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作品:《奸臣的话痨婢女

    初春三月, 烟雨临州。


    雨丝如雾,晕染在雕梁画栋的园林中,落在游鱼斑斓的水池上。墙角枝头的白玉兰寂寥落寞地开着, 无人欣赏。


    临州知府柳家夫妻的心情也似乎被这场雨浇了个透,湿漉而沉重。


    “小姐这会子在做什么?”柳夫人问。


    婢女道:“回夫人, 小姐才歇午觉醒来,正在临摹字帖。”


    柳夫人听了这话也不知联想到什么, 叹气后,眼眶又开始发红。


    她似不愿让下人们看见, 低头故作忙碌,然后起身:“我去看看小姐, 若是老爷回了就来通知我。”


    “是, 夫人。”


    婆子撑伞过来, 柳夫人将伞夺过,挥退婆子:“我自己来,你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 老爷最近咳嗽厉害, 再加上旧疾发作,马虎不得。”


    “哎,好。”婆子立马去了。


    离去时,扭头瞧了眼刘夫人。她正撑着伞下台阶, 缠枝莲花的裙摆落在脚下被雨水打湿了也没留意。


    婆子心下唏嘘,柳氏原本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些年在老爷的宠爱下,身段宛若少女。可这两日因着府里发生的事,愣是将一身精致弄得狼狈。


    等婆子再定睛一看,柳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


    合姝院。


    柳拾意站在桌边临摹字帖, 这是前几日她刚从书肆里淘来的,今日得空拿出来练笔颇是爱不释手。


    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她抬眼瞧出去。


    透过菱花隔窗,瞧见她母亲安安静静站在廊下看她。


    像是来了许久。


    柳拾意忙放下东西走出去:“娘,您来了怎么不进来?”


    随即见母亲裙摆和鞋都沾湿了,顿时蹙眉:“娘何事这么急?这会儿雨大着呢,等雨停了再来也是一样的。即便有急事,您让婢女来传一声,女儿过去便是。”


    柳夫人一把攥住女儿的手,拉进屋:“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柳拾意嗔怪:“天天看呢,冒着雨过来看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柳夫人被她逗笑,但这笑意略显疲惫。


    被柳拾意瞧出来了,她缓缓正色:“娘,家里可是发生事了?”


    “没事,家里还能有什么事?”


    “娘,”柳拾意坐过去:“您就别瞒女儿了,这几日女儿不是没察觉,每回去正院用膳,您跟父亲都不爱笑了。还有今日,娘何时这般......”邋遢过?


    但这话作为女儿不好说出口,柳拾意道:“您这两人心不在焉,到底为何事所忧?”


    柳夫人默了默,叹气:“罢了,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久,这事你们总有一天会知道。”


    “到底是何事?”柳拾意一惊。


    接下来,柳夫人将柳大人受人蒙蔽,不小心参与党争的事说给女儿听。


    “意儿,你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清官,这一遭实在稀里糊涂。朝堂有人弹劾,事情闹得极大,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渡过这去......”


    “娘想着,送你和清儿回我阳城娘家躲一阵可好?”


    柳拾意听了,神色大变:“爹怎么会参与党争?若他是个爱争的性子,以他的本事断不会还在临州这地待这么久。”


    “眼下说这些已无用,据说此事得罪的是当朝首辅裴沅祯,这个人......罢了,说给你听这些做什么,你们还小。意儿,听娘的话,先去你外祖母家躲一阵。”


    “娘,事情若能顺利渡过还好,若是不能,女儿跟弟弟即便去了天涯海角也躲不掉。”柳拾意说:“不如我们留下,兴许还能为爹娘分忧。”


    “你们年纪还小,能分什么忧?”


    “可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柳拾意眼里带着些湿意:“娘,您让女儿跟阿弟躲起来算什么?女儿即便去了外祖母家心里也不踏实。”


    闻言,柳夫人忍不住抹泪。


    她又何曾想让一双女儿离开身边?可眼下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过了会,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别难过,事情也不一定到最坏的地步,你爹爹在想法子,等他回来我们问问。”


    “嗯。”


    .


    到了傍晚,柳大人还未回,倒是听下人说柳拾清回来了。


    柳拾清是柳拾意的弟弟,姐弟俩只相差两岁。柳拾清在书院读书,平日多住在书院号舍,竟不想今日回府了。


    柳拾意问:“阿清为何回了?”


    婢女说:“不知,但听说少爷带了个友人回来。”


    “友人?”


    过了会,一个小婢女过来,福身道:“小姐,少爷让奴婢过来借您的琉璃棋子,少爷要与人对弈。”


    柳拾意及笄的时候,柳大人送了副琉璃棋子,乃当下时兴的琉璃打造,颗颗圆润透亮,摸在手上光滑清凉。柳拾清惦念得很,来借了好几回。


    她心里还想着事,自然不计较一副棋子。立即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把那副棋子取来。”


    等婢女取来后,她问:“我父亲回来了吗?”


    婢女答:“还未。”


    忖了忖,柳拾意接过棋子:“罢了,我亲自送去,已经许久未见阿弟了。”


    .


    柳拾意来到柳拾清的魁星院,却并未见其人。


    她问:“少爷去何处了?”


    “小姐,”小厮道:“少爷去夫人那请安了,两刻钟前去的,想来也快回来了。”


    柳拾意点头,视线落在青石板地面。地面潮湿杂乱,她的心情也跟着潮湿杂乱。


    也不知母亲会不会跟阿弟说家里的事。


    她转身正欲回去,然而才抬脚,就听见一阵低沉悠长的琴音传来。


    她缓缓停下:“谁在抚琴?”


    而且,既然还这般好听。


    柳拾意从小习琴棋书画,对琴技也略有研究,今日这古琴之音一听就知不是凡品。


    此人必定造诣极深。


    小厮神色茫然:“小姐,小的也不知是哪来的琴音,小的第一次听呢。”


    “好像是从水榭那边传来的。”他说。


    柳拾意点头,驻足听了会,鬼使神差地抬脚往水榭而去。


    穿过重重蒲柳,烟雨水榭处,坐着个红衣男子。


    他实在耀眼,在傍晚暮色下,天地间竟仿佛只剩那一抹红。


    张扬,狂放,恣意......


    也不知为何,只单单见了个侧影,柳拾意突然恍惚。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闯进她的脑中,模糊却深刻。


    那一瞬间,她胸口酸酸涩涩地难受,仿佛此景此人曾前世见过。


    小厮见她停下来,探头看了眼,说:“原来是他。”


    柳拾意转头:“你认得?”


    小厮道:“这位是少爷刚带回府的友人,说是从京城游历至临州,要在咱们府暂住几日。”


    柳拾意微微蹙眉。


    眼下府上实在不是招待客人的时候,阿弟兴许不清楚,待爹爹来了,恐怕得跟这位客人好生解释。


    这般想着,水榭里的琴音陡然拔高,打乱她的思绪。


    她再次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手指轻扬,举止神态优雅闲适,宛若这支曲是他随性而作,随意而弹。


    他乌发披于身后,容貌隐在烟雨中看不真切。


    但猜得出来,定然是个长相不俗的男子。


    柳拾意打量了会,觉得此举不妥,在家里与陌生男子见面传出去难免惹人闲话。


    是以,即便再不舍得这琴音,她也只得作罢。


    她缓缓转身,可才走了两步,那琴音戛然而止。


    随即,一道慵懒且邪气的声音传来:“那边的人是谁?为何不敢见人?”


    整个园子就只有柳拾意和他,其他皆是下人。他这话说出来,“不敢见人”定然指的是柳拾意。


    柳拾意停下,既然被发现,倒不好一声不吭离去了。


    她对水榭那边福了福:“公子,小女子无意打扰,只是在家中听见陌生琴音,前来查看一二。”


    这话既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解释了她并无偷窥之意。


    果然,水榭里的人笑起来。


    “原来是贵府小姐,倒是在下冒犯了。”


    “并非。”柳拾意说:“公子的琴音空灵绝妙,小女子听后如临仙境。”


    “哦?”那人的声音带着些促狭,悠闲地传来:“那小姐可要再听一曲?”


    这话略微轻佻。


    柳拾意一愣,随即脸颊泛红。


    正要恼,那厢就听他道:“小姐莫怪罪,在下与你玩笑罢了。 ”


    两人隔着雨幕对话,声音细而杂,有些东西裹着淡淡的水气传来,莫名变了个味。


    柳拾意原本恼两分的,这下倒是成了五六分。


    头一回见面,这人便如此佻薄,想来性子也是个孟浪的。也不知阿弟从何处结识这样的人,回头她得仔细问问。


    柳拾意无意多待,敷衍行礼:“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有事忙,先行告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走到月洞门时,听见了声“啧,这性子果真没变。”


    她垂头,抬脚出门。


    .


    当晚柳拾意没能等到父亲回来,她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人身着红衣。


    “柳拾意,柳拾意。”他喊她。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莫名觉得声音熟悉。


    “柳拾意,你想不想我?”他轻浮地问。


    柳拾意啐他。


    那人笑得邪气。


    “柳拾意,我走了。”他说:“其实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我想陪你,想看我们的孩子出生。”


    他笑着笑着,突然流泪:“我很想看他出生,看他长什么模样,但我没机会了。”


    不知为何,柳拾意也哭起来。


    “你别哭。”那人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若有下辈子,我欠你的一定努力还清。”


    说完,他红衣翩然翻飞,消失不见了。


    柳拾意梦里伸出手:“谁?你是谁?”


    “小姐?”婢女进来捉住她的手:“小姐在唤何人?”


    柳拾意醒来,愣愣地抹了把眼角。


    全是泪。


    婢女道:“小姐做噩梦了?”


    柳拾意摇头,看了看窗外,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我父亲昨晚回来了吗?”


    “并未,但老爷托人捎口信回来,他去瓮城一趟,说是拜访故人。”


    柳拾意沉吟片刻,起身:“帮我穿衣吧,父亲一夜未回,想必母亲那边担忧一整晚,我去看看她。”


    .


    所幸连日的细雨已经停了,道路还有些潮湿,柳拾意摸着朦胧晨光去了正院。


    正如她所料,她母亲一整夜睡不安稳,已早早醒来。


    “娘,”柳拾意走进去:“您怎么样?”


    “意儿怎么来了?”


    “我听说父亲昨夜未回?”


    柳夫人点头:“你父亲在瓮城有个同窗,那人在朝中有些人缘,便想托他关系试试。”


    柳拾意坐下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柳夫人留意到她的神色,问:“意儿昨夜没睡好?”


    柳拾意勉强笑道:“娘,昨夜做了些梦。”


    “梦见什么了?”


    她摇头:“零零碎碎的,醒来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抹红。


    一想到这个,她又忆起水榭的事来。便问:“娘,昨日阿弟带了个朋友归家,您可知晓?”


    柳夫人道:“他跟我说了,说那朋友是从京城来的,与他颇投缘。”


    “阿弟怎么与人家认识的?”


    “你弟弟去参加诗会,在诗会上认识的。”柳夫人说:“你也知道,他最喜欢附庸风雅,跟你父亲一样爱诗词。那人才华横溢令他赏识,便结交为友。”


    柳拾意蹙眉:“可就这般带回家也不妥,那人身份背景、品性如何,皆不知,怎么就往家里带?”


    柳夫人诧异:“意儿,你何时这般在意了?”


    她说:“听你弟弟说,那人洒脱不羁,行事爽朗大方。作的诗也很有风骨,能有这般见识和才气的人,想来不会是品行不端之人。况且你弟弟也不是傻子,他能分辨好歹。”


    柳拾意张了张口想辩驳,随即又觉得此时说这个无足轻重,当下要紧的还是爹爹的事。


    便问:“娘,爹爹的那位同窗能有法子吗?”


    柳夫人道:“我也不知,但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凡是有可能的机会都要争取。”


    柳拾意点头,沉默。


    过了会,她突然开口:“娘,不然你带我去拜访何夫人吧,咱们去求求何家。”


    柳夫人一惊:“意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柳拾意坚定道:“娘说得对,凡是有可能的机会咱们都要试一试。女儿并非闺阁无知少女,爹爹涉及的可是朝堂党争,若罪名成立,那便是抄家的大祸。”


    她说:“跟这些比起来,女儿的姻缘算什么呢?只要爹在娘在,还有阿弟也在。只要咱们柳家好好的,女儿即便嫁去何家也能过得很好。”


    “意儿,你切莫如此,你父亲若是听你这样说不知该多难过。你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又岂能让你嫁给何家那个混账?”


    何家是临州的大族,更是京城的旺族。族人在朝中做官的数不胜数,关系稳当牢靠且极有势力。若是能得何家为柳家说句话,兴许她爹爹这事能顺利解决。


    可何家此前跟柳家有些过节。


    原因是何家二公子看上了柳拾意,想娶之为妻,但那何公子是个好色之徒,经常寻花问柳不说,还跟寄居在家中的表妹偷情。两人暗结珠胎,还闹出了未婚有孕之事。


    何家眼看瞒不住,便想尽快娶正妻进门,届时再一顶花轿将表妹纳入府做妾。算盘打得极好,而且还打到了柳拾意的头上。


    柳家夫妇哪里愿意让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一百万个不愿,直接将何家请来的媒婆撵出门。


    何家觉得没面子,何夫人放话以后跟柳家老死不相往来。


    可现在,放眼整个临州,确实只有何家最能帮得上忙。柳如意说上门去求何夫人,还能如何求?当然是存着嫁进去的决心。


    柳夫人顿时眼睛红了,坐在一旁忍不住低低呜咽。


    到了这时候,柳拾意反而比母亲镇定。她耐心安抚了会,说:“娘,女儿若是嫁过去不如意,大不了日后找理由和离。您想想爹爹,想想阿弟,再想想柳家。比起抄家大罪来,女儿受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啊。”


    柳夫人呜地哭起来。


    .


    当天,柳拾意安抚了母亲后,吩咐人准备厚礼,随着母亲去拜访何家。


    也不知何夫人怎么说的,母女俩从何家出来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隐含怒气。


    回府后,柳夫人欲发火,柳拾意劝住。


    “娘,小心被人传出去,眼下我们还需要何家相助,事情还是等爹爹回来商量。”


    柳夫人生生按捺住火气,等了大半天,丈夫于午后酉时疲顿归来。


    只不过,他归来时,身边带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身红衣,眉目张扬不羁,一双桃花眼深邃而多情。


    见到他,柳拾意愣了愣。


    “爹,这位是?”


    柳大人介绍道:“意儿,这位是裴公子,名无瑕,是你弟弟好友。”


    柳拾意当人知道是阿弟好友,昨日还在水榭见过他。可他为何跟自己父亲在一起?


    而且看起来,他父亲似乎很欣赏这个人。


    她悄悄打量这位陌生的红衣公子,却突然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柳拾意心头一跳,立即收回视线。


    但那张雌雄莫辩妖冶绝伦的脸,深深映在了她脑海中。


    这人,居然长得这般好看。


    裴沅瑾对柳夫人行了个礼:“晚辈无瑕,见过夫人。”


    柳夫人显然也震惊于他的容貌,但到底是年纪大些还算沉稳。她只诧异了下便立马客气道:“原来你就是阿清的那位好友,无瑕公子莫怪,近日府上事多,原本昨日就该见公子,拖到了今天。”


    裴沅瑾谦逊道:“夫人客气了,该是晚辈来跟夫人见礼才对。”


    柳夫人心里还想着事,与裴沅瑾客气寒暄两句。便忙问丈夫:“老爷,这趟去瓮城怎么样?”


    柳大人没急着回,饮了盏茶后,看向裴沅瑾说:“贤侄既来府上便安心住下,我派人带你去清儿院子,贤侄先稍作歇息。”


    裴沅瑾点头,明白柳家人这是要说私房话了。


    他行了一礼出门。


    等他出去后,柳拾意问:“爹,他为何跟您一同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柳大人说:“意儿你也先回,爹爹有话跟你母亲商量。”


    柳大人还不清楚女儿已经得知了家事,忙支开她。


    柳拾意想留下来听,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女儿先回去了。”


    出了正院后,她心绪不宁地往自己的合姝院走,可走到岔路口时,见廊下站了个人。


    正是裴沅瑾。


    她脚步停下:“裴公子等人?”


    裴沅瑾转身:“你怎知我在等人?”


    站在廊下这么显眼的地方,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能瞧见他,不是等人是什么?


    而且,柳拾意还清楚,他应该是在等她。


    裴沅瑾负手,慢悠悠走过来:“不过柳小姐说得没错,在下确实在等人。”


    “而且......”他懒懒道:“柳小姐也猜得没错,在下确实在等你。”


    柳拾意心下一凛。


    这人,不止才华横溢,头脑也聪明过人。这个节骨眼出现在她家中,一定目的不纯。


    “你故意接近我弟弟,到底为何?”


    此时,四周无人,路边一大丛菩竹将两人遮住。


    裴沅瑾贪婪地、眷恋地望着她,像隔着苍凉岁月般,心情隐忍激动。


    然而,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待柳拾意认真审视过去时,他眸子里早已一片干净。


    裴沅瑾没回她的话,反而问:“是不是只要能帮你父亲,不论谁人你都会嫁?”


    柳拾意震惊。


    她跟母亲去求何家的事做得隐秘,为何这人知道?


    “你到底是谁?出现在我家有何目的?”


    裴沅瑾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


    只是来还债的。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裴沅瑾继续掌握主动权:“何公子那样的人,你也愿嫁?”


    提起此事,柳拾意想起今日跟母亲去何家的情景。


    彼时何夫人颐指气使,没给好脸色。得知她们上门相求,竟是提出那样令人发指的要求。


    “要我们何家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柳夫人也清楚,柳大人得罪的可是裴首辅。我们何家冒着得罪裴首辅的风险帮你们,有什么好处?”


    “想结亲?行啊,但这事得重新合计。实不相瞒,阿芙的肚子大了,算命先生说是个儿子。我何家头一个孙子可不能委屈了他,若是你们答应让阿芙当平妻,这事就好商量。”


    这话简直欺人太甚,让一个小门小户且与人苟且怀孕的女子跟当平妻,若柳拾意嫁过去,岂不是拿脸搁在地上任人羞辱?


    柳夫人听到这话,气得脸色铁青,当即带着女儿出了何家大门。


    柳拾意收拾心绪,再次看向眼前的红衣男子。


    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知此事,这会儿听他提起,她莫名有些恼。


    还有些,被人揭穿不堪境遇的羞耻。


    她气道:“此事与公子何干?”


    裴沅瑾神色平静,仍旧问:“无论谁人帮你,你便嫁?”


    “是又如何?”


    “那换作我帮你呢?”


    他语气三分轻狂,三分认真,还有几分意味不明。


    柳拾意一愣,黛眉渐渐竖起。


    未等她羞恼,裴沅瑾立即道:“小姐莫怪,我跟你开玩笑罢了。”


    他说:“实不相瞒,我出现在柳家,也正是为柳大人的事而来。我清楚柳大人是受人蒙蔽,只要查出受蒙蔽的证据,便能将柳大人从党争中摘除。”


    柳拾意欣喜:“真的?”


    “自然,”裴沅瑾说:“在下从京城而来,正好亲戚在京城做官,对柳大人的事能说得上几句话。”


    岂止说得上,他心下无奈轻哂。裴沅祯是他二哥,只要他不追究,柳大人就没事。


    不过他欠裴沅祯太多,不想继续承他的情。柳大人既然是清白的,那么将证据查出来便是。


    当下,柳拾意听他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好转,也不计较他此前的冒犯了。


    她福身行礼:“多谢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


    “公子为何帮我柳家?”


    为何?


    裴沅瑾笑了笑,又开始不正经:“不为何,觉得跟小姐有缘罢了。”


    “......”


    .


    这边,柳大人和夫人在屋里商议。


    听得何家提出的要求,柳大人顿时气怒:“意儿便罢了,怎么你也跟瞎胡闹?何家是什么人家?那何公子如此混账,亏他们还有脸提出平妻。”


    他指着自家夫人:“你想也别想了,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看着自己女儿进火坑。”


    柳夫人低低哭起来:“老爷你别瞒我了,你老实跟我说这是不是抄家的大罪?意儿说了若是定罪下来,咱们柳家一个也跑不了,到时候不只你,恐怕连清儿也连累进去。难道我想让她进火坑?可我没法子啊,何夫人那些话你怎不知是在割我的肉?”


    柳夫人一向保养得好,可才短短半个月便苍老了许多。


    柳大人听她哭,渐渐心软。


    他走过去抱住她:“蓉蓉,我错怪你了。”


    柳夫人靠在丈夫胸膛,连日来强撑着的情绪此时如开闸似的发泄,毫不顾形象痛哭。


    柳大人安慰了许久,等她停下后,说:“此事也不是全然无转圜余地。”


    “怎么说?”柳夫人抬眼。


    “你可知今日来府的那位公子是何人?”


    “何人?”


    “京城裴家三公子,裴沅瑾。”柳大人道:“也是当朝首辅裴沅祯的堂弟。”


    何夫人一听,像是寻到救命稻草似的,激动问:“依你之意,这公子是来帮我们的?”


    柳大人道:“听他之言确有此意,可有一点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为何要帮我们?”


    .


    柳家遭祸,渐有风声走漏,而柳家夫人携女儿亲自登何家门的消息也传扬开来。


    有传言说,柳家欲将女儿嫁进何家当平妻。


    为此,有人唏嘘:“真是造化弄人,柳家才拒了何家的亲事,如今又不得不捡起来。可主动送上门的哪有讨回来的金贵?柳小姐怎么说也是临州一等一的贵女,却要跟何家府里那个见不得人的表妹平起平坐了。”


    “这事定了?”


    “十有八九了吧,眼下除了何家还有谁能救柳大人?”


    “也是,只是可惜了柳小姐,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嫁这么个不学无术好色成性的人。”


    跟这些人一样,何家也认定柳家没有退路,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何夫人心情好得很,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亲事,因为外甥女的肚子再已等不得。若是落得个未婚生子,那他何家第一个孙子恐怕要一辈子被人诟病,说不准还有人骂野种。


    何夫人不忍孙子受委屈,是以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事来。


    何公子也觉得此事板上钉钉,这两日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常混迹青楼请狐朋狗友吃酒。


    这日,他从青楼出来,小厮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他□□了下:“走,去见见我那未过门的娇妻。”


    何铭垂涎柳拾意已久,以前忌惮她是知府千金不好动手,现在她求上门来要嫁他,他还顾忌什么?


    反正两人就要成亲,他提前讨些好处无可厚非。


    是以,马车一转,往南大街而去。


    柳拾意今日是替母亲来铺子看账的,母亲这些天担忧过度精神不济,她作为柳家长女是该担起自己的担子了。


    所幸看账这些都学过,便主动将事情承接过来。哪曾想,前脚才到铺子,后脚何铭就跟了过来。


    此时,见何铭獐头鼠目地站在门口,她不禁心中作呕。


    “何公子来这做什么?”柳拾意冷冷问。


    “柳小姐,”何铭走近,横在柳拾意面前:“我当然是来见你呀。”


    他目光黏腻,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被一条癞/、□□盯上般令柳拾意不舒服。


    她后退几步,走进柜台里,与他隔着柜台说话。


    “刘公子若是想买东西请便,若是无事生非,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何铭笑起来,放肆而轻浮:“我俩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你装什么装?你就不怕日后嫁过去了我冷落你?”


    他视线在柳拾意身上猖狂打量,很快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何铭最会疼人,像柳小姐这样清高的女人我还没玩过,想来床上滋味定会不错。”


    “何公子请自重!”柳拾意的婢女怒斥。


    何铭瞥了眼婢女,眸色一狠,随即嗤笑道:“这婢女也够味,届时你们主仆一起伺候,肯定爽死了。”


    柳拾意被他的肮脏话气得发抖,冷声喝:“你滚出去!”


    “别啊,我特地了看你的。”她越是如此,何铭越是兴致高昂,心痒难耐,上前就要去捉柳拾意。


    但才伸手,胳膊就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折。


    只听“啊”一声惨叫,何铭的手臂呈扭曲的姿势断在身后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可知本少爷名号?竟敢......啊——”


    话未说完,下颌被人一拳挥过来,喀嚓几声。何铭的牙齿被打碎,满口鲜血。


    何铭不敢置信,柳拾意也惊呆了。


    她望向来人。


    裴沅瑾依旧一身红衣,笑意慵懒而邪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姿态。


    “哦?你说说你是什么名号?”


    何铭此时满口是血哪里还说得出话?但他身旁的仆人跟着他嚣张惯了的,此时强撑着吼道:“哪里来个不怕死的!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那是京城何家的后辈,何家也是你能惹的?”


    京城何家谁人不知?正是因为如此,何铭在临州作威作福官府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柳拾意的父亲也不会插手何家的事。


    柳拾意心里担忧,她朝裴沅瑾看去。


    只见他神色平静,但平静的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杀意。


    莫名令人胆寒。


    柳拾意迟疑了下,上前劝道:“裴公子,这位是何家二公子何铭,你快住手。”


    她虽知道这人来头应该不小,可此地毕竟是临州,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把这何公子打惨了,他恐怕难以收场。


    哪曾想,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反而令裴沅瑾面色冷下来。


    这股冷意不只对着何铭,还有几分对着她。


    柳拾意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句说错了。正当她再说两句,就见他低笑了声。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何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支。何家在京城都得夹起尾巴做人,怎么一个小小的旁支就敢在临州当太上皇?”


    “说来也巧了。”他道:“你们何家有位姑姑嫁进了裴家,正好我是裴家后辈,今日便替我这位婶母好生教训教训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说完,他像不解气似的,上前一脚踩在何铭的手臂上。


    他看着分明没用多少力道,可何铭凄厉痛苦的哀嚎声中,不难想,何铭胳膊想必废了。


    他温声问:“再说说,你是谁?”


    “兄台饶命!饶命啊!”何铭哭着说:“我什么都不是,我是孙子!是您孙子!”


    裴沅瑾尤不满意,像找到好玩的玩具般,漫不经心地:“大声点!”


    何铭立即大喊:“我是孙子,我何铭是孙子!”


    “听清楚了!”裴沅瑾蹲下去:“今日打你的,是京城来的裴沅瑾,记得?”


    何铭忙点头,随后又害怕地摇头。


    裴沅瑾“啧”了声,似想起什么,又问:“刚才哪只眼睛看的她?”


    柳拾意一愣,没想到适才何铭落在她身上的黏腻目光也被他发现了。


    原来他早就来了吗?


    这厢,何铭听后顿时哀求:“兄台饶命!我有眼无珠,若知道柳小姐是您的女人,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看,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拾意原本瞧热闹来着,冷不防听见何铭说这么句“您的女人”,顿时错愕。


    外头围着些百姓,怕这何铭又说出什么胡话来,她忙上前劝:“裴公子,算了吧。”


    裴沅瑾扭头睇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放开人。


    .


    马车徐徐到了柳府,下马车后,柳拾意故意在门口等了会。


    随后,裴沅瑾也到达。


    两人像是才遇到般,客气地说了会话。


    “裴公子今日打了何公子,就不怕得罪何家吗?”


    此前何铭浑身是血的模样实在吓人,令柳拾意现在还心有余悸。


    “虽说裴家也是大族,可我听说何家有许多子弟在朝堂做官,若何家计较起来恐怕会连累公子。”


    裴沅瑾视线不加掩饰地、清浅而直白地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她。


    却不知为何,柳拾意总觉得他的目光带着淡淡悲伤,这悲伤藏在他玩世不恭的神态下,不认真观察难以发现。


    她低头,不着痕迹避开他的视线。


    裴沅瑾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打也打了,若何家跟我计较,无非让他们打回来。”


    “你——”柳拾意抬头,撞入他带笑的眼睛。


    “与你说笑的,”他道:“临州何家只是一脉旁支,京城何家那边未必肯为他们出头而得罪我。”


    他说的是“得罪我”,何其猖狂,却又极其合理。


    柳拾意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没去过京城,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隐约听说京城何家,也听过京城裴家,更清楚当今首辅是裴家子弟裴沅祯。


    她忖了忖,问:“敢问裴首辅是公子何人?”


    裴沅瑾毫不正经地靠近几分,声音低醇撩人:“想知道?”


    柳拾意面颊隐隐发烫,这人时而正经时而轻佻,实在是......


    她微微后仰,“嗯”了声。


    “裴沅祯是我二哥,嫡亲的堂哥,与我.......”他顿了下,继续说:“我们关系要好。”


    闻言,柳拾意睁大眼睛。那她爹爹的事,在他看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她爹爹参与的党争,政敌正是裴沅祯。若得裴公子从中周旋,让裴沅祯相信他爹爹是受人蒙蔽的,事情兴许能顺利解决。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裴沅瑾淡笑了下:“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


    “为何?”


    “我......”他欠了裴沅祯太多,不该再平白无故承他的情。


    裴沅瑾道:“我二哥是个讲证据的人,不能凭我口中一句话便饶恕柳大人,朝廷中人办事有他们的规矩。不过你放心,只要查出柳大人是受人蒙蔽,我二哥定不会追究。”


    尽管他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可柳拾意却无端信任,认定他会做到。


    她眼里的欢喜不变,面上神色轻松。此前因他打了何铭的担忧也散了。


    想了想,她福身:“如此,多谢裴公子。”


    “就这么谢?”


    柳拾意一愣。


    听他继续道:“临州人都讲究礼轻情意重吗?可柳小姐这礼也未免太轻了。”


    他特地将“礼”字拉得重些,暗示得理所当然。


    默了默,柳拾意问:“裴公子想要什么,只要小女子能送得起,定不会吝啬。”


    “送......”裴沅瑾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帕子上,慢悠悠道:“不若将柳小姐的帕子送与在下如何?”


    柳拾意面颊原本烫三分的,此刻因着他这句话顿时变成了七分。


    且脸色绯红如霞。


    帕子乃女子的贴身之物,将贴身之物送给男子,说出去便是私相授受,她不信他不懂。


    却还故意提这么个要求。


    这人......简直是个登徒子!


    她咬唇,想恼却不知为何恼不起来,可听了这么轻浮的话总得表示一二。


    是以,想也不想就瞪他。


    这一瞪,倒是令裴沅瑾愣了愣。


    没想到上一世的柳拾意居然还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柳拾意瞪完,低头福身:“公子莫要拿小女子取笑,至于礼,待我回去好生思量,定会给公子送来。”


    说完,她忙转身进门。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柳夫人瞧见,她站在影壁后,若有所思。


    .


    接下来的日子,裴沅瑾跟柳大人进进出出忙碌。何家得知裴沅瑾打伤了何公子居然毫无动静,似乎并不打算追究。


    而关于何家与柳家的亲事也渐渐无人再传。


    一切事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柳家的气氛不再沉重死寂,连柳夫人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这日,柳拾意去正院给父母请安,瞧见母亲一人坐于榻上做针线。她问:“娘,爹爹呢?”


    “你爹爹在书房跟裴公子议事。”柳夫人道。


    “哦。”柳拾意坐过去,见篮子里放的是父亲半截中衣,便知母亲这是在给父亲做衣裳。


    “这些天您没歇息好,怎么还做这个?”她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爹爹做两件出来备着。对了......”柳夫人想起那日在门口看见的情景,斟酌了下,问:“意儿,你老实跟娘说,你对裴公子......”


    柳拾意猛地脸热起来,左右看了看,屋子里没人才松了口气。


    “娘,我跟裴公子不熟。”她努力压下心底的异样,故作镇定问:“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柳夫人仔细打量她神色:“真不熟?可我听说他为你打伤了何公子。”


    “打伤何公子的事,女儿自然感激他,可除了感激再无其他。”


    “真的?”


    “当然。”


    闻言,柳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正院,柳拾意往合姝院走,打算回去继续临摹字帖。穿过游廊时见婆子端着两份羹,问:“送去何处?”


    “小姐,”婆子恭敬道:“夫人说老爷和裴公子近日辛苦,吩咐老奴送去书房。”


    默了片刻,柳拾意将羹接过来:“交给我吧。”


    “是。”


    柳拾意端着羹往书房走,路上回想起她娘问的话,心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现了。


    她脚步停下,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若是进去定然会再见到那个人。


    迟疑少顷,身后婢女问:“小姐,您不是要去见老爷吗?怎么停了?”


    柳拾意顿时回神,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要去见父亲。”


    才不是想见那人。


    她深呼吸,走到门口听了会动静,随后叩门:“爹爹可在里头?”


    里头的说话的声音停下来,安静片刻,有人走过来开门。


    柳拾意以为是她父亲,扬笑抬眼,却不想撞见一身红衣面庞俊美邪气的裴沅瑾。


    他视线在羹汤上瞥了眼,勾唇道:“有劳柳小姐费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柳拾意的错觉,总觉得这句“有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而取笑。


    柳拾意强忍着脸不红,款款进门:“爹爹,娘说您这阵子辛苦了,吩咐人做了些滋补的汤。”


    说完这句,她下意识余光看向身后之人。


    见他坐下来后模样好整以暇,她顿时懊恼。


    自己真是昏了脑子故作聪明,她单独对父亲说这么句“您辛苦了”原本是想澄清他此前的误会,可却忽略了盘中的羹汤有两份。


    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接下来柳大人无意的一句话,更是让她恨不得钻进地缝。


    柳大人问:“怎么做了两份?”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裴沅瑾,邀请道:“肯定有一份是给贤侄的,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


    裴沅瑾像是没瞧见她脸上的窘迫,上前站在她身边行了一礼:“多谢伯父,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他转身,又对柳拾意道:“多谢柳小姐关心。”


    “......”


    柳拾意后悔,很后悔。


    .


    日子不徐不疾地过着,朝堂虽时不时传来弹劾的声音,但因着有裴沅瑾的相助,似乎变得有盼头起来。


    六月过后,便进入仲夏,热气恼人。


    柳拾意怕热,也不出门上街了,大多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抚琴。经常会去正院给父母请安,但不知是不是裴沅瑾忙还是怎么的,她鲜少遇到他,最近更是连着半个月都没见着他身影。


    有次,跟母亲用膳时,她委婉地问了句:“爹爹的事眼下如何了?许久没见那裴公子,也不知能不能有法子。”


    柳夫人道:“裴公子出远门了,听你爹爹说他去查一桩事,兴许过不久会有眉目。”


    “说起来我们还真得感谢这位裴公子。”柳夫人说:“他跟咱们柳家非亲非故,却为咱们的事劳心劳力,还亲自去查线索。我曾问你爹爹,这裴公子到底为何这般帮我们......”


    柳拾意筷子停下。


    “听你爹爹说,好像这次党争之事也跟他有牵扯,帮你爹爹只是顺带,让我们不必挂齿。”


    “虽是如此,可若是没有裴公子帮忙,我们柳家恐怕要招来抄家大祸。说到底他是我们柳家的恩人,待事情落幕,我们定要好生酬谢人家。”


    柳拾意点头:“是该如此。”


    原来他离开了吗?


    难怪好些日没见着人。


    如此,又过了两日,书院休沐,柳拾清从书院归来。


    柳拾意高兴,当即洗了盘水果亲自送去魁星院。


    进了院子,却听见悠悠古琴之音,她脚步一顿,心下微微激动。


    但渐渐地,她察觉琴音不对劲。


    那人的琴音空灵悠远,而今日这琴音却些许沉闷粗糙,显然不是同一人。


    她抬脚往屋里走,这才瞧见是弟弟柳拾清在抚琴。


    他面前摆放了份琴谱,边弹边凝思琢磨:“这个音怎么觉得不对劲?”


    “是不对劲。”柳拾意走过去,她视线落在琴谱上,笑道:“阿弟今日这般有雅兴?”


    柳拾清见她来,高兴起身:“阿姐来了。”


    他吩咐小厮:“去上茶来。”


    “不必,”柳拾意说:“我过来看看你就走。”


    她从婢女手上接过果盘:“这是今日早上采买的,你在书院难得吃这些,尝尝。”


    柳拾清点头,擦手后拿起果子咬了口,见柳拾意的视线还落在琴谱上,他问:“适才姐姐说不对劲,难道姐姐知道这首曲?”


    “听过。”


    柳拾清立马问:“那姐姐可会弹?我适才琢磨了许久总觉得有两个音不顺,不知如何变换。”


    柳拾意喜爱研究琴谱,对古琴虽不说炉火纯青,但也有一定造诣。


    “我不确定能不能弹出来,”她试着坐下,就着琴谱拨了两根弦,顿时音色悠然流出。


    她心情些许微妙。


    这首曲从开头就有种引人入胜的远古之思,弹到中段便会令人荡气回肠,既有仙境缥缈之感,又如同纵横天地间的豁达。


    琴谱看似简单,却音律变幻莫测,非一般人能掌握。若弹得不好,根本体现不出那种意境。


    所以她才觉得那人造诣不一般,那日雨幕中听他在水榭里弹,那意境实在无人能超越。


    其实她早就想学这首曲了,可她这些日逛遍了名家书肆也找不到这首曲。


    她弹了一段后,将此前柳拾清纠结的那两个音分析出来,说:“该是这样,指腹平压,触弦即离如蜻蜓点水,便可呈现了。”


    柳拾清合掌欢喜:“阿姐果真厉害。”


    柳拾意笑了笑,问:“这首曲你是从何处得的?我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呢。”


    柳拾清说:“难怪阿姐寻不到,这首曲是裴公子所作,并未对外流传。”


    柳拾意一愣,此时像是感知什么,她下意识转头。


    就见院门口站着个红衣男子。


    他不知何时回来的,立在那,面上神色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