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腥风血雨

作品:《汉末争鼎

    “啊,官军!”


    “快跑啊!”


    北军的忽然出现,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顿时就将黄巾军早已沉入低谷的士气彻底击溃。此刻他们顾不上什么军令,什么信仰,只知道跑。


    跑的越快越好!


    根本就没有秩序,先是站位靠向官军的尖叫,转身就逃。这一情绪迅速感染蔓延,几近就在眨眼间,位于中列的兵卒也加入逃亡的队伍,紧接着……


    就是最靠西边最安全的黄巾卒子,也纷纷丢下兵器全力逃窜。


    若是军营没烧、没拆,他们纵使状态不好也能拒坚而守。


    可眼下什么屏障都没有,身体还这般虚弱,如何去与官军相斗?


    “别跑!列阵迎敌!”


    “北军分兵了,只有三万人!”


    “我们却有十五万人,跑什么?列阵迎敌尚能反手一搏,一味逃跑……”


    “必死无疑啊!”


    黄巾将领们心急如焚,不断大声号召部下。嘴动着,手也没闲,可即便他们连续斩杀数十逃兵,也没能遏制住逃亡的风气。士气低迷的兵卒们宁愿被将领杀死,也不愿意转身面对官军。


    眼见大势已去,自己无力改变,一干黄巾战将也没有丝毫迟疑,个个骑跨上骏马,飞也似的逃命去了。


    少许刚刚提起精神,准备听从将令与官军决一死战的兵卒见状,无不面黑如炭怒啐唾沫,再不信将军的鬼话。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看着局面瞬间恶化到极点,张角神情悲戚,拔出腰上的长剑。


    他环顾周围一动不动,神情坚毅的万余黄巾力士,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颔首、低吟道:“我治军不利方得此败,信徒因我流离,因我败走。”


    “此刻,我身为大贤良师,又岂能狼狈遁走?便是折上这老躯,我也要换取信徒们一线生机!”


    说罢,张角二话不说,策马举剑,竟朝着杀来的官军们冲去。


    一万二千名披甲力士见状,无一人怯懦退缩。他们拖着偃月长刀,在这逃窜的汪阳之中,就像一股逆流,朝向北军汹涌冲杀而去,步履雄健……


    大地在此刻都为其颤动!


    “大贤良师!”


    “天师不可!天师且速速退去!”


    “您万金之躯,怎么能掩护我们?”


    “大贤良师!”


    看着疾驰而去的张角,黄巾溃败的势头竟然一下放缓了许多。


    沿途溃兵面目扭曲,泪水霎那模糊了视线。他们捡起同袍丢下的武器,拖着疲乏的躯体,转身随张角而去。


    纵是


    赴死,也无怨无悔!


    “为太平道效死!”


    “为大贤良师尽忠!”


    “朝廷逼压我们,官员剥削我们,世家践踏我们,我们是农人,我们是猪狗!只有太平道把我们当人……”


    “兄弟们,一起捍卫太平道!”


    “死又何妨!?”


    一个个黄巾溃兵捡起武器,神情狰狞放肆大笑,与黄巾力士汇聚在一起,杀气腾腾的回身朝向官军杀去。


    然而能为一腔热血赴死的勇士多,遵从生存本心的普通人更多。大量溃兵不敢去看张角,含泪逃亡着。


    “大势已去,天师且速速退走!”


    不断甩鞭,素质低下的黄巾副将熊纪终于赶来,他与张角并驾而驱,面色涨红而大吼:“天师速走!地公将军屯精兵三万,尚在巨鹿。人公将军屯兵五万,稳坐广宗,我冀州黄巾还未败!”


    “太平道需要您来领导!”


    “只要回到巨鹿,您天公将军大手一挥,帐下又是十数万大军……”


    “何必要折在此地?”


    张角听声一言不发,冀州黄巾最强的就是他麾下这十几万人。


    张宝、张梁帐下确实各有万余精兵力士,但更多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自己大败而归,纵使回到巨鹿城,手下无兵无将又能如何?还不如拼死掩护,阻拦官军,为太平道保留火种。


    一开始或有私心,可身为大贤良师直至今日,张角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汉庭的腐朽。黄巾这团火,若能燎原便是造福万世,但若是熄灭,怕是百年以至于千年,底层百姓都要永遭权贵压迫。


    “我意已决,熊将军你不必再……”


    张角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掌刀将天师劈昏,熊纪抱住那枯瘦的躯体,他把道人托付给亲兵心腹,严令务必要毫发无伤的送至巨鹿。


    嘱咐完,副将丢下头盔,露出额上缠系的黄巾,一马当先拔剑怒吼:


    “兄弟们,随我冲杀!”


    “黄巾不死,大义永存!”


    ……


    “将士们,随我冲杀!”


    “诛贼讨寇,就在今日!”


    挺出长枪,王耀直挺挺杀入溃兵中。巨大的惯性赋予枪尖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指哪死哪,血雾蔓延,触之必死,所向披靡。碎裂的肉块沾染到他身上,使银亮的铁甲,一时都敛去光芒。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随着呼吸深入鼻腔,既让人感到生理不适,又令人战意勃发。王耀目含杀机,接连挑出骑枪,将拦路贼兵或刺杀或甩飞。


    “诛贼讨寇,就在今日!”


    王耀身后的三百精骑齐齐怒吼,前排的探出枪尖,后排的斩出马刀。


    不断收割着溃败贼人的生命。


    步兵遇见骑兵,最好的方法便是结成紧密战阵,以长枪一致对外。


    即便如此,轻装步兵还是很难抵挡得住骑兵的冲击。而黄巾兵本就是清一色的轻步兵,眼下溃败逃亡,一个个将后背暴露无遗,站位又极其分散……


    对于骑军,这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随着不断冲杀,赵云和张辽发现主家根本不需要自己护卫。


    凭借一杆大枪一匹快马,在这仓惶逃命的贼阵之中,王耀大杀四方。


    没有敌人能活着来到他身侧。


    纵使有,也会在瞬息之间,就被其身后的家将护卫们乱枪捅死。


    “杀啊!”


    待到王耀杀入贼群片刻,北军士兵们也终于追了上来。


    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这些披坚执鋭的精兵们势如破竹,将一个个贼兵砍翻在地。黄巾纵使全盛,亦不是禁军的对手,眼下无心恋战,更是一边倒。


    这是一场单向的屠杀。


    值此场景下,与中军士兵作战的那些黄巾力士,就显得格外亮眼。


    这万余贼兵身材健壮,人人披戴甲胄铁盔,手持一柄偃月长刀大开大合,颇有同归于尽也毫不在乎的架势。


    军士长戈挥去,他不躲不避,反手就是一记大刀抡来。官军势大力沉的戈尖扎破铁甲,血流如注。力士锋利厚重的刀刃斩下头颅,共赴黄泉。


    即便禁军意志坚定,但面对这么一支宛如古时候死士营的部队……


    依旧有些招架不住。


    一时间,贼军竟隐隐压过中军士卒!


    缓慢却又坚定的杀往卢植。


    左右两军见状,顿时甩下近在咫尺的溃兵,转身就要往中军来援。


    “哼”


    卢植怒笑,浑然不惧。


    “力士悍不畏死,堪为世上强军。然与贼共伍便是罪,既不畏死……”


    “那便死吧!”


    高举手中宝剑,卢植厉喝:“左右两军不必回援,全力追剿反贼。”


    “射声营何在?”


    “利箭伺候!”


    帅令下达,中军本阵立刻分出数名信骑前往各部传令。这时伴随在卢植左右的心腹校尉虞谦上前,躬身劝谏:“卢帅,何不就让左右二军援来?”


    “形成合围之势,贼兵首尾难顾,自难逃一死,射声营放箭……”


    “恐误伤矣!”


    卢植眼中流露不忍,却是一闪而过。他纵观战局,叹道:“冀州黄巾偏好龟缩守坚,难得有此机会绝不可妇人之仁


    。两军回援,不知逃走多少逆贼。”


    “误伤千军而诛万贼,有何好说?”


    虞谦皱眉,再谏:“如此行事,有恐于公之美名!朝堂奸佞,大抵也会以此为击,还请明公三思而后行!”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莫说名声,莫说攻奸,只要能为汉室除去逆贼,我纵是身死于此,又有何不可?”


    收剑回鞘,卢植紧盯战局。


    虞谦见状摇头叹息,不再多言。


    ……


    随信骑奔走,左右两军顿时停住回援的步伐,继续追杀溃兵而去。


    殿卫后军的射声营也大步向前。贼人逃遁,远在射程之外,这五千手持长弓的军士早憋着一股劲。眼下终于派上用场,一个个龙行虎步,甚为激动。


    “接敌三百步,预备。”


    “齐齐,射!”


    在各自军候的命令下,五千长弓手拉弓放箭,进行集群攒射。


    一时箭如雨下,密如飞蝗。


    咻咻咻——


    咻咻咻——


    两翼带倒钩的精制破甲箭斜飞半空,划出一条条优美的曲线,接着迎敌坠落,狠狠扎入万军之中。


    射声营隶属禁军,配备的都是强弓,破甲箭矢蕴含着巨大的动能,轻易贯穿了两军士兵披戴的甲胄。面对破甲箭矢,便是铁制札甲,也无法抵挡。


    “啊!”


    惨叫哀嚎接连不绝。大片大片的黄巾力士身中数箭,头颅被直接贯穿还好,若胸腔、腹部中箭,便是呼吸也觉撕心裂肺般痛苦。纵是铁打的汉子……


    也瘫倒在地,沁得满头冷汗。


    贴身交战,焉能不被误伤。


    尽管弓手瞄的是贼人,前排的北军士兵也难免遭殃。手臂双腿中箭的,被泽袍拖拽着回到阵中,而伤到要害的。


    自知无救,又不愿忍受剧痛,索性拔出佩刀,给予自己一个痛快。


    射声营出招,还没有十轮覆盖,七八轮之下,贼人力士便所剩无几。


    看着满地箭矢,地上躺倒着敌人与同僚的尸体,中军步卒脸色难看,心中也对昔日尊敬的卢植产生嫌隙。


    士兵不懂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他们只知晓自己为国作战……


    他妈的,主帅为获取战功,严令左右两军继续追击,不来支援。


    这就算了,还放箭乱射?


    纵使射杀七八千贼人,但只要有一千兄弟冤死,都说不过去!


    “驾!”


    策马挑杀一个贼兵,王耀拉缰左突,他余光瞟见中军本阵的变动。


    忍不住叹息一声。


    毫无疑问,卢植是顾全大局。


    毕竟为守住本阵,就让两翼回援,会放走黄巾主力。待其回到巨鹿重新整军……


    便会功亏一篑。


    但若是王耀领军,便不会如此。


    有万余精骑两翼迂回,贼人主力是不可能跑掉的,没必要这么小心。


    稳住人心,方为王道。


    再者贼人跑了,无非再想办法再打。可军心相悖,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还不是让士兵当弃子,若让一军阻敌殿后,就是必死怨念也不会这么大。有意的无差别放箭,完全是顾大义而不顾将士性命,如此必要出问题。


    就算命令射声营放下弓箭,持刀持枪前去支援,这样拼死个五六千士兵,他们也不会说啥。而被同僚放箭,即便只有一千人被冤杀,也让人心寒。


    不是数量的事,是态度问题。


    “卢公此举不妥,但是不为放跑贼人也是迫不得已而行,可惜……”


    “帅位难保。”


    张辽皱眉,一边杀着溃兵,一边皱眉道:“卢公若被撤下。”


    “实是不利主家。”


    王耀默然,策马前冲,杀得更猛了。至于这些泄愤的枪下亡魂,生前有没有造下罪孽,是不是被逼上梁山的,他一概不管。身在战场,敌就是敌。


    慈不掌兵,善不上阵。


    踏上征途势必血雨腥风,只有立场没有善恶。他会对底层贫苦施以恩德,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伤及无辜。


    ……


    酉时傍晚,夕阳西下。


    王耀及其麾下骑兵浑身浴血,一路大杀特杀,追出三十里开外。


    沿途一路,尽是喊杀声。


    仗打成这样,已无有什么阵型,官军三五成群,奋力追杀贼人。


    乡道上,田野中,磨坊里,农舍旁,星点零碎的战斗,随时在爆发。


    黄巾兵没有甲胄束缚,终究还是甩开北军主力,拼命逃往巨鹿。王耀骑军紧紧咬着溃军主力,不过此刻……


    体力已是有些不支。


    “都属兔子的,这么能跑。”


    张扬浑身是汗,一箭射杀前方逃命的贼将,伸手再摸,却发觉三筒箭壶都已经射空。他张口正要说话,神情忽然一变,只闻大地震颤,鸟惊飞起。


    王耀一行骑士纷纷转头。


    只见南北两面,腾起团团烟尘。


    天际浮现粗大黑线,眨眼间便形成骑兵的轮廓。翻飞铁蹄叩击地面,于隆隆声里,骑枪前挺,马刀出鞘。


    肃杀之中,万骑夹击而来!


    瞧见那一黑一红两面旌旗,王耀神情大振。来了,终于来了!


    屯骑营,越骑营。


    以及贼军的末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