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平氏老宅。


    主院的一间棋室里。


    平若叶跪坐在蒲团上，看着被挂断视频通讯的手机屏幕，弯唇浅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打字嘲笑只会口嗨的某人。


    【平若叶：就这？】


    “嗯？笑声这么狡猾——”


    平镇盛思索半天终于落子,却听见孙女忽地笑出声,误以为自己进入了她的圈套。


    他下意识抬眸，看见孙女正捧着手机,笑得像个狐狸,不禁问道：“若叶,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开心？”


    “嘛,隔着网络在逗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很好玩。”


    平若叶语气欢快道：“总之，看猫咪炸毛是一件令人非常愉悦的事情。”


    “啊,逗猫啊。”平镇盛心思不在对话上,随口问了一句，“你在东京养猫了？”


    “嗯哼。”五条喵喵。


    又等了一会,平若叶见手机另一头迟迟不发来短信,不甚在意地合上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在棋盘上。


    嗯？


    等等。


    ……不对劲啊。


    定睛又看了几秒，平若叶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向一脸正经且镇定的平镇盛，声音无波道：“祖父，我记忆力还不错,您是知道的。”


    “……啊。”


    “所以说——”平若叶指尖点了点某两个棋子位置，“趁我不注意，偷摸挪动棋子位置什么的小把戏,劝您不要耍，因为我绝对会发现的。”


    闻言，平镇盛面色僵硬，嘴硬道：“咳咳！老夫没有，你这臭丫头记错了！”


    说完他还故意止不住的咳嗽出声，以掩饰被戳穿后的窘迫。


    臭丫头，看透还要说透！


    “啧，为老不尊。”平若叶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真是的，老头子棋术差就算了，棋品也超级差。上了年纪的臭棋篓子，老难搞。”


    ——孙女的吐槽，平镇盛完全装作没听见。


    接着，平若叶并没有复原棋子的正确位置，而是将错就错的继续和平镇盛对弈。


    “算了，就这样吧。来，我们继续落子吧。”


    平若叶眯起眼分析了会局势，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随后落下一枚黑子：“毕竟……谁让我是个孝顺的孩子呢。”


    她会让老爷子知道——


    就算换两个棋子，他也照样赢不了她……


    于是，过了片刻。


    平镇盛在和平若叶你来我往地又落下数枚棋子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棋局已经完全扭转。


    他凝视着棋盘，捏着白子的手停在空中，很久都没能落下。


    沉默了会后，平镇盛黑着脸吹胡子瞪眼，气急道：“孝顺个屁？！老夫的大龙！大龙！”


    “诶~哪里有龙？”


    平若叶倾身探向棋盘，手放在额前作寻觅状了半天，故作惊讶道：“啊呀，祖父的大龙——居然被我不小心屠了，哇太抱歉了。”


    她眼神无辜：“祖父这一次好不容易……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生我气吧？我不是故意的。”


    “……老夫没生气，继续！”


    被平若叶拿话头堵住，平镇盛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攻性十足且毫不留情的拿下胜利。


    “承让了，祖父大人。”


    “哼，小心眼的臭丫头。”


    平镇盛喝一口茶顺气，温声道：“不就是骗你回京都过个生日吗？至于这么生气？”


    这一局棋盘战况完全没眼看，他第一次被孙女杀的这么惨。


    要知道，她以前都会放水的！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嗯，的确有点不高兴哦。”


    平若叶收拾棋子，垂下眸子缓缓道：“一大早接到祖父重病的消息，匆忙赶回来却发现对方活蹦乱跳，身体一点事情没有……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不高兴的吧？”


    这也是为什么她突然间离开东京高专，却和高专众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急匆匆赶回京都老家的原因。


    结果……这件让她心急如焚的事情是假的。


    是为了骗她回家，而编造的谎言。


    “用这种方式哄若叶回来，确实是平家的不对，你会因此生气很正常。”平镇盛放下茶杯，“但这也是因为……你以前从不过生日。今年提起在老宅举办这件事，你又拒绝了。”


    每年的二月十八，即今年的明天，是平若叶的生日。


    但她从来不过生日，也坚决拒绝平氏要为她庆生的提议。


    以前无所谓，但今年不一样。


    所以……


    “嗯，我拒绝回京都庆生。所以这就是祖父联合他们骗我回来的理由？啊，真搞不懂你们——”


    平若叶慢条斯理地分拣棋子，漫不经心道：“这种作为祭品诞生于世的日子，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每年都要嚷嚷一次。”


    庆祝她生来为了献祭？


    嗤，别搞笑了。


    “若叶，那些都过去了。”


    平镇盛面色复杂又沉痛，摩挲着杯沿，沉下声音道：“从你六岁起就不再是……祭品了。我和你已逝的父母从没把你当成祭品，你本是在我们的期待中诞生的孩子，只是——”


    他所承担的家族重担，不允许他因个人情感而舍弃其余的族人。


    平若叶轻声道：“祖父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的。”


    她知道，家主不是一个轻飘的词汇。


    它很有重量。


    处于家主位置的人享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便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和义务，掌舵家族的发展。


    特别有着这种特殊诅咒的平家，其家主在有些事情上绝对不能有私情。


    所以她……理解祖父。


    只是——


    平若叶面色平静的抬眸：“爷爷，我只是……打心眼儿里没办法喜欢‘生日’。”


    也不想庆祝。


    闻言，平镇盛无声长叹，沉默了很久很久。


    “若叶，那些过去了。”


    平镇盛直起身，双手放在膝盖，声音微凝：“家族诅咒即将被若叶解除，你要在十六岁生日接受族人焚香礼拜——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道：“若叶，只这一次。”


    付出必须要有回报，这是他教给孙女的。


    平若叶合上棋子盒，缓缓颌首：“我知道了，祖父大人。”


    话落，室内再无任何声响，气氛莫名显得有些沉重。


    “不过——”


    平若叶望着兀自陷入复杂情绪的平镇盛，找话题化解老人的低落：“不过，这不是老爷子你跟平家人合伙骗我的理由哟。唉，都说过让您少看点没营养的电视剧了，想出这种无聊的馊主意。”


    病重垂危见她最后一面，亏他想得出来。


    她急得要死。


    “胡说！那主意是他们想的，老夫可什么都没说。”果然，平镇盛轻易被她转移注意力，试图撇清干系。


    “对对对，您什么都没说。”顿了一下，平若叶翻看手机短信，“您只是配合地保持沉默，不回复我消息罢了。”


    她举着手机，让平镇盛看手机短信页面。


    上面显示：已读不回。


    平若叶扯了扯嘴角：“也怪我脑子当时太乱，没看出您这拙劣的掩饰。”


    她当时看见短信已阅，却没有回复，心神大乱地以为祖父连打字都不能做到。


    啧，犯傻了。


    真的严重到垂危，祖父还能空出手看短信？


    手机后面，平若叶笑容温柔极了：“祖父，你要不要再狡辩一下？”


    “这……”


    平镇盛找不出理由辩驳。


    但恰在此时，一道及时雨拯救了他——


    “这个嘛。”平镇盛故作正经地说道，“若叶，你有新短信。要不……你先看一下是不是有人急着找你？”


    他不急。


    “哼。”


    平若叶放过越老越幼稚的祖父，收回手机查看消息。


    【五条悟：若叶酱别猖狂，给老子等着，见面收拾你！╭(╯^╰)╮】


    “噗嗤——”


    平若叶笑出声，眼底是羽睫无法掩盖的欣愉：“这家伙，反射弧真长。”


    都过去那么久了，才回消息。


    又怂又狂。


    “谁啊？”平镇盛见孙女心情转好，松口气的同时有些奇怪。


    哪个人这么厉害，谁能让她这么轻易地情绪转变。


    “还能是谁？”平若叶头也不抬的打字，“你的孙女婿呗？”


    “老夫什么时候有——”


    话说一半，平镇盛回过味来，长长地“哦”了一声，才道：“五条家那小子啊。”


    “嗯哼。”


    “看样子，你们相处的很好？”


    “还行吧。”停顿几秒，平若叶略微矜持道，“也就是——需要麻烦一下您老人家，联系五条家主重新补全纳彩礼仪式的程度。”


    “哦，补全——等等，你说什么？补全什么玩意儿？”


    “补全纳彩礼。”


    “……”


    努力消化这个事情带来的冲击，平镇盛眼睛一瞪，下一瞬脱口而出：“你给五条家的宝贝给祸害了？那孩子太倒霉了吧。”


    他小心翼翼问道：“若叶……你不会是装大和抚子哄骗了那孩子吧？”


    “？？？”


    平若叶面无表情：“臭老头，你再说一遍。”


    .


    平若叶没庆过生。


    但是封建家族的繁缛礼节，大差不差的也就那么一回事——


    穿上华丽正式带有家族族徽的和服，遵从古礼地与众人寒暄，说一些激励年轻族人的话，站在平氏族人的最前方敬天地，最后对着祖宗牌位诉说解除诅咒。


    这一系列流程顺利结束。


    可平若叶却一直是冷着脸完成全部仪式。


    这跟她以往在外界刻意表现出的温婉淑女模样，天差地别。


    但平若叶这幅样子无一人置喙，也无人觉得诧异。


    就仿佛……平若叶在平氏族人眼里一直是这样的形象一样。


    此刻，人群中的中央。


    平若叶的表情十分淡漠，微微颌首：“结束了，我要先走一步了各位。”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围着她的平氏族人很快地自发让出一条路，方便她畅通无阻地先行离开。


    他们无声地目送对方远去。


    平若叶刚走出祖宅主院，就在转角遇到了一名等候她已久的女佣。


    女佣躬身行礼：“若叶殿。”


    “嗯，什么事？”


    “若叶殿，五条少爷和您的两名同学在等您。”


    “等等。”平若叶闻言一愣，“你说……谁？”


    是她幻听了吗？


    他们不是应该在东京吗？怎么会大老远跑过来？


    又翘课了？


    “是五条少爷，和您的两名同学。”女佣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正在您的院子里歇息等候。”


    “哦……等一下——”


    平若叶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倏地拔高：“你说他们现在在我的院子？！”


    “是、是的。”


    “啧。”


    平若叶磨了磨牙，加快脚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急切问女佣说：“他们待了多久？”


    “……诶？”女佣回忆了一下，“五条少爷他们大约是观礼到一半，家主大人便让我带领他们去了您的院子。”


    “知、道、了。”平若叶咬牙说的这句话。


    可恶的糟老头子！


    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想到房间里的东西，平若叶眼前一黑，几乎想爆粗口了。


    悟君，应该不会失礼的去她房间吧？


    应该……


    不会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