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速成班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车里, 急停的霎那间,季易燃扑向陈子轻,护住了他。


    陈子轻被季易燃带去国外,在来。


    那是个很偏远, 也很小的镇子, 房子是他喜欢的蓝色调, 躺在。


    他在京市的生活, 社交, 工作全都没了,整个世界只有季易燃。


    不对,还有小花。


    牧羊犬也在这边, 它比他们来得还早。


    陈子轻猜是季易燃跟他失联期间计划了一切, 那个时候,季易燃长时间无法确定他的动向,再加上药物的啃噬, 不正常了。


    来镇上两三个月,陈子轻一直陪着季易燃, 他已经可以从下不了床,到下床, 走出房间,走出大门到小院里坐一会。


    进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 治病哪能急啊。


    到这里的第一晚, 季易燃的情绪处在最错乱的阶段, 陈子轻打算去外面透个气,他一条颤巍巍的腿还没踩到地面就被拖回了床上,摁在柔软的被子里。


    季易燃眼神可怕满是戾气, 不准他出去。


    倒是没伤他。


    季易燃的拳头砸在墙上,用血流不止的手给他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把他的脸擦得血迹斑斑。


    陈子轻只是眼睛红了,没掉泪。


    是给他擦眼泪的人在哭,紧绷着脸冷冰冰的,问他想去哪,要去哪。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见季易燃哭,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就哭了,但那次他只是掉一滴泪,不像这次,整张脸都是湿的。


    那些眼泪是季易燃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控制不住不去这么做的痛苦。


    陈子轻似乎对精神病人已经了如指掌,远远超出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认知程度。


    他没有慌多久,很快就镇定下来,放松一身皮肉筋骨让季易燃钉死。


    晕了醒来,又晕过去,陈子轻反反复复,稍微清醒点就把茶语日常做了,他总是在不太清晰的时候跟季易燃说,会好的,易燃,你会好的。


    陈子轻在床上当块板,也当螺丝钻出的小孔,季易燃日夜钉着他。


    季易燃让他摆什么姿势,他就摆什么姿势。


    如果不摆,季易燃会发疯。


    那股子疯劲猖狂地侵占季易燃的理智,他一想控制陈子轻就扇自己,当着陈子轻的面扇。


    面颊高肿掌印青红,唇破裂。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边扇自己的脸,边放,边塞。


    已经到头了,塞不了了也不停,像是要把整个躯壳跟灵魂都塞进去。


    这个狼藉窒息的现象持续了好几天,季易燃错乱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好转,他准陈子轻离开床,在房里活动。


    但陈子轻在房里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等等,所有都要在季易燃的掌控之中,他不同意的,就不行。


    陈子轻想到窗边看看外面,季易燃把窗帘拉上,要他陪着自己。


    季易燃想睡觉,陈子轻就必须也要睡觉。


    陈子轻有时会生气,他气的是,早知道就不给季常林那个老东西续命了。


    可这只是气话。


    季家那阴损的风水是让整个家族前半生飞黄腾达,后半生遭反噬,借了什么是要还的。季常林起到的是偿还的作用,他不能死,他要当个容器终老,不然季家无辜参与进风水局的晚辈们,季氏,季易燃的身体寿命都会有影响。


    前两个陈子轻不在乎,最后一个不可能不在乎。


    外面什么样陈子轻没有想过,他只烦恼怎么让季易燃做回正常人。


    还希望他走任务离婚后,季易燃也能正常。


    陈子轻在房里待了半个多月,季易燃抱他出房间,他得以看见房门外面是什么摆设面貌。


    季易燃处理公务,陈子轻除了在他旁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陈子轻还不能到处乱看,他开个电视都要得到季易燃的批准。


    电视打开了,调到什么台也是季易燃的指令。


    包括看多长时间。


    .


    这恐怖至极的控制欲没把陈子轻逼疯,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强而不自知。


    往往反应过来的时候,惊涛骇浪天地动荡已经过去,只剩余温。


    就好比这回,陈子轻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院晒太阳的时候,他才稀里糊涂的发觉自己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分离焦虑症,自残,控制狂。


    都偏执。


    陈子轻咂摸着所谓的共性,没什么想说的,他瞧了瞧这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小花。”


    趴在屋檐下的牧羊犬站起来,抖了抖一身滑顺发亮的长毛,迈着矫健又稳重的步伐走到他的椅子后面。


    “到我前面来。”陈子轻往后扭头。


    牧羊犬一双眼睿智漆黑。


    陈子轻乐了:“你跟你哥的神态越来越像了。”


    “过来过来。”他对牧羊犬招手。


    牧羊犬照着他的意思,从椅子后面绕到他脚边。


    椅子发出吱呀声响,陈子轻瘫在里面的背脊挺起来,他前倾着弯腰,一把抱着牧羊犬的脑袋使劲蹭:“小花呀!”


    随着他这个动作,露在日光下的那截后颈纤细柔韧,突起的第七颈椎四周遍布新旧痕迹,其他裸露的皮肤也是如此。


    “来这么久了,今天才抱上你。”


    陈子轻蹭着牧羊犬嘀嘀咕咕,背后忽有一道实质化的目光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把埋在牧羊犬脖子那圈长白毛里的脸仰起来,小声吐槽:“小花,你哥又管我。”


    尾音刚落,季易燃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别抱它。”


    牧羊犬挣住陈子轻的怀抱,他坐起身。


    后面再次响起季易燃自我熨烫的声音:“你可以抱,我不该不让你抱,只是一条狗,我不能这么大反应。”


    陈子轻的视线追着牧羊犬,一路追到屋檐下面,他抬头,视线从下到上。


    棉质深灰色拖鞋,平整的黑西裤,垂落而有力量的手掌,青筋突显的小臂上有一些愈合跟未愈合的指甲抓痕,精雕彰显矜贵的皮带扣住一把爆发力惊人的窄腰,宽实的肩膀和胸膛撑起黑衬衫,最上面那粒领扣没扣,带着牙印的喉结随着吞咽攒动。


    男人刚洗过澡,潮湿的额发撩到后面,面庞轮廓线条锋利,他的眉骨清晰深刻,长睫挺鼻,抿唇低头的样子,疏远成熟又犬系。


    陈子轻嘴一撇,真帅。


    他扶着摇椅站起来,伸着懒腰说:“不抱小花了,我吃点东西去。”


    季易燃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眼里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审视与掌控。


    陈子轻剥了一碗石榴端去客厅,他才坐到沙发上面,季易燃就叫他去餐厅。


    “我想在这里吃,可不可以啊?”陈子轻没任何攻击性地说。


    季易燃的面部肌肉紧抽几下,他深呼吸:“可以。”


    那两个字明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却还要做出自然轻松的姿态,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


    陈子轻吃石榴的时候,季易燃始终立在原地,他本是暖白皮,来了镇上就白了一个度,肤色泛着不健康的色泽。


    一粒石榴掉在陈子轻的衣服上,他找了找,没找到。


    季易燃再难忍耐,他凌冽暴躁地质问陈子轻为什么要吃石榴,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吃苹果。


    客厅的氛围压抑得很。


    厅外屋檐下的牧羊犬换了个位置,离得远远的。


    季易燃的气息像野兽的嘶鸣,每一声都混合着长期进食留下的血腥。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吃掉剩下的石榴,并成功找到了那粒掉了的,捻了放进垃圾篓,他抽纸巾擦擦手:“过来。”


    季易燃没有动。


    陈子轻把纸巾扔掉,驾轻就熟地夹着声音:“过来啦~”


    季易燃的喉管里溢出犬类被摸毛的低喘,他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近。


    陈子轻拍拍旁边的位置。


    季易燃并未照做。


    陈子轻两手往沙发背上展开一搭,笑眯眯地问:“不想坐在沙发上啊,那你想坐哪里?”


    季易燃牙关几次张合,突兀道:“很烦。”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季易燃咬字很重,“我不是不想让你吃石榴,你可以吃,可我想你吃苹果,你不听我的,你又不听我的话。”


    男人语无伦次,气息愈发粗重,他的额间渗出冷汗,眼底因为理性与病情上的挣扎发红。


    “明天好不好。”陈子轻凑向他,无辜可爱的眼专注地仰望过去,“明天我去你想要我去的餐厅,吃你想要我吃的苹果。”


    陈子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不说了不说了,我想亲你。”


    季易燃看起来无动于衷。


    陈子轻一脸的惊讶:“你不想亲我啊?”他认真地算了算,“我们已经有差不多十五分钟没有亲了。”


    季易燃依旧沉浸在与病情的交锋当中。


    “我数到三。”陈子轻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强迫或者尖锐紧绷的意味,“你要是还不亲我,那我就……”


    连“一”都没数出来,眼前就被裹着侵略性的阴影覆盖。


    季易燃倏地将他按在沙发里,两指捏住他下巴,力道有点失控地留下红痕:“少了。”


    陈子轻茫然地眨眼:“啊,什么少了?”


    “两分钟。”季易燃偏头靠在他耳边,“你少算了两分钟。”


    他咬上肉肉的耳垂,牙齿撕扯,含糊又肃冷地提醒:“太太,我们上次亲吻是在十七分钟前。”


    陈子轻瞟了瞟成功被他牵走情绪的季易燃:“噢,那我没有算对,对不起嘛。”


    “要受罚。”季易燃单膝跪在沙发边,撩上去的发丝散落下来,将他周身躁戾尽数打乱,他捉住眼前人的腰胯,冷硬地捞起来,“我的太太要受罚。”


    ……


    太阳下山,院里铺满晚霞,陈子轻趴在沙发背上,发梢的汗珠一滴滴地砸落,把沙发后那一小块地都砸出了领乱的湿印子。


    季易燃衣裤完好,只拉了个拉链。


    他从后面掐住爱人水淋淋的脸颊:“沙发脏了,太太。”


    陈子轻抽颤不止:“不擦……我不擦……”


    “嗯,你不用擦,我擦。”季易燃托起他的腿,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托着他去房间。


    .


    镇上雨多,一连好些天都下雨,空气里像能拧出水来。


    陈子轻坐在季易燃腿上昏昏入睡,老人总归是传统的概念,成家立业才是大道。


    奶奶生前叫他大学接触女同学,后来他工作了,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要他留意女同事,叫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暴露了什么,或者奶奶起了什么疑心。


    所以对于奶奶的遗愿,他并没有始料未及的感觉。


    好在遗愿上的前半段跟后半段他都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老人家没有要他结婚生子。


    不然他的任务真就失败了,他一个gay,哪能跟女孩子结婚生小孩啊。


    而且他还是个一拖三的gay。


    陈子轻撑了撑沉重的眼皮,奶奶两年前就在进度条的启动下走了,她的遗愿,他肯定是会帮她实现的,但还要再等等。


    因为陈子轻下定决定要趁季易燃被病情折磨,自己又奈何不了的时机,把他的病治好。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了季易燃。


    季易燃抱着他坐在书桌边看书:“好不了。”


    陈子轻两条手臂挂在季易燃的脖子上,和他心口贴着心口:“怎么会好不了,好的了。”


    季易燃直白又简略:“是基因遗传。”


    陈子轻骤然没了昏睡的感觉,他从季易燃的怀里起来:“基因?”


    季易燃没解释。


    陈子轻根据老宅阁楼那只缠着季常林的女鬼,以及季家的家规琢磨了一番,手指插||进季易燃脑后的发尾里:“没事没事,你是你,你爸是你爸。”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动容的神色。


    陈子轻把玩季易燃的衬衫扣子:“我对你有信心。”


    季易燃握住他翘在半空的腿,拇指摩挲他脚踝,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看呆了。


    季易燃含住爱人的上唇:“他们都在找你。”


    陈子轻眉心一蹙,季易燃怎么忽然替他那两个前任,是不是又要进入猜疑情境。


    季易燃阖眼,不容抗拒地尝他软舌:“你说回去就签离婚协议。”


    陈子轻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地应付:“后来我不是说先不签了,你让我什么时候签我就什么时候签吗。”


    季易燃吻着他,眼帘上掀,眸光深冷阴暗:“那只是你为了稳住一再提速的我,安慰我的话。”


    “你也知道你那会儿开得很快啊。”陈子轻给他一个白眼,“太危险了,幸好不是市中心,一路只遇到了两辆车。”


    季易燃盯他:“所以,那仅仅是你的权宜之计。”


    “别这么想。”陈子轻满眼真诚,“协议就按照我那时说的来,我答应你的,怎么会反悔。”


    季易燃后背热麻,他难以自控地咬破了爱人的嘴唇。


    陈子轻吃痛地“嘶”了一声,耳边是季易燃吞咽他口中血水混着唾液的声响,十分的色||情,渗透了凶性的占有,他往后挪了挪:“你爸为什么要把你的药换了啊?”


    这个问题,他等到现在才问。


    季易燃没有回答。


    陈子轻就不再追问了,他换了个事问:“药在吃吗?”


    季易燃点头。


    “量不能那么大,器官会坏的。”陈子轻说,“器官坏了就要用激素类药物,人会变形的。”


    说后半句的时候,手摸上他的脸,意思明了。


    季易燃只手按在他背上,将挪开的他摁回去:“我有心理医生。”


    “那可以,”陈子轻的脸撞进季易燃的怀里,他被抬起来点,坐上去,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听心理医生的。”


    季易燃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抚||摸他的肩背。


    陈子轻捉摸不透这个样子的季易燃:“我去看看小花。”


    身子刚要往一边滑移,一股绝对掌控的力道箍住他的腰,由不得他挣脱反抗。


    “很晚了。”季易燃的语调和动作上的强势不同,堪称温柔。


    陈子轻趴回他肩头:“那不看了,我睡了。”


    原来是基因遗传吗。


    算了,不想了,有没有基因遗传,季易燃的情绪都要生病。


    一个是心理生虫,一个精神生虫,一个情绪生虫。


    全了。


    陈子轻歪着脑袋,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蹭在了季易燃的颈侧。


    他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以后,季易燃解开他的上衣扣子,拇指在他锁骨下面来回磨蹭,比划纹五个字是什么长度。


    季易燃面部扭曲,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刀将那块皮割下来,剁碎了,扔去喂狗。


    但他做出的措施是,抖着手吃药片,满口苦涩地按压病态疯狂的独占欲。


    .


    在镇上生活了大半年,陈子轻感觉季易燃的病情稳定下来了,不限制管控他的生活了,他试探地表达自己想出去的念头。


    季易燃在榨果汁:“好。”


    陈子轻从盘子里拿了块苹果吃掉:“那我出去了啊。”


    季易燃适时给出应答:“嗯。”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你和我一起吗?”


    季易燃的声音混在榨汁机的轻微响动里:“我待会要午睡,你去吧。”


    陈子轻跑去客厅拿了渔夫帽戴上,回厨房搂着季易燃亲了亲:“小花我就不带了,让它在家里陪你,我不会在外面逛很久的。”


    季易燃颔首:“觉得风景不错,可以多逛。”


    陈子轻不放心地偷看他几眼,确定他没有一点异常就出门了。


    这是陈子轻初次离开小院,所见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像是进了童话世界。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梦幻的地方。


    陈子轻走到哪逛到哪,背后没有眼睛跟随着自己。


    季易燃真的好了。


    .


    陈子轻的身上没带电子产品,他遇到第一个镇民问了时间,回去时也找了个镇民问时间。


    估摸着大概逛了不到一个小时。


    陈子轻兜里没钱,买不了什么东西,他寻思下次带上季易燃一块儿出来,有家小店的面包看起来很好吃。


    等陈子轻一路轻快地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院门还是他走时带上的样子,他推门进去,边往里走边喊:“易燃,我回来了!”


    接着又喊:“小花,我回来了!”


    男人跟狗都没出来迎接他。


    “睡这么死的嘛。”陈子轻囔了句,他进客厅,呼吸里冷不丁地钻进来一缕烟味。


    季易燃睡前抽烟了?平时烟盒跟打火机放哪了,他怎么都没见到过。


    陈子轻顺着烟味去房间,然后就,怔在了房门口。


    以为午睡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面,脚边掉着几个烟头,他唇边叼烟,后脑勺抵着椅背,浑身孤冷。


    陈子轻的注意力落在季易燃的左腿上面。


    那腿无力地垂着。


    腿旁边有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冲过去,身子晃动着蹲下来,小心去碰季易燃的左腿,鼻子一下就酸了:“易燃,你的左腿,你拿椅子把左腿打断了?”


    季易燃从眼皮耷拉的缝隙里俯视他:“我没有阻止你出门。”


    陈子轻瞪大眼睛仰头。


    季易燃冷酷地勾唇:“我没有出去把你抓回来。”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问你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季易燃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乖。”


    陈子轻心尖密密麻麻的疼:“我知道你乖。”


    “我们现在……镇上有你的人吧,你叫人过来,你的左腿要接上。”陈子轻拿掉季易燃唇边的烟,深吸了一口,他捧住季易燃的脑袋,“别让我担心。”


    季易燃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漠然地吩咐下属前来带他去医院。


    陈子轻咳嗽着喷涂出烟雾,弯腰抵上季易燃湿冷的额头,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也有季易燃不对他袒露病情真正进展的因素在里面。


    还好他只是待了那么点时间,要是他逛一个上午才回来,那真不知道季易燃会伤成什么样。


    陈子轻在一阵强烈的后怕中抽完了小半根烟,和季易燃接了个尼古丁味的吻。


    .


    陈子轻的这次试探让局面回到了起点,季易燃又不准他出房间了。


    一切从头来过。


    季易燃养腿期间,病情一会好,一会坏。


    坏的时候像极了季常林,陈子轻走个路发出的声响都有要求。


    好的时候会让陈子轻出门,去他指定的门店买他指定的东西,在他规定的时间内返回。


    几次下来,季易燃就让陈子轻自己决定去哪,买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陈子轻哪里敢再尝试,他怕季易燃把右腿也打断。


    季易燃坚持让他出门,他只好小心谨慎,一次次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然而还是发生了陈子轻不想看到的事。


    季易燃不砸完好的右腿,他砸没痊愈的左腿,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那条腿断了两次,他又没有好好卧床休养,因此落下了残疾,走路的时候,细看是能看出来的。


    基因遗传太难根治。


    季易燃不愿意做第二个季常林。


    他给太太的,一直都是健康的爱,结局也要是健康的。所以他自己套住自己,一想控制,就勒紧脖颈的绳子。


    相关案例显示,他这种人天生就是控制狂,先有冷暴力,以后会家暴,最后把爱人逼疯。


    季易燃不敢想自己哪天忍不住伤了爱人,他要跟天命作斗争。


    虽然季易燃是基因作祟,可他的情况又和季常林不一样。


    季常林只是控制一个放在妻子位置上的人,没有情感的成分。季易燃不同,他爱他的妻子,爱得卑微,虔诚,炽热,至高无上。


    季易燃的控制欲并非独||裁和权势的象征,全是爱||欲|搅拌的占有。


    因为他这些年的压制,早就濒临喷发。


    那份横跨了两年的协议,随时都会终结的婚姻,爱人失联,情敌和他联系不上的爱人在一起,长久没休息,以及药被换,几种叠加彻底导致他被囚住,滋生出了他的偏执型人格障碍。


    起因很明确,所以他不是生来就这样。


    他无数次的遏制基因,不是证明给季常林看,而是证明给爱人看。他能摆脱骨子里的天性。


    季易燃常常在半夜把爱人搂在怀里,收紧手臂,无声地自言自语。


    “自私不是占有欲,控制不是爱。”


    “不能把他绑起来,不能管着他。”


    “不要立规矩,不要以自我为中心,不要多疑。”


    “要控制情绪,要让他有自己的社交圈,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陈子轻有次醒来听到季易燃发出的气声,他装睡,没去惊扰自我克服的人。


    他不会觉得轻易就让一个人精神崩溃是自豪的,了不起的事。


    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一瞬间都没有。


    .


    没多久,陈子轻发现了季易燃注射针剂的事,他靠积分得到针剂里的药物成分。


    确定是调整情绪的才放下心来。


    陈子轻在网上搜过,大多控制欲变态的偏执狂都不认为自己有病,季易燃不同,他是承认的,也在积极面对,积极配合治疗。


    窗外洒进来的晨光里,季易燃趴在床上睡觉,肩背线条青山流水般坚阔,背肌隐入被子,生猛明烈的性感。


    陈子轻蹲到床边,摸男人利落的棱线。


    季易燃蓦地睁眼。


    关于他遗传的季常林的那些部分,他唯一愿意的是,五官皮相。


    如果没有这副皮相,眼前人怎么会驻足。


    季易燃把人拉到床上,修长的四肢缠住,胸腔带出共振:“你很久没有,送过我小礼物了。”


    陈子轻:“……”


    在家里找材料手工做个吧,反正季易燃什么都不缺,送什么要什么。


    于是陈子轻掰了些合适的枯树枝,用胶水黏合,搭了个机器人。


    季易燃把机器人拿去书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陈子轻进去找他,发现他躺在地上。


    还不肯起来。


    陈子轻人都傻了,这不是正常的季易燃能干出来的。


    “你乱吃什么药了吗!”陈子轻拍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睡着了。


    陈子轻的心跳都差点骤停,他要把季易燃叫醒,忽地听见季易燃发出梦呓。


    顿了顿,陈子轻郑重地将耳朵凑上去,想听听季易燃说的什么梦话。


    季易燃模糊不清地说着“我乖”。


    陈子轻心软地抿抿嘴:“好啦好啦,乖啦,我们易燃最乖了。”


    季易燃像是醒了:“最乖的?”


    “是呢,”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是最乖的。”


    当初季易燃本来被他安排在第二段,没办法才放在最后一段,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五年多了。


    .


    陈子轻坚持不懈的在岛上陪季易燃治个病,他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拉着季易燃走出大门,走到街上,在季易燃面前和人说话,对人微笑,跟男人女人握手。


    一次次让季易燃脱敏,让他做情绪的主人,而非奴||隶。


    这一过就是三年。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快十年,季易燃二十七岁,他二十八岁。


    陈子轻只顾着感慨这么多年匆匆而过,他不清楚京市的情况,也没找季易燃打听。


    京市商界头部没变化,圈内圈外都知道季氏董事长暂时放下工作陪太太,补蜜月期。季氏的公务全权交给规模早已成熟完善的团队,再加上季常林在背后把关,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地位无人撼动。


    季易燃不出岛,谢浮跟迟帘找不到人。他们还被季易燃设的障碍阻拦脚步,不能分出多少心思满世界寻人。


    将近三十而立的年纪,身上背负得更多,顾虑得也更多。


    在生意场上,季易燃掌舵的季氏是可以压着谢迟两家打的,他的手腕甚至比这个年纪的季常林高很多。


    但季易燃没有对两个发小过多出手,只要他们无暇打扰他跟他太太的剩余时光就好。


    ……


    入夏以后,陈子轻去逛镇上那家颇有情调的书店,老板问他想买什么,他说想给自己的先生买两本书。


    老板热情推荐,陈子轻最终买的是语言魅力跟语言训练。


    出了书店,陈子轻又去别的店给季易燃买喝水的杯子,他问牧羊犬买哪个。


    牧羊犬老了,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没对任何一个杯子汪一声。


    “我知道他杯子多的是,喝不同的东西配不同的杯子,”陈子轻说,“那我不是想不到别的了嘛,小镇不是大城市,能买的不多呢。”


    牧羊犬突然朝店外吠叫。


    “你哥来了啊?”陈子轻匆匆拿着杯子去付账,他用的现金,出门前从抽屉里拿的生活费。


    陈子轻拎着袋子出去,他瞧见季易燃的方位,小跑着迎上去。


    这一幕被背包客拍了下来。


    背包客当场洗出照片递给季易燃。照片里,他的爱人看着他,眼里都是爱意。


    季易燃道了谢,他会珍藏照片。


    晚上,季易燃看着热腾腾的葱油面,他没立刻动筷子,破天荒地问:“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结婚之前。”陈子轻托腮,“那时我对你有好感,我想和你谈恋爱,你说先结婚再谈恋爱,我同意了。”


    “婚后我们朝夕相处,你有时间就接我下班,我也会在你应酬完去接你回家,你会送我浪漫……我跟你在一起的阶段非常轻松,我不用过多的接触你父亲,很多我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很多时候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是先婚后爱。”


    季易燃听着爱人的话,眼前是一条清晰的脉络,他爱自己的路程。


    陈子轻说:“自信点,你在gay圈那么受欢迎,我接触起来,哪能抵抗得了。”


    除非不接触,那还能忍。


    就像从今年开始,他们还是会做。


    但区别于以往的是,季易燃每次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陈子轻寻思,这不还谈着,人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赤着上半身的样子太有冲击性……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o。


    季易燃定定看他:“这三年,你怪不怪我?”


    陈子轻摇头:“不会啊。”因为是你,恨不起来啊。


    季易燃的目光一瞬不瞬:“我把你绑在我身边,绑在这座岛上,我让你浪费了三年时光。”


    陈子轻不觉得是纯浪费,季易燃能脱离基因遗传这个牢笼,他是很欣慰的,也很佩服,换成他是做不到的,他只会说服自己随遇而安,他坦荡荡地迎接季易燃的探究:“你在治病嘛。”


    季易燃深情地看了他一阵:“我从没听你抱怨过。”


    陈子轻心说,我只是没当着你的面抱怨而已,我偷偷抱怨过可多次了。


    我累啊,谁不累呢。


    那不是因为我有所图,有所获,有所得,累就累了嘛。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宿主身份这张礼券吹到我脸上了,我不得珍惜啊。至于这一路的风景,拥有过的,能拥有多久,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陈子轻实话实说:“我有负面情绪,不过我能出来,我也相信自己能出来,所以就还好,没什么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季易燃闻言就抿了下唇,低头吃起了葱油面,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放下筷子起身离桌。


    陈子轻莫名有种预感,他放下了托腮的手,安静地坐着。


    不多时,季易燃回到餐厅,将手上的协议和钢笔放在他面前:“你把它签了。”


    陈子轻的睫毛微颤。


    真的是他预想的那样,季易燃为这一刻准备多久了?


    季易燃准备得悄无声息,并没有拉着他开始末日来临前的抵死缠绵,不分昼夜的做,让他有所感。


    所以陈子轻发觉得如此仓促。


    季易燃怀着莫大的愧疚打破寂静:“对不起,因为我的个人问题,耽误了你的人生三年。”


    陈子轻想说没关系。


    季易燃先他一步:“我想再叫你一声,太太。”


    陈子轻耳朵边一热,季易燃低哑道:


    “太太,我爱你。”


    陈子轻张嘴只发出一个“我”的口型,季易燃就抬手拢住他的口鼻。


    “不用说,我知道。”季易燃低声,“我都知道。”


    陈子轻就不说了。


    季易燃拿起钢笔,转开笔帽,将钢笔放进他的手中:“签吧。”


    陈子轻攥了攥钢笔,他在“季易燃”的名字旁边,签下了“顾知之”。


    钢笔被季易燃拿走,扣回笔帽,陈子轻看着他那只特意消磨过打篮球带来的搓伤的大手,忽然说出一句:“易燃,我有个小名。”


    季易燃整个身子一震,他喉头急促地滚动,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开口:“小名?”


    “轻轻。”陈子轻抓了抓后脖子,“很轻的轻。”


    季易燃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他的太太陪他最久,又给了他一个别人没有的秘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该满足。


    轻轻,真好听,叫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把声音放温柔。


    那是轻盈的轻。


    他的太太犹如一阵风吹进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为他带来绝唱。


    他的回忆都比其他人多。


    “你想几号回国?”季易燃收起协议,“你回国当天,季氏会对外宣布我们的婚姻状况。”


    陈子轻说了个日期。


    季易燃点头:“到时我送你。”


    陈子轻扭过脸望着墙角的小花,在电视剧里,相爱的人也有分散的。因为人生不只有爱情,一段感情不止要考虑两个人的心意,更多的是现实因素。


    相爱容易,相守难。这个道理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悟,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是个宿主,一个过客。


    .


    那日期是十天之后,陈子轻签了协议就不和季易燃睡一个房间了。


    倒计时最后一天,他们没有伤感的拉拉扯扯,他们只是一起做饭,出门时一个给另一个穿鞋,一个给另一个系领带,然后牵着牧羊犬去镇上走了一圈。


    一回去,陈子轻就指着院子里的枣树说:“易燃,我想摘枣子。”


    季易燃愣了一瞬:“好。”


    “我够不到。”陈子轻说,“我想骑你脖子上摘,可以吗。”


    季易燃莞尔:“可以。”


    陈子轻骑到季易燃的脖子上,摘了一兜大红枣,他当晚没睡,把枣子全吃完了。


    天亮的时候,季易燃敲门:“轻轻,出来吃早饭。”


    陈子轻摸了摸肚子:“噢。”


    早饭是季易燃做的,中餐西餐都有,陈子轻两样都吃了。


    季易燃见他擦嘴,问道:“要走了吗。”


    陈子轻拎过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是呢。”


    “我送你。”季易燃起身。


    陈子轻不去想这场姗姗来迟的告别,他想奶奶的遗愿后半段内容,还有他的最后一个遗愿。


    大早上的,风里不燥不热,陈子轻亲亲摸摸牧羊犬,背上背包跟着季易燃走出小院。


    季易燃接电话,不知那头的人汇报了什么,他的眉间拢了拢,挂掉后说:“他们找到这里了。”


    陈子轻“啊”了声。


    季易燃凝视不在状态的人:“谢浮跟迟帘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陈子轻脱口而出:“易燃,你帮我,”


    话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向季易燃要安全感的习惯,得改。


    从明天开始改吧,今天就不改了。今天他需要季易燃。


    季易燃道:“他们来接你回京市。”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季易燃观察他的反应:“没了婚姻,你可以自由选择了,他们两个,你选谁?”


    陈子轻的表情暴露了他的答案。


    季易燃想掐他的脸,指尖捻了捻,忍住了:“你不是放不下谢浮吗。”


    陈子轻说:“我放下了第一段,放下了第二段,你带给我的第三段,我也会慢慢放下的,我都会放下。”


    季易燃探出藏在心底角落的嫉妒:“你放下他,是你选择性失忆,后来你断断续续想起来,冲淡了他带给你的情感。”


    陈子轻垂头踢了踢石板路,那不是失忆,那是道具药。


    因为要开始第三段,不得已才用的,季易燃后面没有第四段了,他就不着急了。


    季易燃微弯腰,离他稍微近一点,还是礼貌克制的距离:“你放下我,不需要经过失忆。”


    陈子轻无语,我人还在小院门口,你怎么就比上了?


    他望了望飞过的小鸟:“放下不代表遗忘,我记得的。”


    季易燃道:“你记得的,是三份。”


    陈子轻瞪季易燃:“干脆我们回屋慢慢掰扯,等他们来了,我们四个一起掰扯?”


    季易燃面容严厉。


    陈子轻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证过季氏董事长的狼狈不堪,脆弱痛苦和癫狂偏执的人,他不是季氏员工,丝毫不在怕的。


    季易燃的眼底浮现柔色:“你不想选任何人,不想回京市。”


    “那你想去哪里。”


    季易燃自顾自道:“去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陈子轻点了点头,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等最后一个遗愿,茶语日常到时候雇个人做。就算没有奶奶死后的强制,他也不和他们来往了。


    漫长的沉闷过后,季易燃隐忍着不抠破掌心,他竭力冷静:“好,我帮你。”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


    季易燃率先迈出脚步,他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把左腿使唤得自然些,不卑劣地用这条腿做文章。


    “轻轻,我送你一程,后面的路你自己走,我不会去查。”季易燃没回头,“走吧。”


    陈子轻跟上了季易燃。


    他放下了就不会再回头去要了。


    他谁都不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