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倒在床上,抬起右手,把手背压在额头上。


    小暗狗兽跳到床上,蹲在他的枕头边上,非常担心地用鼻子贴住他脸颊:“透,你真的不会死吗?”


    安室透笑道:“真的不会死。”


    小暗狗兽用自己脸颊摩擦他脖子:“那一定不要死哦。”


    安室透抬起酸痛的胳膊,轻轻抚摸它的头:“啊,能得到你如此贴心的祝福,我一定会好的。”


    凌晨一点,天女兽悄无声息地开门回来。


    她身上包裹的白色丝绸已经破损,残缺的翅膀出现数据漏洞,坚硬的金属面具裂开两条缝隙。


    她站在卧室房门前,抬手摘下面具,面具在她手里分解成一团白光,净化了她身上沾染的所有污渍。


    她能感觉到安室透还没有睡。


    犹豫五秒钟后,她轻轻打开房门:“安室先生,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安室透躺在昏黑的房间中,给出了微弱的回应,过了一会儿后,他又有模模糊糊地补充,“回来就好。”


    天女兽坐在床边,收拢在背后的翅膀焕发微弱的光芒,略微俯身去看他的表情:“还是睡不着吗?”


    安室透侧过身背对她,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脸:“……不太舒服,就没有睡着。”


    小暗狗兽蹲在沙发上,难得主动向天女兽解释:“他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天女兽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安室透的侧脸。


    虽然吃了药,但他的体温依然很高,并且全身都出了一层细汗。


    “安室先生,很热吗?”天女兽环顾四周,确认开了风扇但没有开空调,于是轻声建议说,“把空调开了吧?”


    安室透的身体裹在一层薄被子里,半张脸陷进枕头,意识模糊地拒绝:“……不用,有点冷。”


    “有点冷吗?”


    “……嗯,有点冷。”


    小暗狗兽再补充说:“所以我觉得他快死了。”


    “安室先生不会有事的。”天女兽起身,轻柔抱起小暗狗兽把它送到卧室外,“你在外面睡,今晚我会陪他。”


    小暗狗兽挣扎:“喂——”


    天女兽突然迅猛地把小暗狗兽扔向沙发,下一秒反手关门并锁门。


    小暗狗兽跳起来:“喂!”


    天女兽转身,重新看向安室透。


    安室透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他依然没有入睡,但也没力气再发出其他什么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喉咙底念出一个字:“天……”


    天女兽已经重新坐在床边:“嗯。”


    “……”安室透保持背对她的姿势,显然不想让她接近自己。


    天女兽把双脚抽出白色靴子,侧过身把脚掌压在床铺上,俯身用右手环抱住对方的腰身。


    “……”安室透一开始没有知觉,但当他意识到怎么回事后,马上战栗地抬起右手,用力想要挣开她的触碰,张开手掌握住天女兽的手腕。


    天女兽询问:“我可以拥抱你吗?”


    安室透竭力睁开眼睛,严肃地回答她:“不行。”


    天女兽把左手也插入他腰身与床铺之间的缝隙,轻而易举地把这个一米八的男子上半身抱了起来。


    “……”安室透震惊地深吸一口气,抬手揪住天女兽胸前的一缕发丝,但在残余理智的控制下,他没有把对方的头发往下拽,在沉默两秒后,他又礼貌地把手松开。


    天女兽的本体比他更高,力气也比他大得多,就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把他轻轻搂抱在自己胸前,右手捂住他的后脑,让他的头和脖子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支撑。


    安室透的心脏剧烈跳动,急促地张开嘴小口喘息,好一会儿才卯足力气命令她:“放开我。”


    天女兽认真地轻声告诉他:“我知道这样很冒犯,但我又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安室透从来不会与人这么亲近,这个距离让本来就疼痛的身体再添加一层精神折磨,他终于无法忍受地用左手掐住天女兽脖子。


    天女兽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依然温柔地劝说:“安室先生,不要紧张。”


    “……别碰我。”安室透的指尖颤抖,微弱的声音已经接近请求。他其实根本没有力气把手掐下去,而且对于善良的女性,他也没有办法去伤害对方。


    “请你原谅。”天女兽忽然展开翅膀。


    四对翅膀发出彩色光芒,每片翅膀都向外扩展,延长至接近两米长。


    轻薄的八片羽翼如同丝带般向前弯曲,把安室透的大半个身体完全包裹。粉红色的披帛也舒展了整整三倍,以围巾的形态把他们两人轻柔地缠绕在一起。


    “……”安室透不知所措地眯眼看着她。


    天女兽平静地闭上眼睛,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塑一样,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稳定地散发光明与温暖。


    他身上关节与骨骼的疼痛似乎消失了一半,沉重又疼痛的大脑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在神圣力量的影响下,他的身体明显舒服多了。


    在感觉身体变轻盈的同时,他的灵魂里也腾升出一丝奇妙的感觉。


    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让他持续寻找很多年,最后被认定为死于实验室火灾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


    多日积攒的极度疲惫终于把他击垮,他身体的重量逐渐消失,他好像悬浮在宁静的海域之中,正在缓缓向下沉没。


    ——“零君。”


    ——“怎么了?”


    ——“不要想我哦。”


    ——“我知道了。”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脑中出现支离破碎的模糊画面。


    他知道自己终于要入睡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的喉咙底部发出微弱的气流声:“……天女兽小姐。”


    天女兽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我在。”


    “……天气很热吗?”


    “对人类来说,应该是的。”


    “……帮我把空调打开吧。”


    “是。”


    “……谢谢。”


    天女兽把左手伸出翅膀间的缝隙,摸到遥控板并打开空调。


    一个小时后,粉红色披帛收缩,包裹他们两人的翅膀也重新展开,恢复成原先大小垂在她背后。


    安室透已经昏沉入睡,嘴巴略微张开一条缝,脉搏和心脏有规律地沉稳跳动。


    天女兽把他放回床铺上,指尖摸过他的脸颊,确认他身上的汗渍已经消失,再给他盖上被子保温。


    然后她退化为迪路兽,跳下床铺关闭风扇,再跳回床上趴在安室透身边。


    早上六点,闹钟声音响起。


    在响起第一声的瞬间,迪路兽马上警觉地睁开蓝色眼睛,一跃而起跳到床头,摘下自己右手的金色手套,用带了肉垫的猫爪指腹点击手机屏幕,关闭了闹钟。


    “……”它回头看安室透。


    安室透再床上蜷缩成一团,把头蒙在被子里,还在继续睡觉。


    一个小时后,他自动苏醒,迷茫地撩开被子坐起来。


    “安室先生。”迪路兽蹲坐在沙发上,瞬间超进化成天女兽,坐在沙发上向他问候,“早上好。”


    “早上好。”安室透摸起手机查看时间,“已经这个点了吗?”


    “……”天女兽的目光掩藏在面具下,沉默地看着他。


    好在安室透已经有了自知之明,马上在手机上编辑短信:“我得向老板请个病假。”


    “……”天女兽轻轻呼出一口气。


    安室透发完短信,抬眼注视天女兽的脸。


    天女兽略微侧过头:“怎么了?”


    安室透垂下眼眸,疲惫的脸上略微露出一丝微笑:“没事,就是忽然在意一些,本来完全没想到过的事情。”


    天女兽却领会了他的意思:“比如说‘爱莲娜’?”


    听到这个名字,安室透突然感到战栗地耸起肩膀。他料想自己肯定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马上转移话题地握起遥控关闭空调:“果然还是有点冷吗?”


    “有没有好一点了?”


    “啊,已经好多了。”他起身下床,虽然头脑已经清醒了不少,但身体好像还没睡醒,双脚不太受使唤地踉跄走向卫生间。


    东京都还在下着小雨。


    潮湿的空气重新唤醒了他关节中的酸痛感,洗漱以后,安室透恍惚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盆骨和脊椎已经处于报废状态,与它们相连的所有神经都在释放痛觉信号。


    他站起来去厨房煮了半袋速冻水饺,用发炎的咽喉做了几次吞咽动作后,他的胃忽然起了反应,立刻跑去卫生间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小暗狗兽询问天女兽:“他什么时候会死?”


    “……”天女兽拍拍小暗狗兽的头。


    安室透放弃了早饭,吃完药后捧着杯子坐在茶几旁边,一边喝水一边看电脑新闻。


    头条新闻是东都塔歪了。


    安室透点开新闻照片,差点没把一口水咽下去。


    原本笔直的东都塔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了一把,中间部分的钢筋皱拢在一起,塔尖朝着东北方向倾斜,像一支燃烧了一半的干瘪火柴。


    “我知道这件事。”天女兽告诉他,“昨晚出现的新型数码兽,喜欢挤压所有适合挤压的东西。”


    “这样吗?”挤个罐头之类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去挤压东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