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次日一早没到街上去, 不知道郭大山死了,他昨晚没睡好,脑子昏沉, 无精打。


    衣, 燕子已经能进食了, 吃的是他抓的小虫子, 还有米粒。


    “崔兄, 你看花衣, 它很喜


    陈子轻看了,面,布料底下是秀才的床。


    说是床, 其实只是干草上面铺了个棉被,一卷就能走人。秀才的生活用品比原主的还要少, 书箱放得最为郑重。


    陈子轻观察秀才,一只燕子就能让他眼角眉梢的忧愁一扫而空,他容易满足, 容易被小事情打动, 有燕子陪着他肯定好,但还是要给他说门亲事。


    于是陈子轻问道:“秀才,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曹秀才忽而就局促起来,他一副很忙的样子去整理小桌, 打翻了茶碗去扶,期间又碰倒了油灯,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子轻:“……”


    曹秀才来回走动三五趟, 停在他面前:“崔,崔兄,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陈子轻胡扯:“我是觉得你到该成家的年纪了, 就想问问你。”


    曹秀才眼神暗淡:“功名尚未求取,有何脸面娶妻成家。”


    陈子轻不好讲自己的看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思维情感上会有割痕。


    曹秀才去院里的杂草中找了一片叶子,拢起两边盛了点水去喂燕子,秀气的面庞铺着柔情:“即便有真心待我,不嫌我穷的姑娘,我也不愿叫她陪我吃苦。”


    陈子轻看燕子张着黄嘴喝水,心想,那确实。


    “明年又是科考。”曹秀才轻叹,“等我考出功名。”


    陈子轻动了动眉头,听曹秀才这意思,是有爱慕的姑娘了。


    要不,到时就把原主攒的银子借给秀才做盘缠,让他去贡院参加考试?


    日光洒进破落小屋,曹秀才鼓励燕子站起来,燕子真的站起来了,他激动万分地捧书……读给燕子听。


    曹秀才读到情浓时,声量一再拔高,有气吞山河之势。


    陈子轻听见了刑剪粗声粗气的吼声。


    曹秀才站到屋门口说教:“不读书便不知礼,不知礼如何做得好棺材?安葬好一个死人?”


    “老子先把你装进棺材!”


    曹秀才出去跟刑剪之乎者也去了,他不简明扼要,叽里呱啦车轱辘。


    陈子轻顺了把燕子的黑毛,秀才有学识是真的,唠叨也是真的,而且越唠越起劲,他用两根手指戳着耳孔走了。


    .


    刑剪昨晚宰到只肥羊,师徒四人吃上了大肉。


    陈子轻对肉不热切不积极,他上午又去找了郭大山跟赵德仁,依旧一无所获。就连俞有才那个疯了的夫人他都没见着。


    还有那个“朱记茶铺”,胡夫人的人最后一次见胡老七就是在那里,他用一个铜板换了三大碗茶,喝到肚子撑,只听说书的讲了个民间戏法故事。


    陈子轻狠狠咬了一大口肥夹瘦的粉蒸肉,扒拉两口饭咽下去,还是先吃饱吧,吃饱了才有劲。


    ……


    按照义庄的规矩,横死的第一夜不进灵堂,所以俞有才的棺材就在院里搁着,第二夜,也就是今夜才被师徒几个搬进灵堂——义庄面积最大,停摆了很多尸棺,阴气爆炸的屋子。


    俞家的家丁白天送了个包裹过来,说是里面装有寿衣与鞋袜,让义庄帮忙换上,并转告自家主子的意思,后日“上材”,一切从简。


    按照常规,寿衣该在人断气前换,俞有才是特殊情况,耽搁了。


    陈子轻翻了翻俞家送的包裹,俞有才没有随葬品。他去棺材旁,打量躺在里面的俞有才。


    看一次吓一次。


    多重口的大片在俞有才的尸体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充当一下仵作吧。


    陈子轻忍着反胃弯腰凑近,腥臭扑面而来,不行,要缓一缓,他直起身,欲要掏出随身携带上茅房必用的小布条逗鼻子,余光瞥见管琼从屋外进来,他自觉让开位置。


    管琼在俞有才光秃秃的血脸上盖了一张黄纸。


    陈子轻看着纸中间的“尊”字,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防尸体走尸】


    陈子轻收集在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以后能不能用上再说。他歪头瞧棺材外的彩绘,有鹤啊云啊的,仙气飘飘,一看就是花大价钱打的棺材。


    八成不是俞有才生前给自己定做的,宽长都不配他,里头空了不少地方。


    陈子轻猜是俞家哪位老人备的棺材,想着死后腾云驾雾飞升成仙,为了压俞有才的怨气才忍痛割爱,他虚虚地摸了下棺材板,也不知道俞有才这副棺材哪天封上。


    【据你所知,封棺时间最迟是出殡前一晚】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如直接把原主的所有记忆塞他脑子里,省得小助手时刻给他解锁信息。


    还是不要有这种消极负能量的埋怨心理了,往好处想,这叫推他动脑子,引导他多思考。


    “小师弟,去打盆水来。”管琼检查尸体的各处关节,“微烫。”


    陈子轻忙不禁佩服,大师姐的胆子真大,而且承受能力也强,在现代适合做入殓师。


    管琼侧目,陈子轻立即去打水。


    不多时,陈子轻端着一盆水回来,管琼用一块布放进盆里打湿,拧到半干去捂尸体的关节。


    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从黑,到红褐,再到深红,透出鲜红。


    仿佛这具尸体正在苏醒。


    陈子轻紧抿着嘴,呼吸里全是刺鼻的味道,熏得他眼晕,义庄这地方肯定少不了灵异事件吧。


    【你来义庄的前两年常吓尿裤子,你的二师兄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有你的大师姐,她当时明明也是小孩,却丝毫不怕】


    【曾经有次出现尸变,你跟你二师兄都吓瘫了,你师傅一边臂间夹一个,你的大师姐稳如泰山。】


    陈子轻对管琼的敬佩程度加深了几层,她想做师娘,那他助攻一把?


    “啪”


    脏了的布被放进盆里,管琼拿着盆离开。


    棺材板斜斜地放在棺材上面,留有缝隙,明日入殓时,如果亲属到场奔丧就才盖严实,没来便暂不盖。


    .


    义庄又点了灯,这回不是在义庄外迎财,而是挂在灵堂门口。


    白森森的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刑剪在香案摆放着祭品,又点了两支蜡烛,他对身边的小徒弟道:“今夜轮到你守夜了,你先来祭拜一下。”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错了:“啊?我守夜?”


    “啊什么啊。”刑剪低喝,“快点。”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他接过蜡烛,对着俞有才的临时灵位拜了几拜,就听见身边的刑剪继续道:“俞有才是横死的,所以对于他的祭拜要更复杂点,来!拿着!”


    刑剪极快地折起了几张黄纸,他折的东西明显非常繁琐,陈子轻就算是一直盯着看,眼睛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好了。”刑剪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似圆非圆的东西,不太像是道符。


    接着刑剪一咬指尖,渗出了一滴鲜血,他迅速在黄纸上点了一个红印。


    刑剪看了旁边满是疑惑的陈子轻一眼:“这是“解怨符”,比较偏门,属于我们义庄行当特有的本事,等以后又时间了,我再教你们几个。”


    解怨符在烛火上一晃,瞬间被点燃,刑剪拿起纸符的灰烬,装入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里,开口道:“俞有才的死法不同寻常,怨气也极重,你把这碗喝了,不然……”


    小徒弟提气瞪大眼睛。


    刑剪敲他脑门:“你今夜恐怕会很难度过。”


    陈子轻一听,顿时心头一凉,一把抢过那碗符水,咕嘟咕嘟地就全灌了下去,直到喝完之后,他才发现刑剪正一脸惊异地看着他。


    “徒儿啊,我的意思是,喝一口就行了。”


    陈子轻:“……”


    眼见刑剪要走,陈子轻下意识拉住他的布袍宽袖:“师傅,真的让我守夜啊,怎么不叫大师姐或者二师兄?”


    刑剪绷着脸训道:“守夜这活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差不多对半分,就你次数最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我守的是横死的。”陈子轻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我觉得我一个人不行,我很需要帮手。”


    “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刑剪十分铁面无私地扯回袖子,“刚好锻炼你。”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刑剪出屋门前警告道:“你敢偷跑回屋睡觉,今年全是你守夜。”


    陈子轻停住了脚步:“师傅慢走,师傅早些安歇,师傅明日见,师傅……”


    走出去的悍匪样男子转身,陈子轻缩着脑袋认怂。


    “嘴贫。”


    刑剪居高临下,鞋底在门槛上一蹭,抬脚去了隔壁屋子。


    .


    深夜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陈子轻一个活人,他坐在棺材的对面,虽然很困,但他根本不敢合眼。


    一阵冷风从破损的窗外游荡进来,烛火幽幽地摇曳不止,陈子轻不由打了寒颤,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白灯笼在晃来晃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我说俞掌柜,咱们只见过一次面,也算不上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仇怨的话,可千万别来找我。”陈子轻对着棺材开口。


    “你就,你就看在我不睡觉帮你守灵的份上,不要弄出什么动静。”


    “哎!”


    “你出来吧,你和我聊聊天,说一说你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修秃呢?”


    “对了,你知道吗,你夫人疯了,我没找着她,要不你找找看,你夫人别被人给欺负了。”


    ……


    陈子轻自言自语了一会,灵堂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可渐渐的,他却有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把那碗符水全喝了,以至于弄得他现在膀胱告急。


    “不好意思啊,俞掌柜,我去去就来。”说着陈子轻便快速出了门。


    等他方便完再回到院子的时候,猝然看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灵堂里跑了出去。


    谁啊?


    陈子轻一愣,那个人的背影怎么有点像是魏之恕。


    “这魏之恕大半夜的,进灵堂干什么?”


    陈子轻没立即返回灵堂,他跟在魏之恕后面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木门是虚掩着的,陈子轻慢慢推开门进了屋内,视野里的魏之恕蒙着被子,似乎是在熟睡。


    陈子轻伸手摸了一下魏之恕的被子,是凉的,显然是刚盖上不久。


    “二师兄,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陈子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啊?是小师弟啊?”像是听见有人叫自己,魏之恕拉下被子,一副半梦半醒的姿态,“你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回来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看着魏之恕现在的样子,陈子轻重复问道,声调严肃了点。


    “没完没了?”发现小师弟要责怪自己,魏之恕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我去灵堂干什么!”


    “噢,那是我误会你了。”


    陈子轻在魏之恕占理即将对他发难时说:“你看过自己的脖子吗?”


    魏之恕口气很差,尾音挑高:“怎么?”


    陈子轻从小桌上拿了个铜镜,对着魏之恕道:“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一条血痕。”


    “你说什么?”


    魏之恕一把夺过铜镜,对着自己的脖子照了照,发现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细细的红色血痕,就像是被类似剪刀样的利器剪过。


    大小和位置,跟俞有才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还不快去叫师傅!”魏之恕扔掉铜镜跪在床边,两只手抓住小师弟肩膀摇晃,“你是不是想二师兄死?”


    陈子轻被他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谁让你撒谎的。”


    魏之恕一噎,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他正要再次发神经,小师弟扯开嗓子的那声喊叫刺入他的耳膜。


    “师傅——”


    ……


    闹这么大动静,刑剪已经起来了,同时管琼也赶了过来,这下义庄所有人都齐了。


    “魏二,你为什么说都不说,就要自己进灵堂。”刑剪怒视着二徒弟。


    “我只是好奇,想进灵堂看看,毕竟像俞掌柜这样的,我还从没遇到过。”魏之恕咚地一下跪了下来,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好奇?你知道今晚灵堂的怨气有多重吗?连我都不敢轻易进去!”


    刑剪把桌子拍得直抖:“你比不上你大师姐稳重,却比你小师弟强很多,可你这次是什么德行,你白天吃肉吃多了,油水把脑子泡烂了?”


    魏之恕一声不吭地跪着。


    陈子轻瞥他那死样,凑近大发雷霆的刑剪说:“师傅,二师兄知道错了。”


    音量不算小,魏之恕听见了,他猛地抬眼,又极速垂了下去。


    陈子轻给魏之恕求情,相当于顶着炮火前行,刑剪身上的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盛。


    “师傅,你看二师兄的脖子……”


    陈子轻没说完就被刑剪喷住了嘴。


    “看什么看,你二师兄犯浑欠打!”刑剪横眉怒眼,“管琼,去拿棍子!”


    管琼很快就带回来一根混子。


    陈子轻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不合时宜地被惊艳到了,棍子好直啊,简直是梦中情棍。


    瞧见刑剪握住棍子,陈子轻赶忙靠近:“师傅,你轻点抽。”


    魏之恕背脊一僵,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没注意到魏之恕的细微变化,他想着的是,刑剪那粗手那蛮横劲,别把棍子给抽断了,他还想留着呢。


    ……


    棍子砸击皮肉布料声持续了半刻钟,魏之恕还跪着,也是个硬骨头。


    那根棍子被刑剪甩在桌上,陈子轻偷摸抓起来。


    刑剪叠了一张解怨符,他让大徒弟跟二徒弟都喝了一口符水,最后,连他自己都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俞掌柜的尸体这么麻烦。”刑剪糙糙地抹了把脸,对着三个徒弟嘱咐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以后除了守夜的人,谁都不能随意进入灵堂。”


    “是。”


    魏之恕脖子上的红痕在喝下符水后,已经逐渐散去,这个时候其实不用师傅说,所有人再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


    那根笔直光溜的棍子被陈子轻放在了枕头后面。


    魏之恕几番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在小师弟不解地看过来时瞪他,药呢,到底什么时候抓,是不是不想二师兄重振雄风。


    陈子轻被骂得狗血淋头。


    “月底我一定让二师兄喝上药。”他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


    “行。”魏之恕不温不火道,“希望小师弟言而有信。”


    陈子轻以为过关了,哪知魏之恕突然来一句:“把棍子给我扔掉。”


    “我不。”


    魏之恕眯眼:“它抽过你二师兄,你留它做什么?”


    陈子轻支支吾吾。


    魏之恕伸出一条手臂,两指插||进他裤腰里,将他钩捞到自己眼皮底下:“崔昭,你别不是成你口中的兔儿爷了吧?”


    陈子轻:?


    魏之恕很烦躁:“我知道你从小就依赖我,如今你对我的抵触没了,你,”


    陈子轻忙道:“二师兄,我喜欢姑娘。”


    魏之恕那脸像吃了新鲜热乎的夜香,不,比吃了夜香还难看。


    “你这么急着澄清,不会以为二师兄对你有想法吧?”魏之恕把他丢一边,“那你是想多了。”


    陈子轻真诚地笑道:“我没那么觉得啊。”


    魏之恕眼前一黑,这果然不是他的小师弟,这就是邪祟。


    小师弟善于直来直往能动手绝不动口,他不善于笑里藏刀,邪祟刚好相反。


    这邪祟……


    这邪祟!


    魏之恕没发觉自己都把后槽牙咬疼了,他决定去喝花酒舒舒心。


    “二师兄,你去哪啊,师傅跟大师姐出门了,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义庄。”


    背后传来邪祟虚伪的喊声,魏之恕那脚迈不出去了。


    ……


    俞有才的棺材在义庄停放了两日,乡里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胡老七家重金请来的仵作对他验尸,得出的结果是,溺亡。


    俞家借胡家这股风带仵作去义庄验俞有才,仵作验了,验不出名堂。


    那就是癫疯发作。


    俞家关起门来议论,一致同意请道士驱邪超度俞有才。


    .


    傍晚,俞有善的家里


    作为俞有才的大哥,有些事情只能是他出头,就比如今晚的超度法事。


    俞有才的夫人疯了不见踪影,在场都是些与他比较近的亲戚,唯一的一个外人就是管琼。


    她受师傅的指派来给俞家来送收据,只是正好赶上了俞有才的超度法事,在俞家人的一再坚持下,她才同意留下,等法事结束后再走。


    “二叔公,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法事可以开始了。”俞有善来到一群长辈的中间,向中间的一位老者说道。


    “嗯,有才他是我们看着长大,他死得不平啊!”二叔公叹息地摇了摇头。


    “有善啊,都开始吧。”


    随着一声道号响起,一群道爷手拿拂尘,开始低低诵经。


    这场法事的排场并不小,院子里摆满了彩色的法旗,清脆的锣声时不时地响起,在昏暗的天色下弥漫。


    院子的四周挂着不少灯笼,一些仆人忙碌地走来走去,给道爷们端茶送水。


    “魂来!魂来!”


    一名老道爷忽然一甩手中拂尘,抬头看向院子上空,连喊了两声“魂来”。


    周围的俞家人里有些骚动,站在人群中的管琼神情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俞家人见了,心中纷纷赞叹,不愧是义庄传来的人,这胆量果然大。


    只有俞有善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发现管琼袖子里的双拳紧握,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难道义庄的这位管姑娘,她竟然也怕鬼?”俞有善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


    “唰!唰!”


    两名年轻的道士手拿木剑围着火盆舞起剑来,夜风吹拂,火盆里的火焰颤动了起来。


    “你们快看,火变绿了!”忽然有个俞家人大声喊道。


    众人全都纷纷看向火盆,果然,原本通红的火焰竟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幽冷的绿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叔公指着火盆,身体有些颤抖。


    与那些慌乱的人们相比,管琼依旧神情不变,淡漠而孤冷,只是她的脸上似乎苍白了不少。


    “诸位不必惊慌,横死的人本就怨气极重,这火乃是三昧真火,就是为了燃尽死者的怨气。”老道爷一甩拂尘,扫了一眼众人,淡然道,“等火变回原本的红色,那说明怨气也就散尽了,冤魂自然会解脱。”


    经老道爷这么一解释,在场的俞家人也全都定下心,相信火变绿,只不过是正常的法事的一部分。


    然而管琼却和众人的想法不一样,她渐渐的感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是她长期住在义庄里渐渐养成的感知力。


    “管姑娘,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一旁的俞有善发现了管琼的异样,走了过来,客气地小声询问。


    “没有。”管琼的冷目扫了俞有善一眼,不太情愿地回道。


    就在这时,又有人尖声喊道:“你们快看!火的颜色又变了!”


    火焰的颜色又变了,这次变成了蓝色,让看的人有种莫名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


    众人再次慌了起来,因为火焰并没有像老道爷说的那样变成红色,显然,这是老道爷都没预料到的发展。


    “诸位!”


    老道爷走了出来,他想再次安抚众人,耳边却传来“嘭”的一声,火盆里的火焰乍然爆开,如漫天的蓝色烟火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连老道爷自己都吓了一跳,道袍更是被火焰烧去了一大块,样子很是狼狈。


    “啊!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


    只见在一群道爷的身后,隐约有个黑色人影低头站着,就仿佛是忽然出现的,无声无息。


    “鬼呀!”


    惊慌的俞家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一窝蜂地快步向着门外奔逃而去,俞有才扶着二叔公也正要逃走,一回头就看见管琼还在原地站着,只是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脸上那始终冷漠的表情也转为深深的恐惧。


    俞有善叹了口气,以为管琼是吓傻了,暗想原来就算是义庄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怕死人。


    “管姑娘,还站着干什么?快逃啊!”俞有善大声提醒道。


    他没想到管琼还是没动,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缓声道:“师傅常说,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着明显的颤动,但语气里却又种莫名的坚决。


    俞有善不由一愣,又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说道:“啊?你想做什么?你没看见连那些道爷们都跑了吗?”


    “作为义庄大师姐,没有见鬼就逃的道理。”


    管琼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她只是面色苍白,眼睛还挂着泪,义无反顾的向着黑影走了过去。


    “你!”


    俞有善还有些没走的俞家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感染,他们竟然也不再逃,而是要陪管琼一起留下来。


    管琼在走向黑影的时候,她已从怀里飞速的掏出了一叠黄纸,边走两手边以让人花眼的速度折叠着什么。


    很快,大家便发现她折得似乎是纸元宝,不过这个纸元宝似乎和平常的又不太一样,管琼折元宝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便折叠了一堆,抱在她的怀里。


    此刻她已经到了黑影的跟前,这个黑影依旧低着头,管琼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感到有一阵阵的森冷寒气传来。


    霎时间,管琼拿起怀里的一个纸元宝向着黑影脚下的地面扔了过去,她绕着黑影边走边扔。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俞家一众发现,这些元宝并不是在乱扔,而是刚好排成了一个图形。


    “噗!”


    在图像完成的时候,忽有一道火焰冒起,这些元宝竟然全都剧烈燃烧起来,化作飞灰。


    而就在元宝燃尽的时候,那个诡异的黑影也跟着不见了。


    这时俞有善带着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东西”呢?”


    “暂时走了。”说这话的时候,管琼已是虚脱。


    “他……他是有才吗?”俞有善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事情。


    “不知道。”管琼摇头,神情已恢复成以往的冷漠。


    .


    俞家驱邪一事,陈子轻没围观,他是在街上听人说的,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郭大山死了。


    陈子轻打听得知是个柴夫发现的,他害怕不敢往外说,回家跟婆娘商量,犹豫着报了官。


    郭大山自尽而亡,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尸首就那么埋在乱葬岗了。


    陈子轻穿过怪石乱立之地找了过去,他想把郭大山挖出来看看,还没下手就让一个捕快给驱走了。


    这事只好暂时放一边。


    很快就迎来胡老七出殡的日子,义庄请常合作的风水师跟乐队,走大街敲锣打鼓唢呐,浩浩荡荡地送胡老七去了墓地。


    棺材进土要洒纸钱,烧元宝跟纸马。


    这都是义庄提供的。


    陈子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哭丧声中抓起一把纸钱,朝上空一抛,他抛了不知多少把,心不在焉地目睹棺材进坑,被一铲一铲的土掩埋,填上。


    胡老七只是普通的溺水,他的死因没文章可做了。


    陈子轻跟着师徒三人回义庄,一口水没喝上就要为俞有才的“上材”仪式做准备。


    为防止送葬途中,尸体在棺材里晃动,空隙要填满,用土包填。


    这流程只有陈子轻不熟,刑剪让他去打包土,还不要疙瘩,要细碎的,泼上水搅成微湿,他就去弄。


    陈子轻蹲草边包土的时候,冷不防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紫黑色,他惊得“腾”地站起来。


    管琼来搬纸土包,眉眼清亮地问:“小师弟?”


    “我解手去。”陈子轻匆忙丢下一个借口就跑到没人的地方,举起双臂查看。


    这是灵异区,根据正常逻辑走向,胳膊上是鬼印,但这明明更像是……


    中毒长出来的毒斑。


    陈子轻在隐蔽的地方待了很长时间,期间他听见管琼叫他,魏之恕喊他,直到刑剪那气沉丹田的吼声,他才现身。


    “又他娘的偷懒是吧,躲这儿来,看把你能的,翅膀硬了义庄不够你住了,那就滚蛋!”


    刑剪正想把小徒弟拎回去罚叠元宝,却见他那双大眼耷拉下去,小狗似的。


    不禁一乐。


    下一刻,他的眉间高耸:“过来。”


    陈子轻垂着手走向刑剪,茅草扫得他麻裤腿沙沙响:“师傅,我摊上大事了。”


    “师傅眼睛没瞎。”刑剪右手捉住他左胳膊,放下来,捉他右胳膊,两只都看了个遍,“应该是毒斑。”


    陈子轻吸气,真让他猜对了。


    原主是被毒死的,他生前在船上突然头脑发胀意识模糊,便是毒发了。


    那任务就是找出对他下毒的人,或者鬼?


    不对,肯定是人。


    因为任务不止要找出凶手,还好看着对方入土。鬼入不了土。


    陈子轻陷入深思,120区绝对是有鬼的,只不过,鬼不是这次任务的答案。


    “两只胳膊都这色了,毒性很烈。”


    刑剪对上小徒弟恍惚的眼神:“你该凉透了,长尸斑了。”


    陈子轻看他:“那我怎么没事,不疼也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


    刑剪跟小徒弟大眼瞪小眼,瞪到眼酸干涩。


    “不是才发作,是才出斑,没死就成,别管了。”刑剪摁着眼皮往回走,像是根本不在乎小徒弟的死活。


    陈子轻站在原地:“那我为什么会中毒,谁给我下的毒。”


    “师傅哪晓得,你有点屁功夫就到处跑。”


    陈子轻拽了拽袖口,义庄师徒四人,除了邢剪穿袍子,剩下全是方便干活做事的短衫,一截小臂露在外面遮不住,可他这紫黑皮看着吓人,会被当是生了怪病,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还不知道能传出什么花来。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邢剪的袍子,尺寸他穿太长太大,也不像那回事。


    跟他差不多身形的秀才那儿有长衣,能挡他胳膊的异常。


    陈子轻刚动找秀才借长衣的念头就迟疑了,他穿了长衣铁定要被人耻笑,说他一个赚死人钱的义庄伙计,竟然也装读书人。


    “站那干什么,跟我回去。”


    前头传来邢剪火爆的喝斥,陈子轻心惊胆战地追上去:“师傅,大师姐跟二师兄不在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刑剪没回话,到了山庄,他把小徒弟拽进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两根布条,黑色的。


    陈子轻会意地伸出两条胳膊,满眼的期待和乖巧。


    邢剪挑高眉毛:“你一下伸两条,要师傅给你绑一起?”


    于是陈子轻默默放下一条:“师傅,那我绑了布条,大师姐可能不会问,二师兄是绝对会问的,估计还要趁我睡着解开布条看个究竟。”


    “看就看了,你从江里上来后和你二师兄重归旧好,让他知道你遭了祸事,他不得心疼得要命,从此你的所有活他都给你做,岂不能美死你。”


    “……”陈子轻说,“我怕二师兄担心嘛。”


    邢剪重重地“哼”道:“那你倒是不怕师傅担心。”


    陈子轻不说话了。


    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手腕,他看布条在木手掌上灵活穿行,听见邢剪道:“这斑说不定明儿就退了。”


    陈子轻有不同的猜测,他不来,这副身体就是尸体,中毒身亡后长的毒斑,十有八|九会一直在。


    没一会,一条小臂就被绑上了布条,完全掩盖了紫黑的皮肉。


    陈子轻很意外,邢剪的左手掌是假肢,配合起右手来,竟然丝毫不生硬卡顿。


    随着他另一条小臂绑好布条,屋里的静谧就没了,他被赶去伙房烧水,中途偷溜去灵堂看俞有才的胳膊,没变色。


    原主毒发落水至今,过了三日。


    俞有才要晚一日。


    那他明儿再看一下有没有变色就能确定俞有才的死因,同时也能得出俞有才在不在任务其中一环的定论。


    明儿俞有才的棺材要钉钉子封棺,封上就不好开了,他得在那之前趁机达成目的。


    陈子轻盘算着到伙房烧水,他还没烧开,院里就响起邢剪风风火火的叫声。


    “老幺,跟师傅去捞捞尸!”


    陈子轻嘀咕:“没事捞什么尸啊。”


    【对你师傅个人而言,捞尸才是他的正业。】


    【穷人家的尸体免费打捞,富人家的尸体,适当收些辛苦费。】


    陈子轻摸摸小臂上打了死结的黑布条,扭头朝外面回了一句:“来了。”


    .


    义庄的木船拴在江边,邢剪到那儿把绳子一解,上船就出发。


    陈子轻站在岸边傻眼。


    已经将船划出去一段的邢剪后知后觉,把小徒弟忘了。他回头就吼:“你不上船,磨蹭什么?”


    陈子轻抽抽嘴,怪我,都是我的错。


    船划回来,他跨上去,站不稳地撑住邢剪肩膀,手下肌肉坚硬滚热。


    邢剪一喝:“你摸什么,手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剁了喂鱼。”


    陈子轻忙举起手,脸上写着巨大的冤枉。邢剪懒得理这倒霉小徒弟,丢给他捞尸钩,叫他机灵点。


    然而这回出师不利,师徒俩一具尸体都没捞到,只捞了些鱼。


    收了渔网丢在船上,师徒回到集市,刑剪去打酒,陈子轻背着篓子小范围地东转西逛。


    有人要跟他买鱼,他不卖。


    谁都知道江里有捞不完,捞不上来的尸体,谁都稀罕江里的鱼虾,鲜美好吃。


    这回又不怕沾上晦气了。


    陈子轻没想到那人叫来了同伙,非要他的鱼,还不像第一次那样用“买”这个说法,要明抢。


    ……


    刑剪打好酒回来没见着小徒弟,他没一会就找到了人。


    小狗让几个地痞堵在只通一头的巷中,篓子里的鱼在地上乱蹦,他在地痞的拳脚下抱头乱扭。


    邢剪抱着酒大步过去,一脚踢飞一个,腿部肌肉爆发力量极大。


    地痞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趴下了,有的磕掉了牙满嘴血,有的摔到腿痛得大叫……他们伤势惨烈,纷纷咒骂着要围击,发觉来人比墙头都要高,眉眼紧凑压低,尽显凶相,让人心生俱意,他不开口,没神情时,格外骇人。


    “你们几个狗杂碎,是不是找死?”


    邢剪走到离他最近的地痞那里,对着他想偷拿石块袭击的那只手猛踹两下,碾他的指骨关节。


    惨叫声让人发毛。


    陈子轻放下抱头的手,看到的就是地痞们谁也不管谁,各自逃命的画面,他仰视邢剪,第一句话是:“师傅,乡里就咱一家义庄,你这外形也很好找,他们不会到义庄报复吧?”


    “没人敢。”


    邢剪让小徒弟起来抓鱼,他只好把鱼一条条地抓回篓子里。


    “行了,还能抓鱼,说明没什么事。”邢剪俯视小徒弟完好的脸,“走,去买猪仔。”


    陈子轻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跟上,那几人主要踹他屁股,真是有毛病。


    .


    邢剪买了只猪仔。


    陈子轻全程都是懵的:“师傅,你真买了啊,义庄养不了猪吧。”


    刑警不以为意:“怎么养不了,我已经提前叫你二师兄跟大师姐买材料建猪圈。”


    陈子轻比他想得远:“吃的呢?”


    邢剪道:“水里捞的草,山里长的菜。”


    陈子轻抱着酒坛子走在一旁:“那都是素的,没有油。”


    刑剪脚步不停:“泔水,剩饭。”


    陈子轻嘴快道:“哪里有剩饭啊,师傅你忘了吗,每顿你连锅里的,”


    见邢剪侧头,面庞很重的麦色皮肤紧实地绷着,陈子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刑剪很有门道地收了袋麸糠,之后去买侧刀,他在刀匠那里挑了把破旧生锈的,凑合着用,胜在便宜。


    陈子轻实在是忍不住了:“抠门……咳,师傅,你在俞家手上赚了一百两,还要这么节省?”


    “你当你师娘能从天上掉下来?”邢剪理所应当,“你师傅不多攒些银两,怎么让你们有师娘。”


    “好吧,那祝师傅早日让我们有师娘。”陈子轻指着在邢剪怀里呼哧呼哧拱鼻子的猪仔,“师傅,它以为你是猪妈妈。”


    “老子哪有奶。”刑剪老脸通红。


    陈子轻无力吐槽,你一个大老粗,怎么动不动就娇羞上了。


    “给你!”


    陈子轻接住受惊的猪仔摸摸头:“师傅,我们还要去哪?东西都买齐了吗?”


    背上一轻,他回头,邢剪右手拎着鱼篓放在驴车上,把他也放上去,按着他的手掌干燥宽厚。


    “那几个狗杂碎打你,你不知道还手?”


    陈子轻委屈地撇嘴:“我还了,可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蠢,打不过不知道叫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