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愚孝愚忠
作品:《我在明末当倒爷》 约定的地点定在了襄阳城的新风酒楼,这座酒楼据说已经存在了快一百年,历经数次战火,无数的酒楼倒下,可这座酒楼已然生意红火,足见酒楼老板的能耐。
当刘寒带着林登万到达酒楼时,包厢内已经坐着好几个人,皆是身着锦缎一看就是富贵之相。
但这些人中却有一人如同鹤立鸡群,此人不仅极为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生着国字脸,身上也没有穿绫罗绸缎,只是一袭淡青色长衫,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按照常理,一群上了年纪的商人是不大可能与这等年轻人同桌的,刘寒推测这个年轻人要么是房子里某个人的亲眷,要么就是有什么背景。
“让大家久等了,都是生面孔,温员外果然厉害,劳烦给互相介绍一下吧。”进了屋子后,刘寒笑着冲在座的四五个人拱手道。
由于这份生意对刘寒很重要,是以刘寒很是小心,并未直言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觉得倘若公开了身份,再谈生意就将事情变的复杂。
“呵呵,哪里哪里,这都是因为贤弟的东西好,他们见了那玻璃,可都是个个眼睛放光呢!来,我先给大家伙介绍,这位便是我之前跟大伙儿提到的孟良坤孟贤弟。”那姓温的老者谦逊了一句,起身向其他几人介绍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倘若没有刘寒将玻璃实物给了这温如讳,想让这些个个家大业大的家伙来参与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的宴席,估计都没人鸟。
可目前来看,这些家伙的商业嗅觉确实不错,即便只是制造局生产出来的一小块样品,看这些老家伙的表情,却都写着恭维和贪婪。
“这位是城西杜门庭,经营着襄阳城乃至整个湖广的布庄生意,也有部分生意销往南洋。”温如讳给刘寒一一介绍道。
闻听这个姓杜的有海外销售的经验,刘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之前刘寒就对这温如讳隐晦的表示,他会优先考虑有远洋贸易的合作伙伴。
其实温如讳的家族也有几艘商船负责南洋贸易,但却最终被刘寒以规模太小否决了,其实真正的原因并非商船太小,而是温如讳的立场问题。
他早便让义子刘英调查过这温如讳,此人的家族之所以历经数次祸乱屹立不倒,全靠着审时度势头脑灵活,说白了,你姓李的当权,那我就跟你姓李的好好巴结,爱新觉罗当权,那我就跟你爱新觉罗做生意,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认生意不认人。
这样的情况倘若是在后世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在商言商嘛,可在刘寒眼里却大.大的不行。
他的敌人很强大,摇黄军要想很好的生存下去,必须有强大的财力支撑,大明国内战乱几十年,百姓别说消费水平能活着就不错了,只有远洋贸易算是新鲜血液,可正是因为对远洋贸易十分看重,刘寒就不得不对这些人的人品加以考察。
经历吴良的背叛,刘寒对此十分敏感,生怕等远洋贸易成为摇黄军的支柱之后,这些家伙再来釜底抽薪。
但刘寒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这个姓杜的在湖
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刘寒当然也查过,不过结果却很失望。
温如讳将年长者介绍了一遍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身上,指着那人道:
“这位贤弟非湖广人士,但家族却也做着大生意。”温如讳笑着看着那位年轻人道,但话说完却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来做自我介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叫什么,按照常理说他不可能随便将一个人带到这么重要的场合来,但奈何这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在下姓郑,单名一个木,家里有些海外生意,途经此处,便看看有没有参与的机会。”此人笑着起身冲刘寒拱了拱手,但话说完目光却仍旧放在刘寒身上,似乎对刘寒很是好奇。
熟不知他刚说完刘寒就虎躯一震。
“大木?”刘寒收起笑意皱着眉头道,他的心跳都有些加快。
“正是在下,可是刘兄?”那年轻人顿时没了刚才的好奇表情,仿佛印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般。
“卧槽!你如何来湖广了?”刘寒当即爆了粗口,当然这是出于激动。
因为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书信交往许久的国姓爷郑成功。
刚才这人做自我介绍时刘寒就在猜测,姓郑的人本就不多,做着生意的姓郑的就更少了,而郑成功本名虽叫郑森,但表字却是大木,此人既然自称郑木也就合乎情理,而且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郑森左右使了个眼色,意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刘寒自然会意。
“诸位实在抱歉,故友相逢,事儿就改天再谈吧。”刘寒略作歉意的冲温如讳等几个人拱了拱手。
温如讳、杜门庭几个人都懵了,什么大木刘兄,这俩人这是搞的哪一出,个个都郁闷的看向温如讳,可温如讳也没招子,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挽留,刘寒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酒楼。
新风酒楼距离襄阳府衙并不远,刘寒刚一进府衙,就命令襄阳知府着人做一桌酒菜,本来刘寒想先开口询问郑家目前的状况,以及聊聊玻璃生意的事儿,可没想到郑森却先开口。
“刘兄,我此来寻你,便是为了朝廷之事,那孙可望果真造反了!”郑森表情悲怆而凝重的道。
之前刘寒在信中就曾叮嘱过郑森,让其小心孙可望,虽然别的没多说,但郑森这等日后必将叱咤风云的人物自然明白,只是却并不如何相信。
毕竟孙可望倘若真想自立,大可以选择不投靠朝廷,何苦来这一遭让天下人耻笑,是以并未太将刘寒的话放在心上,可事实却让人大跌眼镜,两个多月前朝廷大败于鞑子军,损失了两万精锐,孙可望竟然不顾局势,趁着朝廷损兵折将,直接将永历帝软禁,这事儿还是宫中一个太监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告诉他的。
不管他觉得有多么的匪夷所思,但事情确实如刘寒所料的发生了,鬼知道这些出身流寇的家伙都是什么脑回路。
郑森得知这个消息后如五雷轰顶,如今鞑子大军不断蚕食着朝廷所剩不多的土地,倘若这时
候郑家再与孙可望起争端,无异于自寻死路,鞑子十分乐得看到这种情况。
此事对郑森的打击极大,就好像他一直坚守的那份责任崩塌的一样。
郑家孤悬福建泉州一隅,如今就连孙可望也成了敌人,郑森能想到的,只有刚打了大胜仗的摇黄军刘寒。
而这等大事再来通过书信交谈,实在是不能让郑森放心,再加上虽然书信交往了一年有余,但却从未见过面,是以郑森便决定冒险亲自来湖广,为的就是与刘寒商议对策。
“你听说过埋儿奉母的故事吗?”刘寒没有安慰郑森,甚至没有对孙可望的事情做任何评判,而是转移了话题道。
埋儿奉母本是二十四孝中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郭巨的人,为了奉养母亲,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活埋,郑森身为以‘忠君爱国’著称的钱谦益的得意门生,自然听说过这个故事,虽然不知道刘寒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看待这个郭巨?”刘寒继续问道。
“此人在寻常人眼里或许因为孝顺为人传颂,但以我看来,却是愚蠢的孝,是为愚孝。”郑森想了想道。
这等话倘若说给其他人,不免要遭人抨击,毕竟在百善孝为先的年月里,自己的孩子重要还是生他养他的父母重要,基本连考虑都不用考虑,但郑森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你也知道这是愚孝,可是你想过没有,在另一个层面上,你和你身后的郑家,是否也是郭巨?”刘寒点了点头,看着郑森毫不留情的道。
事实上郑家虽然对朝廷忠诚,但一直以来却并未与永历朝廷有过太多直接接触,郑森甚至都没怎么见过永历皇帝,鞑子打下福建大部分土地后,郑森所属的泉州便成了飞地。
当然,永历皇帝明面上对郑家也很器重,不仅给了郑森便宜行事的特权,甚至于连任免官员的权力都给了,另外诸如加封郡王、爵位等等更是十分大方,可以说除却实际的军力支援、粮草支援意外,永历朝廷给了所有能给的东西。
这在郑森这等以忠君爱国为信念,甚至成为执念的人来说,自然十分感动,就是放在当下的任何人身上,也必定会对永历朝廷肝脑涂地以报信重之恩。
但刘寒却不同,他有着来自四百年后的见解,而且非常务实,朝廷也曾给过他名头,从最初的伯爵到现在的四川王,连丹书铁券他都有,可实际的粮草、军械、兵力支援却毛都没有。
说白了,给你名分,你给我当狗,打仗的事儿交给你,补给你自己想办法,啥?我干啥?我忙着内斗呢!你要加油哟,我很看好你!
那郭巨是愚孝,而在刘寒眼里,郑森何尝不是愚忠。
这话对郑森而言犹如五雷轰顶,他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刘寒,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通过这一年的书信交流,郑森早已将刘寒当作兄长一般,仿佛在刘寒眼里就没有看不透的事情,而且郑森也十分喜欢有难以抉择之事时,通过书信询问刘寒的意见,虽
然郑森隐约觉得刘寒对朝廷抱有不同意见,但却从未想过刘寒会说出这等话。
“刘兄……难道就连你也要背叛朝廷吗?”郑森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这是信任崩塌以及当下时局所给压力之下的结果。
摇黄军大败鞑子数万大军的消息刚传到郑森这里,郑森高兴的在泉州大摆宴席,甚至亲自写奏疏将这个喜讯上报朝廷,并未刘寒请功,襄阳之战倘若传到永历帝那里,必然会时朝廷士气大振,可以说在郑森眼里,襄阳大捷郑森比刘寒更高兴。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刘寒竟然是这等想法。
“大木,你需要换个思考方式,忠君和爱国并不是一码事,如果两者让你选其一,你是选择忠君?还是选择爱国?”刘寒没有去辩驳,而是继续循循善诱。
“提醒一下,爱国爱的是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当然,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你是选择背叛君主,还是选择背叛百姓。”见郑森沉默不语,刘寒解释了一下道。
他的思维模式来自于后世,在他的眼中这根本无须考虑,必然会选择后者。
可是在古人眼里,似乎忠君爱国并不是两码事,而是一码事,这种思维根深蒂固,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所谓的国君必须是爱民的,可事实确实是这样吗?
“朝廷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即便已经大厦将倾,他们仍旧争权夺势蝇营狗苟不思进取,为了权势,置百姓性命于不顾,为了金钱,所有的道德都可以摒弃,你追随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一群人,就不怕日后被百姓的悠悠众口戳脊梁骨吗?”见郑森眉头皱成了麻花,知道他正在艰难的做着思考,刘寒于是又添了一把柴道。
事实上,即便刘寒不说这些,在永历朝廷万劫不复之后,历史的年轮也会硬推着郑森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而郑森最终也做出了正确的那个,选择了庇护治下的百姓,为此不惜与荷兰佬开战、与鞑子血拼。
只是他遇到了刘寒,而刘寒根本不想等到十几年后郑森自己开窍。
“大明……难道真的气数已尽了吗?”刘寒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郑森此时即便再执拗,心中已经明白刘寒说的才是对的,他只是仍旧无法说服自己而已。
否认了这个,就等于否认了他这些年的努力,早知如此,他或许也不会与他的父亲发生那么大的争执,如今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父亲又被鞑子囚禁,郑家该何去何从,方能不负国家不负黎民不负自己?
“唉!王朝更迭,自古便是如此,寻常事也。
儒家只教人忠君,皆是为了迎合君王,百姓可以不懂,但你身为郑家家主,却不该因为此事迷惘。
君为舟,民为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刘寒叹了口气道。
“兄长,可为今之计,如之奈何?鞑子兵多势大,倘若朝廷覆灭,只凭你我,安能立足?”郑森接受了现实,但想起目前的局势
,马上又忧愁起来。
在郑森的眼里,倘若没有朝廷阻挡着鞑子的众多兵力,即便摇黄军打过一两次胜仗,可是待鞑子真的彻底击溃了朝廷,以摇黄军目前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鞑子抗衡。
他的志向、报复,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呵呵,大木啊,你才二十四岁,这样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怎的却如此悲怆,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郑大木。”刘寒摇了摇头轻笑道。
这时,让属下准备好的饭菜已然摆满了整个桌子,刘寒端起酒壶给郑森倒上了一杯酒,他没有选择时下的低度蒸馏酒,而是拿出了许久不舍得喝的牛栏山二锅头,五十三度。
“来,碰一杯。”刘寒端起了酒笑道。
郑森虽然心里压着许多事,但也端起酒杯与刘寒碰了一下,而后像以前一样一饮而尽。
嘶——
“这酒……真烈呀!”郑森喝完只觉从喉咙一直辣到了肠胃,吸了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吃菜吃菜。”刘寒见状大笑。
两人边吃边聊,可由于五十三度的酒着实劲儿大,不大会儿功夫郑森就晕乎乎的了。
人总是这样,平日里压力再大也不曾与人言,但酒精实在是个神奇的东西,总是能让人不吐不快。
郑森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和倾诉对象一般,将这几年来的压力噼里啪啦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父亲的一意孤行导致被鞑子囚禁,朝廷的贪污腐败,郑家内部的争端与不和,以及郑家军队战力的不如意等等。
刘寒就如同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除了偶尔评价两句,便是陪着郑森喝酒,郑森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人来说,家国之事无异于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却又不得不勉力支撑。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两人竟从中午聊到了晚上,一瓶二锅头早已喝光,郑森的酒意也逐渐醒转。
“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如今局势,摇黄军几乎与鞑子不可调和,那孙可望一旦敢称帝,必定撑不了多久,是以,我必须趁着这个时间,苦心经营,争取在鞑子大军调转枪口之时,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
就目前来看,兵源必定是不缺的,可粮食问题、军械问题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次召集那些商贾来,以玻璃为贸易品,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解决了粮食问题,莫说抗衡鞑子,即便是击败鞑子,自己来掌控这片土地,又有何难?”刘寒端起了酒杯叹了口气道。
摇黄军在操练上已经步入正轨,有刘寒的上行下效,可以说摇黄军的每一个千人长,都可以单独提任成新营的参将,这不仅表现在新兵操练上,也表现在实战的指挥上。
一直以来刘寒都是稳扎稳打,十分谨慎的扩军,在这一点上唯一限制刘寒的,就是经济实力的问题。
郑森闻言眼前一亮,但却并未端起酒杯。
“刘兄,粮草的问题又有何难,由我郑家来解决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