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睁眼，是在自己只有几件破旧家具，典型样板间的房子里。迟溯在床上出神了几分钟，001号副本正式关闭的消息还在他大脑里回旋。


    不知是不是因为副本关闭的原因，刚刚还在眼前的副本，此刻在他大脑内留存的记忆已经部分受损了。


    迟溯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一种长时间睡眠后窒息的发蒙感，他自从苏醒之后便总是很嗜睡，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感受过过度睡眠带来的不适了。


    他晃了晃沉重的大脑，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外面已然阳光明媚。刺眼的日光直射进玻璃窗内，朝着迟溯一双迷蒙地双眼攻击。


    他立刻用力闭上眼，缓和了很久才重新睁开。


    他成功“出逃”了，并且获得了满积分，但他也并没有很开心。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对谁夸下海口，扬言要破谁的记录，可关于这段对话，以及说话的对象，他无法去细想。


    他好像忘记了一个角色，导致北城私高的故事此刻在他的大脑中已经无法串联。


    这种感觉就像——


    记忆被屏蔽了。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迟溯下床揉了揉眼睛，路过镜子时他看了镜子里的人几眼，不过十天时间，他看到自己的脸居然反而觉得陌生了。


    迟溯拉开门，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那人仔细在他脸上张望许久，扬起一个很大的笑脸，用气息很虚的声音说道：“你好呀，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在对方打量他的时候，迟溯也难掩地对着对方那张脸陷入了一些情绪。


    毕竟现在与他面对面一门之隔的人的这具身体、这张脸，自己刚刚使用了十天之久。


    “云……”


    “嘉。”在迟溯努力喊出他的名字时，云嘉笑意盈盈地替他补上自己的名，然后又道：“我叫云嘉。”


    起猛了，副本里的人跑小区来了。


    迟溯这会感觉大脑更重了。


    但云嘉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脚跨进门内，迟溯不爱与人很近距离地接触，下意识就往后一步给他让开出了进门的通道。


    云嘉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客厅，意识到他真的是个纯新人后忍不住又惊讶了一番，他抬抬手里的提着的一大袋东西，问：“放桌上可以吗？”


    迟溯刚要关上门，就听到对门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动作停顿了一瞬，但最终还是长不出一个好事的心来，把门关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迟溯想到了一个问题。


    云嘉刚要回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001结束之后，系统崩溃了。就在昨天晚上。”


    “有播报，具体不知道。”迟溯答。


    云嘉：“崩溃的时候刚好把我从副本里弹出来了，就弹到监测站，那边都有信息登记的，你的信息资料在最上面，我就记了一下地址。”


    “把你从副本弹出来？”迟溯脑子里好像突然开始跳，他表情有些难言。


    云嘉好像跟他很熟一样，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一边解释道：“十年前我没死。”


    “那001？”


    “系统收录了我的故事，做成副本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云嘉撕开两桶泡面，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你家有热水吗？”


    “有一个新的烧水壶。”迟溯指了一下厨房的方向。


    云嘉去烧水了，迟溯在客厅来回转了几圈，试图从自己混乱的大脑中整理出点什么。他一抬眼，又对上了那面镜子，他强迫自己把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先放下，先适应一下自己的脸和身体。


    镜子里的人虽然也略显瘦削，但是与副本里云嘉当时的身材相比还是可圈可点的。


    迟溯看着瘦，但他肩膀不算很窄，主要瘦在那一把细腰上，上身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以及——


    云嘉把烧水壶调整好，走了出来，路过迟溯身边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个地方，感叹道：“哇，你屁股很翘诶。”


    迟溯：……


    迟溯：“水壶是好的吗？”


    “当然，”云嘉话音刚落，烧水壶发出了震天响的动静，他摊摊手：“就是脾气有点大。”


    云嘉站在他身边比划了一下，惊叹道：“你比我高了好多。”


    现在看到的这个云嘉的身材，比起副本里十年前的他，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完全谈不上健壮，但脸上稍微有了点肉，皮肤又白净，整个人看上去圆润健康了不少。


    但身高却是一点没变的。


    看上去只有一米七五的样子。


    迟溯刚要说什么，云嘉就眉头一蹙提醒道：“不要问我有没有175，我176.6。”


    “哦。”迟溯闭嘴。


    云嘉坐下后又说了起来：“系统居然出问题了，这东西在我印象中一直很稳定，好像八年前出过一次事故，但系统每次波动都会清空居民的一部分记忆，我也记不清了。”


    “这次有说是为什么波动吗？”迟溯坐在沙发另一边问。


    云嘉说：“官方没下通知，但是吧，小道消息说是人为破坏系统。”


    “谁？”


    “不知道啊，完全没记忆了。你有没有记忆被破坏的感觉？这种感觉真讨厌。”


    迟溯当然有，不仅有，他还迫切地想要记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东西。


    “但我感觉榜单变了。”云嘉陷入深思，他指了指窗外，说：“每户居民透过窗户都能看到大榜，以前我没事干就会盯着大榜研究很久的，那个榜单除了底层会经常变化之外，顶层那些人名次都固定的。但我今天早上起来，老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但我又想不起来。”


    迟溯站在窗边看那个巨大的悬空荧幕，它居然是从每一个角度都能看到正面的。榜单上的内容可以自己伸手去划动，还可以自己输入页数去改变。


    在第一页的人，有多半都隐藏了姓名，前几名的积分都咬得很紧，看上去并无异样。


    迟溯回过头，正好对上云嘉盯着他的目光，那道目光在被发现之后急急忙忙躲开，目光的主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迟溯：？


    这人有什么目的？


    “我对你没恶意哦。”云嘉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迟溯直白地问：“那你看我干什么？”


    “你救了我诶。”云嘉的目光无处安放地在地上飘忽，他越说声音越小，“你是我恩人，本来我想来给你送点东西感谢一下的，结果发现你长得还不错呢。”


    他倒是诚实。


    迟溯对情情爱爱的东西很迷茫，他只是想起来在001里，云嘉似乎一直喜欢一个男生。


    他太阳穴开始跳，“男同”两个字在他大脑里飘荡，他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好像问过谁是不是喜欢男人，那人反问他什么来着——


    你不喜欢吗？


    好可怕的男同。


    “我不喜欢。”迟溯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他话都脱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在回答那个莫名出现在大脑里的问题，云嘉的表情愣了一瞬，然后突然笑了：“我没有跟你表白的意思！”


    迟溯有些窘迫，他急忙回房间，扔下一句：“换个衣服，你自便。”


    等他慢吞吞地换上一身白色卫衣和水洗白的直筒牛仔裤出来时，客厅里泡面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迟溯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很饿了。


    云嘉拍拍旁边的位置叫他来吃饭，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我们等等出去逛逛呗，给你家添置点东西。”


    “啊？”迟溯不受控地呛了一下，记起副本里那个被他杀掉的家伙讲过，这小区里通货膨胀极其严重，他是个抠门货，一想到出门要花钱，全身都不舒服了。


    云嘉：“我出钱。”


    迟溯：“那走吧。”


    出门时候，云嘉先下楼，迟溯锁门的时候听到对门又有什么动静，他驻足听了一会儿，觉得像是用力踹木板发出的响动。


    这是睡着了做噩梦蹬床板吗？


    他还是收敛了本就不旺盛的好奇心，离开了。


    走在小区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在少数。迟溯随意打量了几眼，发现这里的很多人都愁容满面，又或者面带不善，想起小区广告上大言不惭地写着“邻里和睦”。


    这怎么和睦？


    他的邻里更别提，从来没见过就算了，家里动静好像永远很大。


    每个人都对头顶悬浮着的大荧幕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和迟溯一样仰头打量的人很少，他的目光绕了一圈，从荧幕上离开时，刚好看到了高层的一扇落地窗。


    那里看起来像一间咖啡馆，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正端坐在窗边，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和仰视着的迟溯对上目光。


    “许帆是死在他手里了吗？”女人端着咖啡杯的手向迟溯的方向晃动了一下，藏在阴影里的男人微微侧头垂下眼看了一眼，回答道：“是。”


    “他叫什么名字？”


    “迟溯。”


    女人晃动咖啡杯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闭了闭眼，恼火地说：“这个鬼系统，总是抹杀人的记忆，我现在听到什么都觉得很熟悉。”


    男人的目光重新投向迟溯，后者已经只剩个背影。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只是认同道：“确实。”


    记忆被屏蔽了真的很痛苦。


    就像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有一个人消失了，但都想不起来是谁。


    迟溯因为贫穷，并没有什么物欲。


    云嘉倒是一进商场就起了购物欲，他还跟迟溯讲起自己曾经的家境。


    “其实关于父母我也没太多印象了，他们好像身份很神秘，总给我很多钱，但是不出现。十多年前篡改了我的中考志愿，让我去上北高。”


    云嘉沉默了一瞬，而后无奈地说：“没想到我差点死在那里。”


    迟溯早就起了疑心，001中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云嘉是个穷小子，因为是考成绩考进来的。但他生活了十天的那栋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一个贫穷人家。


    “后来应该是我父母救活了我吧。”云嘉猜测道，“我记得我从医院醒来了，医生说是有人救了我的，还出了所有的医药费。”


    “放在现实世界，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了。应该是我父母吧。”云嘉说。


    迟溯没有回答，是谁救了他似乎并不重要了，他只听出来云嘉很希望是那对不负责的夫妻救了他。


    回到家，进门时云嘉跟他要了钥匙，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叫迟溯在门口等一下。


    迟溯站在楼道内，这个小区内部结构很奇怪，这一层只有他和对门两户居民，门还是面对面的。他正背靠着自家房门，盯着对面的门看。


    忽然——


    咚咚咚！咚咚！


    一阵不规律且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很近很近，但不是背后，不是云嘉。


    是他眼前的这扇门发出的响动，是里面的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