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夫门前是非多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梁铮死了。


    陈子轻通知大伯大妈一家来首城。


    二老当场就晕了。梁铮的两个哥哥风尘仆仆地赶来首城领尸, 他们问陈子轻,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被人乱棍打死的。


    随便丢在一个拐角,身上身下全是血, 他向来骨头硬身板挺, 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棍子, 才能在他身上制造那么多伤,让他断了那口气。


    陈子轻听梁铮的两个哥哥说要找人算账,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 必须血债血偿!


    心想,别天真了,斗不过的。


    私下带家伙要债这个活是本身就偏向于灰色地带, 不受法律保护,必定是双方硬碰硬。


    别人狠, 你得更狠,别人不怕受伤, 你得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那样才能要到钱,达成目的。


    梁铮这次是给一个超市老板要债,他独身一人,要拿回老板多年前借出去的三十万。


    事成以后,梁铮能拿到九万的分成,是很丰厚的酬劳。


    可利益与风险通常都是成正比的。


    那群欠债的有钱不还, 他们都是坐过牢手上沾血无视人命的刺头, 混黑的不良分子,打死人了还能照常喝酒吃烤串打牌,是陈子轻跟梁津川报警找过去, 那伙人才慢慢悠悠的转移阵地。


    警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能抓到几个,会不会不了了之。


    而小少爷的旧情人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他有厉害的爹给他兜底,小老百姓根本斗不过。


    更何况他都没有亲自动手,他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有人给把他事儿办妥了。


    对那些人来说,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水很深,那不是普通老百姓的玩法。


    所以陈子轻只能跟梁铮的大哥二哥撒谎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查不到什么线索,趴在老幺身前涕泪横流。


    老幺是村里第一个买车的,他让家里第一个做房,全家都靠他过上好日,家里每次问他在外头难不难,他就说好得很,没啥事。


    他吃的苦头,受的罪,熬过的憋屈,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老幺没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陈子轻安慰他们,他想给梁铮买个棺材,再找个专门负责这一行的大货车。


    现在是春天,尸体在路上待个十几二十小时,不会有多臭的。


    回家吧。


    回家。


    .


    梁铮埋在老家的山上。


    那位置还不错,他坐在坟前就能看见家里的小楼房,闻到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


    陈子轻拿着铁锹通门前有点堵上的水沟,里面有不少塑料袋,挂在别的垃圾上面,沉甸甸的一滩。


    二婶端着一碗炸圆子过来,压低声音跟陈子轻唠话:“听说是认识了乱七八糟的人……”


    陈子轻严肃道:“没有的事。”


    二婶刚要把一个圆子给他,见他这个表情,差点把圆子弄掉:“村里都在猜。”


    陈子轻把铁锹插在沟里,胳膊撑着歇息:“有什么好猜的啊。”


    “可不是我猜的,是别的人猜个没完。”二婶给他圆子,“诶,南星,我就寻思……梁铮不会是进|□□了吧?”


    陈子轻接过圆子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可能,他是做正当生意的,我跟他一直都有联系,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二婶说:“那他怎么就死在外头了?”


    陈子轻咽掉嚼烂了的圆子,嘴里无声地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就死在外头了呢……”


    二婶碎碎叨叨,老大家两儿子讲的是,他们老幺没日没夜的干活太累,没吃好睡好,心脏有了毛病,不小心就从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了,摔死的。


    大家伙不信,一个身体倍棒的壮年人,哪能一摔就死,又不是两条腿进棺材的老头子。


    “梁铮脸上的那些个伤,真的是,怪多的,都快认不出来他了。”二婶感慨。衣服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伤,挡着了,也没哪个乱翻死人的身体。


    陈子轻继续通水沟,拿过圆子的手占到油,把铁锹也弄得油乎乎的:“他是劳累过当猝死的,心梗,就咱村里也有那样的,前一秒还在挖地,下一秒人就倒下了,叫不起来了,说过去就过去了。”


    “南星,你说的心什么的二婶不懂,就是突然生病了是吧。”二婶薅了把几乎全白了的头发,“行,我有数了。”


    .


    距离清明还有些天,陈子轻跟梁津川说,要不他们顺便把坟上了。


    于是他们临走前去山里烧纸。


    陈子轻站在一处坡上,视线穿过山风和阳光,随意晃过藏在茅草里的大坟小坟,他问梁津川,见没见到梁铮的鬼魂。


    梁津川拍打西裤上的灰烬:“没有。”


    “我也没见到。”陈子轻从坡上跳了下来。


    梁铮的鬼魂没有出现,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


    陈子轻跟梁津川回首城没几天,二婶的电话于一个深夜打到了他的手机上面。


    大妈走了。


    最有出息的儿子不在了,她就跟着去了。


    大妈是趁大伯睡觉的时候,自己吊死在了门头下面。


    陈子轻有点低烧,他深陷在阳台的白色沙发椅里,脑子嗡嗡的。


    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让他有股子发慌的感觉。


    按理说,他是灵异120区的宿主,从第一个任务走到了第五个任务,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并不静,村里不知醒来了多少人,在那叫着喊着,期间夹杂着二婶的回应,她好像是把鞋跑丢了。


    “南星,你们才回来过,这次就别回来了,钱我帮你们拿。”二婶喘着气说,“老样子,大家肯定还都是一百,你们就也那个数。”


    陈子轻掐眉心那块肉,用刺疼提神:“噢,好的。”


    又有人喊二婶,她忙得很:“那先这样,我赶着去老大家。”


    陈子轻在她挂电话前说:“婶婶,注意身体。”


    二婶应道:“诶!”


    陈子轻和以前一样叮嘱:“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去县医院,别硬撑,现在条件好了,不差那个钱。”


    “你这孩子说啥呢,条件好了也不能瞎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看梁铮,为了赚个钱,命都没了。”二婶唠叨,“还是要省,我知道你要说啥,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就不省,我懂,我耳朵根子都让你说出茧子了,挂了挂了!”


    陈子轻放下手机,他瘫在沙发椅里不想起来。


    不一会,卧室里传出一串脚步声,行至他的椅背后面。


    一只手盖在他脑门上面,凉凉的,他发出舒服的叹气声:“你就这么摸着我,能降温。”


    梁津川皱着眉头带他回卧室,甩了甩温度计,将他一边的衣领扒到肩膀下面,露出胳肢窝。


    温度计放进去的那一瞬,陈子轻被冰得抖了抖。


    梁津川沉声:“夹着,我去给你泡药。”


    陈子轻望着他那副肃冷样子,咳几声,缓了缓说:“没事儿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梁津川面色冷冽:“你让二婶不舒服别撑着,自己怎么做的?”


    陈子轻:“……”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


    陈子轻只是发个烧,就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梁津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里,一勺一勺地喝他喂的药。


    舀一勺,吹吹,喂进去。


    陈子轻想起来个往事:“有一年你发烧,我被你传染了,你还记得吧。”


    梁津川全身心都在抗拒进入这场忆往事的情境里:“老了才回忆过去,我还年轻,我不和你一起回忆,别拉上我。”


    陈子轻抽抽嘴:“宁向致给我打屁||股针,我害怕不敢看,闭着眼拉你的袖子,手上的汗都到你袖子上了……后来我醒了发现你不在屋里,我怎么松开你袖子的啊,我攥那么紧……”


    梁津川喂他喝药:“我一根根掰开的。”


    陈子轻仰头瞅他,有点红的眼睛里写着不满:“你掰我手啊。”


    梁津川哧笑:“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我不掰你的手,难不成我还能|舔?”


    陈子轻哑然。


    梁津川把碗里的最后一点药让他喝下去,手拿着碗放到床头,低头凑近他,要亲他的嘴。


    陈子轻捂住嘴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能传染给你。”


    “避免不了。”梁津川云淡风轻,“除非我是一具长满尸斑和蛆虫的尸体,你躺在我身边,我才能不碰你。”


    陈子轻愣怔之际,捂着嘴的手被拿掉,梁津川亲了上来。


    梁津川捏着他下巴,在一个缱绻深情的角度,漫不经心地尝着他嘴里的温苦。


    陈子轻被亲得头脑发晕,他伏在梁津川怀里,断断续续地喘息:“大妈,大妈走了。”


    梁津川的态度平淡到漠然:“我早说过,都会走。”


    陈子轻抱着他的脖子:“大妈还不到七十岁。”


    “人各有命。”梁津川的手掌沿着老婆出汗的单薄背脊一路往下摸,捉住他的细软腰肢,不快不慢地捻|着|揉|着,另一只手在他衣服里,拢|着他的小圆肚|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在来到世上的同时就写好了。”


    陈子轻紧了紧手臂,和梁津川贴得更紧,他在心里感叹:你对待别人的生死看得透彻淡然,却不能听我说。


    梁津川很双标,他既坦然面对现实,又不敢面对现实。


    .


    这个月底,有家小媒体跌破外界眼镜地刊登了一条新闻,搭配的标题是——豪门圈大爆炸。


    陈子轻照常买日报,那新闻他没错过,是那个小少爷跟旧情人,他们一起死了。


    发生的车祸。


    车子在深夜撞破围栏开进海里,打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气息。


    传言那晚小少爷失魂落魄的跑去会所找旧情人,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人打死,旧情人笑他应该披麻戴孝。


    小少爷把包间能砸的都砸了,碎片绷破他的脸,他像个讨债鬼。


    旧情人把他拖走了,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看样子是在车里闹得很不愉快,又是真吵又是发疯。


    陈子轻不关心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这场狗血爱情剧里,梁铮最惨,最无辜。


    无妄之灾。


    陈子轻找个好时辰,在四合院的三进院东边给梁铮烧纸。


    风穿过翠绿的竹林,把火堆里的纸钱跟元宝刮得要飞起来,被陈子轻及时用棍子抽了回去。


    陈子轻是前几天才知道梁铮破产以后,不止卖了房车,他为了堵上口子,为了给员工们付清工资,还借了|高||利||贷。


    帮人要难啃的债拿分成,就是为了还上欠的那部分。


    梁铮死了,放高||利||贷的没死,那伙人找上了陈子轻,他给还了。


    陈子轻边折元宝丢进火里,边说:“你不找我借钱,不跟我说你借过高||利|贷,可你看看,我还是帮你拿了钱,还是知道了你借高||利||贷,而且我拿出来的钱加上了高|利||贷的吓人利息,知道这叫什么吗,天意弄人。”


    “当初我有困难,你想借我钱,我没要,你就记上了,等你有困难了,你也不找我借,现在我们有金钱上的瓜葛了,估计你心里头很不爽,这样,我给你个偿还的门道,你找津川的爹妈和他大哥,帮我们说说话,说说好话。”


    “让他们原谅我,原谅津川,你爸妈和你大哥他们这边,我能帮的就帮一点,好不好,我们互帮互助。”


    “你在地底下发财啊。”


    “那个小少爷也下去了,还有他的旧情人,我给你烧个宝剑,你看到他们,有什么新仇旧恨就一起算。”


    .


    陈子轻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像一把风中大火,失控了。


    小少爷的旧情人是独生子,还是老来得子,他这一出事,家里的浓重悲愤无处可发,干脆就迁怒每个涉及进来的人。


    包括比梁铮还冤枉的梁津川。


    最大的影响是,“宏瑞”单方面取消了合作。


    “宏瑞”的举动是个风向标,一时间,多方都有动作,互联网界炙手可热的新秀被孤立,遭打压,有眼红的同行早就在拉帮结派密谋搞垮他了,这次是个好机会,他们一拥而上。


    新秀背后没势力,孤军奋战,他跟他带领的团队双拳难敌四手,结果可想而知。


    “商场瞬息万变,大起大落的现象多到上把抓,有些世家都能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这不算什么的。”陈子轻拍着埋在他胸前的男人,“不怕不怕,我把我那几个房子,门面,还有车库里的车都卖了,陪你东山再起。”


    梁津川喉头发哽,他还不到让老婆变卖那些东西的地步:“我们去锦州吧。”


    陈子轻没有意见:“好啊,去锦州。”


    “你千万不要像梁铮那样,背地里瞒着我做什么,你和梁铮不同,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们是两口子,能同甘苦共患难,如果你的资金上出了问题,一定要跟我说,我有办法的……不光是资金这块,你要是有转行的心思也可以和我聊,我能帮到你……总之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身体是最主要的,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嗯。”梁津川,我在事业上没有多大的抱负,我走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你得偿所愿。


    如果我哪天走不下去了,你别怪我。


    那一定是我了最大的努力,真的走不下去了。


    .


    锦州在北方,属于新二线城市,发展得很不错。梁津川研发手机,团队的核心成员没有被高薪挖走,他们都跟随他来锦州,继续和他造梦,造时代的奇迹。


    一晃两年过去。


    2007年,梁津川在锦州稳定了下来,他在那么好的时机换道走,依旧能走好。


    才到初秋,这座城市就冷飕飕的,陈子轻收到首城那边的租金打款,他去银行买了几块大金砖回去,半道上望见有个门脸在装修,工人蹲在路边捣鼓泥桶,他不知怎么生出一个想法,几个瞬息后就付诸行动。


    陈子轻给梁铮的大哥打电话,把他当年的真正死因说了出来。


    时间是降压药,这个时他们知道了情况,不会再冲动乱来,万千情绪只剩下两个字:算了。


    大哥犹豫着问道:“南星,那个超市老板……能给钱吗?阿铮是替他要钱的。”


    陈子轻顿了顿:“出于人道主义会给点,你要找超市老板啊?”


    “不找了不找了,”大哥说,“大城市就不适合咱们。你跟你小叔子,你们都小心着点,累了就回来,村里啥都好。”


    陈子轻“嗯”了一声:“我们会的。”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锦州的人。


    蒋桥。


    陈子轻把车停下来,他没下车,就坐在车里,眼神询问。


    蒋桥并没有让蒋家成为国内商圈里面的龙头老大,他也没规划出来什么事业上的蓝图,也不搞别的投资,就买房,只买房。


    这几年这个房价飙升了,他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可能他上一次过的不好,不太了解整个经济局势,也有可能他活这么久,来不及看到国家的繁荣昌盛。


    以上都是陈子轻的个人猜测。


    车窗被敲,他降下来一截,问道:“好久不见。”


    蒋桥一身光鲜,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一双眼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当年梁津川一脚跨进上流社会,那是他意想不到的事,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蒋桥在家把自己灌醉,两只眼睛瞪着电视上的采访,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他以为的风水轮流转,梁津川会和他一样凄惨。


    反正那段时间梁津川出尽风头。蒋桥他爹都在他耳边提梁津川,说人如何如何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后来,将津川就出事了。


    他想的是,车里的这个人一定会为了疼到心坎里的小叔子来找自己。毕竟他怎么也算是有权有势。


    然而他的算盘落空了。


    蒋桥长时间的站在车边,不说话,也不走。


    陈子轻不耐烦了:“你别跟我说,你在这儿是因为你也住这个小区。”


    蒋桥东张西望,像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来这里,跟个见不得人的情夫一样:“梁津川现在很拼,他的应酬非常多吧。”


    陈子轻很淡定:“你想说什么?”


    蒋桥把抄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拿出来,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大墨镜:“酒桌上会塞人,合作商甚至会开个房间在床上备好人,要是他哪天在外面洗了个澡回去,那就说明有人了。”


    陈子轻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你从首城跑到锦州来,就是为了特地提醒我?”


    蒋桥隔着镜片凝视车里人的眉眼,久违的不听使唤的感觉不受控制地窜出来,促使他说:“你们离婚了,你可以来找我。”


    陈子轻忍不住吐槽:“神经病。”


    蒋桥的脸色变了变,吃了屎一样的难看,随后是从鬼迷心窍状态出来的羞怒。


    这个人骂得没错,他的确是神经病。


    不见面的时候,他很正常,一见面就容易中邪。


    蒋桥后心潮湿,浑浑噩噩地瞥了眼车里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戒指怪耀眼,罢了,不再见了,往后余生都不要再见了。


    .


    陈子轻没把见到蒋桥的事放在心上。


    周五傍晚,陈子轻去逛商场,蒋桥再次出现,这回他没戴墨镜,明亮的眼里是疏远,他在旁边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我要出国了。”


    陈子轻在给梁津川买领带夹,没搭理。


    蒋桥这次十分的心平气和,看破红尘俗世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出国,是要出家。


    “李南星,”蒋桥唤他的名字,第二次是一字一顿,“李、南、星。”


    接着就俊朗一笑:“以后我们真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陈子轻指着一款领带夹:“这个帮我包起来。”


    店员道:“好的,稍等。”


    陈子轻转头看蒋桥:“什么时候的飞机?”


    蒋桥愣了愣,说:“今晚。”


    陈子轻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一路顺风吧。”


    蒋桥面色一僵,神经兮兮道:“我坐飞机,你让我一路顺风,别人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你也不知道?”


    陈子轻斜眼:“那我收回,平安顺遂。”


    蒋桥抬着下巴,倨傲万分:“我不是来找你要祝福的,我这辈子过得特别好。”


    后三个字特意加重字音。


    陈子轻敷衍地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这把蒋桥气得想吐血,自己非要上赶着来遭罪,明明都忍了几年了,出国之前却又犯病。


    .


    蒋桥当晚没走,他出现在一场酒局上面。


    蒋少爷来了,奉承话用箩筐装,重样了都是不用心,自罚一杯。


    梁津川去洗手间,蒋桥跟在他后面进去,找着机会展现自己前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并肩站在小便池前撒尿。


    蒋桥在男人的劣根下扫了眼,他面部漆黑,操,比不上,横着差了一圈,竖着差了一截。


    输了的蒋少爷很没品地讽刺:“梁总,你是驴吧?”


    梁津川礼尚往来地瞥他,并送上评价:“我算不上是驴,是蒋少爷半残。”


    蒋桥:“……”


    梁津川整理好衣物去水池那边,他站在一尘不染的台子前面洗手,背后响起蒋桥的声音:“知道人不是李南星了吧。”


    这句话非常突兀。


    却让梁津川洗手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蒋桥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看来他猜得没有错,这也正常,梁津川跟那个人朝夕相处了很多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又不是个傻逼。


    梁津川要是个傻逼就好了,他就有机会了。


    妈的,他怎么还犯病,明儿他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我前两天去你们那小区找他,和他聊了一会,我们像老朋友,完全没了从前的恩恩怨怨。”蒋桥故弄玄虚,“你不知道的恩恩怨怨。”


    梁津川冷笑:“不就是李南星被剥|皮|吊在树下,你抱着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哭。”那跟他的老婆有什么关系。


    蒋桥吸口气:“你也……不对,我想过,你不可能是那样,你怎么知道?是……周斌告诉你的?”


    梁津川没否认。


    “靠,周斌那家伙真够多管闲事的。”蒋桥能想象得出来,周边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个什么口气什么姿态,看笑话,分享瓜。


    “不说前世了,现在的李南星不是你嫂子,只是用了他的皮而已。”蒋桥在梁津川旁边打开水龙头,“怎么想都觉得离奇,芯子换了人。”


    “借尸还魂吗?”


    “我找道士咨询过,说是有这个可能。”


    洗手间里有两道水声,以及蒋桥不大不小的声音:“那么,躯壳里的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哪里的人,为什么会住进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为了完成什么目的,实现什么目标?”


    梁津川全程一言不发,他洗了手,抬脚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蒋桥饱含同情:“梁总,你身边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离开,什么时候走,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天都是世界末日来临前,很痛苦吧。”


    他故意的,这趟主要就是甩出这番话,搅乱梁津川的心,在对方的软肋禁|区上跺跺脚,啐上一口。


    凭什么梁津川能这么幸福。


    梁津川把蒋桥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他脚步不停,痛苦吗?并不会,他习惯了,接受了,适应了。


    无论是9几年还是0几年,这个世界也就那样,他的老婆在,他就在,他的老婆不在了,他也就不在了。


    很简单,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


    十月里,去年辞职来锦州工作的梁云出事了。


    梁云加班离开公司的时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初恋前任坚持送她,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身边有个男的有安全感。


    滑稽的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疯子伤人,前任丢下梁云跑了,她上去救人受伤,遇到路过的学生挺身相助,这才制服了疯子,没让她死在刀下。


    这事儿上新闻了。


    陈子轻给在邻市出差的梁津川打了个电话,他没等,自己率先动身去医院看望梁云。


    梁云没伤到要害,她缝缝补补了几大处地方,做好手术就被推出了手术室,陈子轻忙迎上去,感激地对医护人员道谢。


    陈子轻一直在病房。


    梁云的麻药过了,陈子轻就通知医护人员过来给她做检查。


    一番忙下来,病房里恢复了寂静。


    陈子轻征求梁云的意见:“我跟不跟你妈说?”


    “别说了。”梁云苍白着脸,精气神不佳,“她知道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干着急,嘴里骂一些难听的话,不管是不是在医院,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子轻干巴巴地回应:“那也是替你担心,紧张你,心疼你。”


    梁云幽幽道:“你看过西游记吗,肯定看过吧,那你应该知道,唐僧的紧箍咒能把孙悟空念死。”


    陈子轻:“……”


    他看着梁云:“你不是孙悟空,你妈也不是唐僧,弄到观世音给的紧箍咒给你戴头上。”


    梁云静默了片刻,生平第一次用上了请求的口吻:“嫂子,真别告诉我妈,算我求你了。”


    陈子轻抿嘴:“那好吧,我不说。”


    梁云扭过脸,面朝窗外的蓝天白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都这样,被她知道了,死活都要过来一趟,那么远,来了又要没完没了的心疼车费,犯不着。”


    “而且她以前没来过这里,她头一回出远门,字不认识几个,路标都看不懂,要是让人骗了,或者有个别的事……她那性子,不吃软不服软的,真以为外头的人跟村里人一样,能让她用稻草扎个人拿菜刀砍给唬住。”梁云自顾自道,“外头人不会听她吵嘴的,只会拿她当笑料,她也没长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她是较劲刻薄样,过马路摔了都没人扶。”


    “所以我这头伤好了,出院了,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梁云闭上了眼睛。


    “你躺着吧,我待会再进来看你。”


    陈子轻出了病房,他拿着手机看短信,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道身影,有点眼熟。


    定睛看去,一个名字从陈子轻的嘴里蹦了出来:“宁向致?”


    已经走到拐角的白大褂转身。


    陈子轻吃惊道:“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才意识到是废话,都穿那衣服了,还能是什么原因啊。


    然而宁向致没有忽略,他抬眉:“我在这家医院工作。”


    陈子轻没什么想和他叙旧的必要,就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想走。


    电梯在宁向致那头。


    陈子轻挠挠脸,淡定地往那边去,他这又不是遇到散伙散得不和谐的前任,该干嘛干嘛。


    宁向致立在原地,他等人靠近的时候,说道:“南星,我离婚了。”


    陈子轻越过他。


    手臂被握住,陈子轻反射性地挣扎。


    第一次见宁向致是他刚登入这个世界,他二十三岁,宁向致二十七岁。


    如今他三十四岁,宁向致三十八岁。


    两个人的年纪加在一起都七十多了,干什么啊。还要搁这儿演大龄偶像剧?破镜重圆?余情未了?他们哪个都不属于。


    宁向致人到中年,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感性易燥,他没和不期而遇的人在工作单位拉拉扯扯,只握了下就主动松开。


    陈子轻被一道从上到下的目光锁着,头顶是宁向致的重复:“我离婚了。”


    “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陈子轻翻白眼。


    宁向致:“……”他关注老熟人手上的那圈银色,“你结婚了?”


    陈子轻说:“对呀。”


    宁向致的情绪起伏不是很大,笃定道:“你男人是你那个小叔子。”


    陈子轻还是那两个字:“对呀。”


    宁向致很想笑,但他没有笑:“早几年我就听说那个残废有出息了,又是被采访又是上报纸,”


    陈子轻护犊子地蹙眉眉心:“宁向致,你没事攻击人干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宁向致这回笑出来了,眼角的细纹都是斯文儒雅的:“我攻击什么了,他两条小腿都没有,不是残废是什么,我又没抹去他的成功。”


    陈子轻板着脸:“反正我不爱听。”


    宁向致深呼吸压下情绪,温和道:“那我不说了,你在锦州,我也在锦州,都在一个城市,乡里乡亲的,有空一起吃饭。”


    “我没空。”陈子轻不给他丁点期待,转头就给爱人打电话,“津川,你到医院了吗,我在病房外面呢,小云醒了,你记得买个果篮啊……路上慢点,要我去接你吗,我现在过去。”


    宁向致回到诊室,他喝了大半杯凉茶才降低那股陈年郁结。


    谈不上念念不忘,只是怅然若失。


    在那份情绪底下,埋藏着的是,遗憾。大概是求而不得,所以才遗憾。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的感觉,是能记一辈子,记到两腿一蹬,合眼离开人世的那一刻。


    宁向致靠着椅背,难以自制地追忆起了往事,他在通过寡夫曾经对他的勾搭与拒绝,拼凑年轻时的自己,岁月不饶人。


    不一会,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老家的电话,宁向致接起来,随口道:“在忙。”


    “在医院碰到了个老乡,就是当年那省状元的小叔子,他能有什么事,是他二婶的女儿出了个状况,走夜路遇到神经病杀人,上去阻拦挨了刀子,器官都保住了,没什么要命的问题……”


    下庙村


    二婶在地里割草,手上镰刀正快速挥动着,老远听见有人站在自家稻床上,很大声地吼了一嗓子。


    “小云她妈,快别割草了!你闺女让人捅了,快不行了——”


    二婶听着了个大概,镰刀一歪,一下就在小腿上割了个大口子,她没管自己的伤,急匆匆地跑到地那头翻褂子。


    手机没在褂子的两个兜里。


    二婶头晕眼花,有些站不住,她冲旁边地里的人喊:“他姥爷,带手机了吗,让我给我闺女打个电话!”


    姥爷摆手。


    附近地里的几个人都没带手机出来,他们让她快回去。


    二婶把掉落在|裤||裆里的子宫塞回去,她捂着下坠抽痛的小腹往家里跑,小腿上的血流个不停。


    锈迹斑斑的镰刀在地里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