紬思维清楚了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很认真地苦恼啊……别、别想岔开话题!”

    “嗯,现在先来讨论紬的苦恼。”

    始终没有抬起头的人停了一下,又说,“不行,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认真讨论。”

    “……”

    “我们待会先做饭,吃完饭再说,好吗?”

    “……好……”

    “谢谢,帮大忙了——嗯?你要去哪里?”

    “去、去做饭?”

    “是‘待会’啦,‘待会’。”

    “……”

    “现在……先这样维持一下。”

    “……”

    “拜托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