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道场去拜访西园寺老师,白鸟澄音强行把愁和凑两个师兄弟给一起约上了。


    凑的反应有些扭扭捏捏的。


    他有些不敢面对藤原愁,其中的情绪很复杂,最浓烈的大概是难言的愧疚之情——因为他在弓道大赛上的糟糕表现导致桐先失去了优胜,因为他一声不响地抛下藤原愁去了风舞高中,也因为他之前要放弃弓道的宣言……


    他们俩是师兄弟,初中又在一起拉了三年弓。藤原愁不是那种过分依赖伙伴的人,也不会拉着鸣宫凑死缠烂打不放手,但鸣宫凑却连知会对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导致藤原愁直到开学前还以为能在桐先高中看见凑……


    白鸟澄音说:“我不是想对你说教,去哪里读高中也是你的自由,不过你就这样逃走,对愁可不太厚道哦。”


    鸣宫凑向白鸟澄音表示了忏悔。不过入学风舞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已经开始重新拉弓了,还打算和弓道部的同伴一起参加全国大赛。


    “……早有所料。”白鸟澄音在和鸣宫凑的通话里吐槽道,“这完全就是少年漫的经典套路嘛。因为种种原因受到挫折的天才表示‘我不要再干嘛干嘛了’,进入新学校与新伙伴相遇后幡然醒悟,‘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干嘛干嘛了’,然后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以拿下优胜为目标参加全国大赛——”


    “没有没有!虽然我们也很想赢,但是全国大赛优胜什么的还是太……”鸣宫凑在电话那头有些慌张地解释,随后一个清朗的、带着笑意的少年音插了进来,“目前我们的目标是突破县内预选赛。嘛,毕竟我们弓道部也才刚刚成立,现在说什么放眼全国之类的话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欸——!”


    “凑,你为什么露出这么不满的表情?难道真想拿全国优胜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静弥,你别逗他了。看来凑是想说你们现在的队伍也没那么糟糕是吧。”白鸟澄音有些好奇地说道,“看来凑还是挺喜欢风舞高中弓道部的啊。你们的新队友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静弥用凑的手机发了张照片过来。


    五个少年正戴着遮阳帽和白色手套在除草。下半身穿的是运动裤,上半身写着“奴隶”两个大字。


    白鸟澄音:“……这什么情况,奴隶t恤?”


    “都是新教练想出来的花招。”竹早静弥评论道。


    “没办法,我们和小雅哥打赌输了,只能接受惩罚。”鸣宫凑说。


    “小雅哥?”


    竹早静弥:“是泷川雅贵。来指导我们的教练。”


    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位泷川雅贵提出要在弓道部进行男女分组模拟战,赢的一方能指使输的一方干活,他们五个男生输了之后被迫成为了“奴隶”。


    “……我说,这明显是陷阱吧?”白鸟澄音有些好笑地说道,“你们那位教练一早就准备好奴隶t恤了,这不是摆明了挖好坑就等着你们跳吗?”


    “总之,如我之前所言,这是位花招很多的教练。”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竹早静弥有些心累,“至于队友……马马虎虎吧。有位山之内辽平,是和我们一早认识的,阿澄还有印象吗?”


    白鸟澄音:“记得记得,凑小学的时候提到过他。我给你们带了很多点心,到时候也一起捎给他一份?”


    竹早静弥:“好。阿澄你快到了吗?”


    鸣宫家和竹早家就住对门,但离西园寺老师家挺远的。白鸟澄音坐着家里的车来,就让鸣宫凑准备好给老师的拜访礼在家里等她,她来的时候顺便载鸣宫凑一程。


    “来了来了——”


    鸣宫凑和竹早静弥扭头,一辆黑色的加长车正缓缓沿着车道行驶过来。白鸟澄音摇下车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好久不见,师弟,静弥。”她搬出几个礼盒来递给静弥,里面装的是给凑和静弥带的东西,主要是些吃食,“怎么样,拿得动吗?”


    “还好。”静弥掂量了一下这些礼盒的份量,用手臂平稳地捧好,对身边的鸣宫凑说,“去吧,凑。”


    白鸟澄音的计划是接了鸣宫凑之后一起去西园寺老师家,和单独过去的藤原愁汇合。下午估计就在那儿过。至于要不要留在那里吃晚饭就看西园寺知良老师的意思。白鸟澄音估摸着她姨婆八成会把他们留下。


    鸣宫凑钻进汽车的后驾驶座,扎好安全带,看见前面的空位上还摆着一个盒子。


    “是给老师的礼物吗?”


    “嗯哼。”


    “没有给愁的份吗?”


    “愁的那份我早就寄到他家去了。”


    “……”鸣宫凑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三个同门去拜访老师之前商量好了,鸣宫凑送茶叶,藤原愁送茶具,而白鸟澄音随意——她和西园寺知良本来就是亲戚,平时送礼更频繁、来往也更密切,理论上没什么可紧张的,但白鸟澄音就怕见到姨婆之后,对方让她现场射一箭试试。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碰弓箭了……”白鸟澄音有些虚弱地说道,“总感觉有些对不起姨婆的悉心教导……”


    西园寺知良是想让弓道陪着白鸟澄音一辈子的,但也不强求。白鸟澄音则怕自己赤裸裸的懈怠会伤到老师的心。


    “不会的,阿澄很努力了。”鸣宫凑有些认真地说道,“为了学习音乐,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他乡什么的,相当有魄力。西园寺老师只会为你感到骄傲,不会怪你。”


    “谢谢安慰……但这也不能保证知良姨婆不会测试我的弓道水平吧……”


    “实在不行,我替你去。”鸣宫凑仿佛下定决心做出牺牲,“我相信西园寺老师也愿意看我射箭的。”


    白鸟澄音:“别了吧。到时候知良姨婆让我们俩一起射箭怎么办?你过早放箭,我技术生疏,从视觉效果来看也太惨不忍睹了吧。”


    鸣宫凑:“……”好、好有道理!


    藤原愁提前十五分钟到了西园寺知良家的门口。他到了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在门口等待白鸟澄音和鸣宫凑。


    说真的,藤原愁现在心情很复杂,一部分原因是三年未见的白鸟澄音,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鸣宫凑。以他的性格,即使面对这两人,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开启一段问候的话语。


    但除了这些能说出口的话语之外呢……?


    大概几秒后,白鸟家的车子出现在视线里。


    藤原愁微微抬头,刚刚酝酿好的开场白还没有宣之于口,就见两人打开车门,有些慌张地跑到他面前来——


    “愁!”/“愁,等下就全靠你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藤原愁:“…………?”


    等白鸟澄音解释完原因之后,藤原愁先是微微睁大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拳头放到嘴边笑了几声。


    “笑什么?”白鸟澄音说,“你现在可是我们这辈弟子里唯一成器的了。要撑起门面,不要让老师伤心啊,愁!”


    “我们……吗。”莫名的,藤原愁心头的郁气散了不少,他抬头,微笑着说,“凑,你可别被阿澄带偏了。明明担心被老师查验水准的人是她,为什么你也跟着一起慌了?”


    鸣宫凑一愣,望向白鸟澄音:“啊,好像是……”


    “不是吧,愁,你的同门爱呢?”白鸟澄音痛心疾首。


    “从上初中开始,你就不喊我师兄了,反倒是要求凑一直喊你师姐。”藤原愁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要求别人的同时最好先要求自己,阿澄。”


    白鸟澄音:“不是吧,这种时候和我计较吗?”


    “那这样的话,我也不想喊‘师姐’了。”鸣宫凑也来火上浇油,“我以后就只喊‘阿澄’。本来我们三个也该互相称呼名字的。”


    白鸟澄音立刻妥协:“多谢指教,是我失礼了,师兄。”


    鸣宫凑微微睁大眼:“哈?不是吧,你就这么执着于师姐的名头吗?”


    原本一起来拜托藤原愁的两人顿时吵成一团。


    藤原愁用精致如紫水晶的眼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贪心地想到:


    如果他们两个也在桐先就好了。


    三人一起进门拜访了西园寺知良。


    席间她没有问及白鸟澄音任何关于弓道的话题。仿佛她就是亲戚家的孩子,从来都不是她的弟子。


    白鸟澄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怅然若失。


    西园寺知良问起了她的学业和最近在做的事,白鸟澄音老老实实回答,除了日常上课之外就是钢琴和舞蹈,虽然她已经脱离了重复枯燥练习的阶段,但这些技能都不能放下不管,否则肯定会日渐退化。西园寺知良还问她什么时候会出个人专辑,并表示很喜欢她的音乐,白鸟澄音说快了快了。在俄罗斯的三年间她几乎都泡在交响乐团和舞团里,其实积累了相当多的灵感等待完善。


    “辛苦你了。”西园寺知良的双眼像是看穿了一切,她笑着对白鸟澄音眨眨眼,“继续向未来大步迈进吧,阿澄。”


    “……是!”白鸟澄音压下眼眶的热意,直接扑进西园寺知良的怀里,“谢谢姨婆。”


    “唉呀,愁和凑都在看着呢。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就是因为西园寺知良对她太好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多的愧疚感。


    西园寺知良留白鸟澄音吃晚饭。而藤原愁晚上要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饭,鸣宫凑也就顺水推舟选择告辞。


    “愁,那你送凑回家吧。”白鸟澄音送他们到门口,“我知道你们不顺路,但你总不能让凑用两条腿走回家吧。”


    鸣宫凑:“其实我可以……”


    “一起来吧,凑。”藤原愁神色如常地丢下一句就转过身去。


    鸣宫凑:“…………”


    看着白鸟澄音笑着和他挥手告别,鸣宫凑后知后觉:他是不是又中了师姐的陷阱?


    是哦,师弟,你师姐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和愁有什么话就趁这个机会慢慢说吧。


    送走两个闹别扭的同门,白鸟澄音哼着小曲转身。风吹拂着斑驳的树影,落日渐渐沉溺在泼墨颜料般的橘红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和浪漫。


    哒哒哒。


    轻巧的擦地声。像有什么东西跑到了她脚边。


    白鸟澄音垂眸一看——


    是只圆嘟嘟的橘色小狗。它蹲在地上,黑色葡萄似的双眼注视着她,吐着舌头。


    白鸟澄音瞪大眼,整个人像是被定住。过了大概一秒,她有些恍惚地蹲下身,对它伸出手。


    “汪呜……呜呜……”


    小狗几乎是直接飞进她的怀里,两爪扒在她的手臂上哼哼唧唧,一边哼唧一边拼命往她怀里钻,拿头蹭她的手掌心。蹭完了还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确认她在不在,确认完之后更兴奋了,四只小短腿不断扑腾着要舔她的脸,白鸟澄音几乎要抱不住它。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鸟澄音似哭似笑,鼻尖发酸。


    是来找她的吗?


    它还想做她的小狗,对吗?


    可是,渐渐的,白鸟澄音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还没看清那个站在树下的影子,对方就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用力地把她揉进怀里。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对方的体温在四月的晚风中烫得有些吓人。


    白鸟澄音一口气屏在喉咙里,强压下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刚想推开那个窝在她脖颈上的栗色脑袋,就感觉到一滴又一滴温热的东西坠落下来,打湿她的领口和一小片肌肤。


    “……阿澄。”对方呜呜咽咽地说道,用带着明显鼻音的声调呼唤她。


    白鸟澄音的大脑有0.01秒的空白。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不管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还是现在抱着她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回答会决定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她决定装傻。


    “这位及川彻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


    “………………”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及川彻终于松开她,那张俊脸完整地被夕阳照亮,他眼眶红红的,眼泪连珠串似的掉下来,透出一股脆弱感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委屈——


    “不是吧阿澄,你宁愿施展这么拙劣的演技也要装作不认识我吗?”