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瀑墨般的乌云缓缓移动，一点一点地将散发着温柔光芒的月亮遮盖隐藏。


    在完全掩盖住的霎那，最后一丝银辉如同彻底枯萎的鲜花,消弭在时光缝隙中。


    没了月亮，光线似乎更加黯淡的公寓内。


    冷不丁地，一道情绪波动极大的男声划破静谧的黑夜。


    “杰,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若叶她怎么可能——”


    “悟，冷静点听我说！”


    五条悟刷到无数条告知他平若叶出事的短信，打她电话一直无法接通,这在他们后来的相处中已经很少见了。


    心下慌乱,他拨通其余人电话时不小心点了外放按钮，夏油杰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房间内。


    “悟,是探明现场后发来的报告。”


    夏油杰语气艰难又苦涩，“下午【窗】检测到特级咒力波动……去了现场能检测到若叶的咒力残秽……照现场残余痕迹来看，人大概率已经——”


    “闭嘴闭嘴闭嘴！！！你给老子闭嘴,这不可能！！！”五条悟不可置信地怒吼,用力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声线也随之发颤,“下午、下午，若叶酱明明跟我在一起，睡觉前她去给我买甜品……再然后、再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平若叶的确到现在还没回家。


    电话失联,她还……没回家。


    这个时候,五条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真实性。


    只一瞬间,他脑袋发懵到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心脏也猛地一下直直坠入谷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掐住，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茫然又酸胀的可怖情绪，从他的心脏扩散着蔓延到五脏六腑，带着清晰冷意的酸楚感侵袭每一个毛孔。


    张了张嘴巴，五条悟此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恍恍惚惚失去了遇事迅速反应的能力。


    “悟，就是下午接近傍晚……发生的事情。”


    顿了顿，夏油杰艰难道：“悟……总之先回高专吧。”


    “杰，你在骗我的，对吧？是吧，是这样吧？”


    “悟……”


    直觉不断告诉自己夏油杰没说谎，但五条悟仍然不肯接受现实，带着祈求意味的语气说道：“呐，你回答我，是在恶作剧吧？杰，你们是不是和若叶联手逗我玩啊？不要这样，别玩了……真的别玩我了。”


    咽了咽嗓子，他喉咙发紧到腔调有些哽咽：“告诉若叶快点回家，她离开的够久了，我、我想她了。”


    然而，夏油杰一声叹息后良久的沉默，已经无言地说明一切。


    “……喂，杰，这种事情不要拿来开玩笑，很过分啊！”


    五条悟有些失态，声音既嘶哑又有点癫狂：“我和若叶算好日子了，五月就去领结婚届！你告诉她，如果再开这种玩笑，她真的会失去我的！我是有底线的，真的会对她发火的！哪怕她、哪怕是她——杰，拜托你，劝


    劝若叶别再玩了。”


    默然几秒，夏油杰低声叹息：“悟……抱歉。”


    “……闭嘴闭嘴闭嘴！唯独这句，老子唯独不想听这句话！”


    五条悟不想再听道歉，手掌稍微用力便将手机捏成粉末，屏绝一切自己不想听不想看的东西。


    理性和感情的对决，理性从没赢过。


    所有的理智须臾间便分崩离析，五条悟脸色阴沉恐怖地坐在客厅，急促地喘着粗气，无法抑制地极端愤怒和怆痛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很快如火山爆发般发泄出来。


    他浑身暴戾气息不再压制，带着毁灭性质地席卷客厅，将他和平若叶精心装潢的环境破坏殆尽。


    呼啸的风声，陈设碰撞声，碎纸哗啦声，玻璃炸裂声……


    这些声音融杂在一起，殷天动地，很久未停歇。


    但五条悟却早已听不见了。


    他双手无力地抱着脑袋，目光失神有些呆滞，脑子嗡嗡作响，仿佛周遭的一切全都不在意。


    “假的吧，怎么可能……”


    可无法再欺骗内心说那件事是谎言，五条悟的身体本能地给出了反应信号。


    呼吸困难到有强烈的窒息感，双眼一阵阵发黑还伴随着巨大的耳鸣，难受得他以为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噩梦般的现实世界。


    好累，好想睡。


    然而偏偏在这一刻，所有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冲向五条悟的大脑，断断续续的回忆快速闪过，那是一幅幅色彩鲜明的粉红画面——全是和平若叶有关的点点滴滴。


    从初见到最后一幕，穿成一串完整的珠子，最后珠线断裂，崩出一颗颗落地声清脆的珠子。


    然后，这些带着记忆碎片的珠子从五条悟的脑海中一颗一颗地滚落，像放电影一般闪现。


    他想的全是平若叶。


    直到最后一颗珠子悄然留下画面后溜走，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异常温柔，像是躲在乌云后的柔和月光。


    她说：“悟君，等我回来。”


    “若叶……我还等得到你吗？”


    无人回应，静悄悄。


    “说话啊。”


    依旧无人回应。


    “不是说好让我等你的么，若叶！”五条悟从齿缝中挤出空荡的音节，“不是只是去给我买甜品吗，怎么会发生——”


    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


    五条悟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猛地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以若叶的能力怎么可能会轻易出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了解，只凭一张纸质报告就想让老子认下……别开玩笑了！”


    “只是根据现场推测大概率……”他快速换上衣服，奔到玄关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没有亲眼看到，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如果、如果……不，没有如果！”


    若叶酱绝对没有！


    哪怕真的出事，他也……


    而且只是买个甜品，若叶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


    是有阴谋？还是什么？


    这些事情他绝对搞清楚！！！


    穿好衣服推开门，五条悟却听到了纸袋摩擦地面的动静。


    那是，那是……


    五条悟的动作倏地凝固，双眼缓慢地移向那些食物纸袋，等看清那些纸袋中装了什么和上面的信息，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他诡异地平静下来，开始理智分析事情的脉络，冷静得不可思议。


    买给他的食物是定点送来的，也就是说……


    “平若叶，你特么可千万别像我想的那样。”


    违背了答应他的事情，又瞒着他……


    五条悟放在门把上的手掌渐渐收紧，青筋鼓在冷白色的手背异常显眼，恨得咬牙咯咯作响。


    然后他看也不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食物纸袋，甩上公寓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月光中，五条悟离去的背影，冲天的愤怒悲伤已然燃成了实质。


    .


    晚上十点，高专四年组的教室却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家入硝子顶着颜色越深的黑眼圈，微微弓着背倚坐在课桌，双臂环胸仰头望着灯光沉默不语，脚下则是违反了校规的满地烟头。


    夏油杰看了看她，又看向自进门口就一言不发冷沉着脸的五条悟，叹口气。


    在这样凝重的沉默中，他明明同样情绪低落，却还要强撑起精神，充作唯一的话事人：“若叶那件事……情报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说吧。”五条悟拳头攥得很紧，隐约有血迹从指缝中流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若叶买完东西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去……”


    已经想通前因后果，他想嘲讽平若叶几句以此发泄被隐瞒的怒气，但话到嘴边却根本吐露不出来。


    说不出来，他无法说出那些当事人再也听不到的伤人话。


    “悟……”


    夏油杰见五条悟这样，心里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平缓地叙述此次事件的详细过程：“诅咒报告书说，下午四点东京远郊爆发特级诅咒，特级咒术师平若叶恰好在附近，最后没能找到她的……遗体，除此之外，无一人伤亡。另有备注说——”


    停顿一下，他闭了下眼说：“诅咒爆发原因是东京隐藏的护国结界不稳……霓虹三大怨灵之一的平将门发生暴动，借机冲破结界。因其和若叶的术式同源，所以若叶为了避免引起骚乱，只能、只能和特级过咒怨灵同归于尽……这一条信息，是由天元大人亲自盖棺定论，因此咒术总监部便没有继续调查是否有隐情。以上，便是全部的情报。”


    事实上，夏油杰并没说咒术总监部对护国结界的消失深表恐慌。


    高层那帮烂橘子甚至有些埋怨平若叶为什么要直接祓除平将门，而不是将他重新镇压以继续守护关东地区，害他们失去有力的护国结界……


    夏油杰怕把这件事说出来，


    五条悟会暴怒到把高层们统统宰了。


    那帮高层当然要宰，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沉默了几秒。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向夏油杰：“杰，你说的情报，你自己信吗？”


    “……什么？”


    “平将门怨灵恰好暴动，平若叶她恰好在附近。啊，避免引起骚乱，最后同归于尽……多么英勇无畏的奉献啊。”


    “悟，你喊若叶什么——”出乎意料的发言，夏油杰不由得望向五条悟，然而在看清对方的表情后，他有些愕然，“喂，悟你……”


    是看错了吧。


    悟他……恨？


    恨谁？难道……恨若叶吗？


    怎么可能？！


    “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了墨镜遮挡而露出的泛红眼尾，在眼周附近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地映衬下，居然呈现出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易碎感。


    然而，他澄澈的眼底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愤怒和恨意，令人触目惊心。


    夏油杰惊愕道：“悟，你怎么能对若叶产生——”


    “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


    这句话一下子扎在肺管子上，五条悟一直努力压制的暴怒情绪再次挣脱理智，怒火中烧，脸上迅速笼罩着一层阴霾。


    他双手攥握成拳，下颌线越绷越紧，沉声怒吼道：“什么恰好，什么偶然，什么奉献，统统是放屁！今天的事情，她特么早就预谋打算好了！甚至她今天会出事，她都预料到了。可是、可是……她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全瞒着老子去做，一次又一次！”


    他伤心若叶又偷偷做危险的事情，瞒着他，背着他。


    他失望若叶没有尝试依赖他，信任他。


    他愤怒若叶答应得好好的，下一次还是这么做。


    这些情绪在‘平若叶出事’时全部达到巅峰，以至于增添了绝望后凝结成强烈的恨意。


    因为这一次……她出事了。


    “如果她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而是告诉我、带上我……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停滞一瞬，五条悟望向其他两人，轻声淡淡道，“杰，你说，我凭什么不能恨她？”


    夏油杰哑然，家入硝子也不说话。


    空气再次凝固且静谧下来。


    深呼吸几次，五条悟语气重新平静，但话里却隐藏着无法忽视的风暴：“我会去找，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总要找到点实质性证据。如果她真的死掉了……也挺好。”


    “悟……你说什么？”


    “我说，平若叶她死掉了也挺好。”五条悟静静地回望着夏油杰，眼神淡漠又死寂，“反正，我也不想要她了。”


    “悟，你——”


    夏油杰声音干涩，表情尤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啊。”


    “杰，没听清？那我再重复一遍好了。”


    五条悟声音很轻，像是随风飘动的羽毛，没有着力点，落不到实处：“一次次违背约定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情，我真的受够了。如果真死掉了，那正好——”


    “我，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